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什么呢？

白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沉思。

在楼下的时候苏少征说她这二十几年太幸福了。她想做的事情，换句话说，她想要和身边的朋友伙伴一起去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她实在很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学跳舞是因为伙伴说你和我一起去吧，选理科是因为亲戚聊天随口说理科可选择性更强，学韩语是因为有人夸她语言天赋好，那时候韩剧流行，伙伴开玩笑一样说你学韩语吧以后给韩星翻译我还能蹭两张签名照。

就连高中和莫瑾在一起，也是明希远揶揄她说不早恋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那她自己，到底热爱什么呢？

按苏少征的话说，只要不违法乱纪，哪怕她说要出家，家里都会给她打听哪座寺庙环境优美伙食好。

她有无数试错的机会，反而缺失选择的能力。

这也是苏少征让他去俱乐部待着的原因。

看看那群目标明确的人，看看那群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当然自己人便宜也是一部分。

白苏坐在床上，手机摁得飞快。

——【Rich：你有梦想吗】

——【wndjdkelq：S冠】

白苏皱着眉，下一秒开始群发。

——【辅助的爹：想拿FMVP算吗】

——【猛男小可爱：想拿冠军】

——【辅助救不了英雄联盟：想发财，暴富！每天在五百平的黄金床垫上腰酸背痛着醒来】

白苏看着回复陷入沉思，最后回他们。

——【Rich：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给得仔的不一样。

——【Rich：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幻想也是病，叫癔症。

才得到得仔的哭哭表情，莫瑾的视频又打过来。

这次还是在卧室，不同的是黑发还湿漉漉淌着水，顺着线条明晰的脖颈没入毛巾里。

“怎么？是陷入了迷茫还是准备当导师？”莫瑾随手拿来一只杯子当支撑架，拽着毛巾擦了擦头发。

白苏一脸懵，“你刚在洗澡？洗澡还能回我消息？”

智能机这么防水吗？

不是，洗澡都带手机吗？

“没有，”莫瑾低低应声，随口解释，“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好洗完。说说你怎么突然之间要探索人生高度了？”

白苏抿抿唇，把她和小舅的聊天包括后来她自己的延伸思考，隐藏了关于高中早恋原因的部分，托盘而出。

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戳了戳屏幕。

截图定格，再缩小到角落。看着屏幕里忧愁的女孩子，莫瑾弯了弯唇角。

很可爱，哪怕愁得浑身冒乌云了，也有一种明媚的可爱。

“草莓和桃子你吃什么？”莫瑾冷不丁问。

虽然没明白问这个的意义在哪儿，白苏还是如实回答：“草莓。”

“凯南还是纳尔？”

“凯南。”

“D闪还是F闪？”

“D闪。”

“玫瑰还是向日葵？”

“玫瑰。”

“喜欢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

“喜欢得仔还是喜欢我？”

“你……不是，你套路我呢！”白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套路。”被选择的人好心情地弯起眼，“你看，你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白苏面露茫然。

莫瑾凑屏幕近了些，光亮一瞬间黯淡，他的眉眼轮廓稍显模糊，看起来柔和。

“这些就在你眼前的，你已经能做出选择，你只是还不知道未来要选择的道路。我比较幸运，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但也有人拼搏了一生也没明白。所以能在眼前的选择里作出决定已经很棒了，因