57
见母子二人来了,凌益诚站起了身。
白思云眉头紧蹙:“你怎么来了?”
凌佑看向凌益诚,眼神中露出稍许惊讶。
上次见过凌益诚后到现在也就半个月,可凌益诚的脸色却比那时苍老了很多,很明显的是眼睛周围的皱纹多了很多,眼袋也重了。
他猜测凌益诚是不是真生什么病了,但白思云下一句话让他大跌眼镜。
白思云:“离了婚知道来找亲儿子了?”
凌佑睁大了眼,他看到凌益诚的脸瞬间拉下来了。
白思云深呼吸了口气,她不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人,没再多说什么,抓起凌佑的手就要往回走。
凌益诚在背后沉沉地开口:“我来接凌佑回去。”
凌佑还在对“离婚”发懵,白思云转身朝他缓缓地说:“凌佑生病了,你当时把他打扫出门,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找他回去?我现在准备给凌佑做手术,做完手术会带凌佑走,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生病了?”凌益诚蹙起眉,“什么病?”
白思云撇开头愤懑地喘了下气:“用不着你管,我已经开始准备手术了。”
“我是他爸!怎么能不管!”凌益诚吼道。
但当凌佑和他对上了视线时,或许是察觉到了凌佑眼中的伤感,他又急忙撇开了视线。
“我去联系孔田。”他说。
孔田,也是位有名的医生。
白思云朝他望了眼,叹出口气摇了摇头。
“凌佑,我们去别的地方吃饭吧。”她推门走了出去。
凌佑盯着凌益诚,冷淡地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明明有五分相似的脸,看起来却很陌生。凌佑垂眸,转身也离开餐馆,跟白思云去了附近的另一家。
吃饭时,凌佑一直吃得心不在焉,白思云注意到后问:“你是不是想知道凌益诚为什么离婚?”
凌佑咬了下勺尖,没抬头说:“嗯。”
白思云拿口巾擦了下嘴,解释说:“那个女人的孩子是外耳道多毛症,你知道这个病吗?”
“外耳道多毛症......”
凌佑眉头一皱,他记得生物里有学,伴Y染色体遗传病举例里面有。
“一种遗传病,凌益诚没有,凌嘉航却检测出来有,之后自然又做了亲子鉴定,果然不是亲生的。”白思云说。
“怎么去检测......”凌佑说着,突然想起了父亲节那天左淮休说的话。
原来他当时就看出来了。
白思云看到他惊愕的表情,以为他是对这件事不理解,于是又解释说:“估计是凌家人觉得生不出低于正常人智商水平的孩子,所以怂恿他去的吧,不然以他对那个女人死心塌地的样子,肯定不会做鉴定。”
“不聊这个了,吃菜吧。”她亲手包好了一个烤鸭春饼卷,递到了凌佑手里。
凌佑却想着,凌益诚大概不是被怂恿,而是怕凌嘉航耳朵里真有寄生虫,才会带他去检查,才会意外发现一个事实。
真可悲啊,凌佑为自己喟叹,自己那么大的反应居然都不知道生病了,而对凌嘉航却生怕出一点小毛病。
他抬眼去瞧白思云,白思云笑了笑:“怎么了?”
凌佑的心情被她的笑容舒缓了,他咬了口春饼卷,笑着说:“好吃。”
“多吃点吧,一整天都在路上也累了。”白思云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将近十七年的时间,母子二人第一次像这样温馨地面对面吃一顿饭。
只是,凌佑想着,若是左淮休也在场就好了。
刚分开半天,就有点想他了。
-
回来的第二天,白思云去医院给凌佑报备体检的事情,星期三的时候,凌佑体检了一天。然后,白思云就开始跟其他医生开会讨论。
正如左淮休说的那样,即使手术难度不大,但妈妈对孩子的手术总要做万全准备,不容一丝闪失。
星期四,天空变得阴沉起来。
凌佑做了一上午的作业,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吃过午饭小睡了会儿,他打算出去走走。
换衣服时,他发现行李箱里居然装着左淮休那件白色防晒衣,应该是头一天脱下来忘还给他了。
他抖了抖衣服,穿上后就出门了。
或许是天气原因,今天外面的游客没那么多,凌佑从居民区走到了附近的体育公园,但没想到刚坐到秋千上,天空中就下起了雨。
他又随着人群跑到最近的亭廊下,听到周围人发出很多抱怨声。
抬头望天空时,旁边突然有人叫他。
“凌佑?”
“哎,这是凌佑吗?”
有三个男生走近了他,都盯着他看。
凌佑收回视线看向旁边,一眼就认出是谁了。
北城高中暑假时间长一些,不过放的时间稍晚,这三个男生还都穿着跟凌佑之前一样的校服。
“真是凌佑。”一头发挺长的男生指着他说,“怎么突然退学了?”
凌佑疑惑,这些人之前也没搭理过他,在学校里也是躲着他走,怎么突然主动来问话了?
没等他回应,旁边的男生又嬉笑着说:“是不是去搬砖了啊?”
“哈哈,可能在游戏里搬砖。”
来者不善,凌佑蹙起了眉,直到听到下一句,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来挑衅他。
那长发男生说:“你爸被戴绿帽子的事都传开了,哎?之前还听说你被你爸赶出家门,是不是你也不是亲生的啊,哈哈。”
“就是,那么暴力的人,指不定是你妈跟哪个地痞流氓生的呢。”另一男生嘲讽道。
话说得极为难听。
若是放以前,凌佑肯定二话不说就一拳抡上去了。
但这次,他冷眼反问:“知道我暴力,说这种话不怕我揍你吗?”
他掰了掰手指,对方见他真要动手的样子,稍稍收敛了猖狂的态度,瞪着他说:“这儿有监控,你要动手可就被抓了!”
那长发的男生说:“周围这么多人,你敢动手?而且就算打起来,也是我们这边人数占优!”
他指着周围的游客说。
“当然不敢。”凌佑勾了下唇角,半眯着眼睛盯着他们,然后深深吸了口混着土腥味的空气。
他说:“我也不傻,要动手当然要挑个偏僻点的地方,或者找个大晚上的时间,趁你们落单的时候一个一个下手。”
对面三个男生面面相觑。
凌佑看着长发男生说:“李飞翔,我记得你高一在艺术节上弹过钢琴?是不是在晨阳区那个挺有名的钢琴培训班学的啊?那地方就有点偏吧,周围都是园林,而且,你每天也都是放了学晚上去吧?”
长发男生看着他的脸,心里瞬间打起鼓来了。
凌佑又朝向另外两个男生:“靳光荣,你也有补习班要上吧?孙斌,我之前暑假去游泳,好像看到你跟一女生躺一块晒太阳,是你女朋友?”
孙斌的表情僵住了,警戒性地发问:“你想干什么!”
凌佑凑近了他,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地凝着他:“那女生可真漂亮,可得好好保护起来,别让地痞流氓毁了。”
孙斌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步。另外两人也都一副畏惧的表情。
凌佑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撩了下刘海,继续坏笑道:“刚才你们说什么?我退学之后没去搬砖,去了个小县城里转了圈,认识了挺多地痞流氓,也学了不少招数,现在我游手好闲的,有的是时间蹲你们。”
他又扬着下颌,补了句:“跟你们喜欢的人。”
那三个男生都被他吓得身体僵硬,互相看了几眼,立马转身跑了出去,也不管被淋湿了。
凌佑看着他们逃散的背影,双手插进了兜里,半垂着眼睑轻轻吐出一声:“傻逼。”
雨势变小了些,凌佑戴上帽子走出亭廊,到外边的一家小商店买了把雨伞。
他也没立即回家,而是打着伞随意在四处转。
经过一条老胡同时,有一个坐在老茶舍门前听雨的老板误认为他是游客,喊他进来买点礼品回去。
凌佑这才想起来,他跟左淮休一起买的礼盒还在行李箱呢,回去得记得拿出来。
打算婉言谢绝时,他忽然觉得买点也不错,再见左淮休的时候,可以送给他。
于是,他走进了茶舍。挑茶的时候,他还特意挑了一盒柚子茶,毕竟下次再见,他就没有信息素了。
买完茶叶,他又到植物园里逛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在清城随处可见的槐树。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打掉了一些花瓣和树叶,走在石板路上,他想起了在宿舍里的那枝柚子花,就那么在水瓶里待了三个月,居然也没有枯萎。
走之前应该换一次水的。他想着。
不过,左淮休回家前应该会换水,而且很有可能会带回家里看着。
脑海中勾勒出左淮休养花的场景,他烦闷的心情逐渐好转了些。
再望向天空,厚厚的乌云中传出一阵雷声。
不知道,清城今天是不是也在打雷,他是不是还会害怕。
-
好事多磨,毕竟是新的病例,而且白思云不想让凌佑的情况泄露,所以流程走起来很麻烦。
第二周星期一,凌佑才住进医院,需要观察一星期的身体状况再确认是否进行手术。
进了医院之后,凌佑就不能随意外出了,每天就是在病房里做作业,晚上再到院子里散散步。
白思云看到他认真做暑假作业的样子,非常惊讶,但也不好问怎么开始学习了。反正是件好事,她也没必要多心。
星期日的时候,凌佑做了最后的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明天可以按照计划做手术。
白思云坐在凌佑的身边,说:“明天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
“嗯。”凌佑低着头,他不擅于隐藏心事,焦虑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白思云拉住他的手,注视着他说:“做完手术后,我就带你去英国。”
凌佑抿了下唇,心里沉沉的。
“上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那边我会联系朋友,至少进一所大学没太大难度。要是你不想上学,也可以跟着泽阳学点东西。当然了,还是看你的选择。”
听得出来白思云考虑了很多,甚至还为他这种百无一能的人规划了人生道路。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被感动得流泪。
可现在,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白思云也已经长出皱纹的眼睛,正如一开始想的那样,根本没法开口说“我不去”。
他只能抿了下唇,轻轻点头。
白思云微笑着抚摸他的后背,然后站起身说:“早点休息吧。”
天黑了。
凌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今晚他没关窗户也没拉窗帘,侧躺着正好能看到天上的月亮,跟在清城医院时一样皎洁。
一想到那晚的事情,他又忍不住红了脸,觉得浑身发热。
当他正想入非非时,窗外突然传进一阵清脆的响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立马起身走到窗边,借着路灯的光发现有个人倒在地上了。
顾不上别的,他穿着拖鞋直接从二楼窗户翻了出去,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头发苍白的老太太,旁边有一根木制的拐杖应该是她的。
凌佑扶起老人,担忧地问:“奶奶,您没事儿吧,我带您去找医生?”
他说着就要背人走,但老太太立马制止:“别,别,别。”
凌佑感到疑惑,又把她放了下来,捡起地上的拐杖交还给她。
老太太重新拄起拐杖,抬头瞧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
凌佑怕她再摔倒,也跟了上去。
这边是医院的静养区,大晚上的没有人。
老太太走到院里的墙角时,凌佑发现墙沿上跳出了一个黑影,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喵——”
定睛一看,落在地上的是一只猫。
老太太从兜里掏出一盒鱼罐头,放在地上,小猫走过来舔食,看上去都对彼此很熟悉。
“我跟小猫约好了,每天这时候来给它喂食,白天它不敢出来,医生也不让我出来。”她笑了几声。
凌佑点了点头,然后跟老太太一起看着小猫吃罐头。
小猫吃得很快,而且也没有留恋,直接又跳到墙沿上跑了。
“我得坐一会儿。”老太太说。
凌佑瞧了她一眼,俯身捡起了空罐头盒,扔到了垃圾桶里,又扶着老太太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您的孩子没来照顾您吗?”他问。
老太太笑了笑说:“我没孩子。”
凌佑怔了下,想了想问:“这是叫......丁克?”
“不是,我也没有丈夫。”
“哦。”
听上去很孤独,但凌佑转眼瞥向老太太,却发现她慈祥的脸上居然透露出笑意,眼神也温润如水。
他疑惑地问:“您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
老太太仍然注视着前方,说:“心里有个人,那人心里也有我,一想到这,就只觉得幸福了。”
“您有喜欢的人?”
老太太点了下头:“后来也想过找个跟他相似的人,但总是觉得不行,外貌相似的性格不一样,性格相似的脸又对不上。”
“错过了就很难再重逢了。”老太太叹了口气。
凌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老太太又问他:“你怎么了?这么年轻还住院。”
凌佑愣了下说:“我有点小病,明天做手术就好了。”
“哦。”老太太的眼睛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看穿,“既然是小病,为什么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反而要出来呢?”
一语中的。
“这时候不应该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手术完高高兴兴地回家吗。”她追问道。
凌佑吞咽了下口水,低下了头。
老太太应该是从刚才摔倒的不适感中歇出来了,又主动问:“你多少岁?”
凌佑说:“马上十七了。”
老太太笑了:“这个年龄最好猜,要么是学习成绩不好,要么是亲情友情上有矛盾,再者啊,就是有小心思了。”
“什么小心思?”凌佑睁大了眼睛。
“有喜欢的人了。”老太太说得简单直接。
凌佑心里被撞了下。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左淮休的脸。
他舔了下嘴唇:“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
老太太瞧着他的表情,明了得很。
“具体的感受我也说不太清,反正我当时呀,就是想他。离开一会儿就会想他,他不陪在身边,那就做什么事情都会想他做这件事的样子,看到跟他有关的东西,也会想到他,看到跟他无关的东西,还是会想他,想他穿这件衣服会是什么样子,想他对这个电影有什么感受,想他做这件事情会闹出什么有意思的小插曲,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每一言每一语,都精准地戳中凌佑的小心思。
他现在就很想左淮休。
所以——
他真的喜欢他。
凌佑陡然睁大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他匆忙跟老太太告别,着急地往回走,不停地思考做完手术后要去见左淮休。
可是,激动的心情在踏入病房时又冷落下来了。
他朝窗外看了眼,老太太还坐在长椅上。
不一样啊。
他跟左淮休都是男的。
凌佑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骂了一声。
他要是告白了,岂不是要把左淮休稳定光明的生活毁掉吗?
“他吗的。”
凌佑双手揪着头发,眼里渗出点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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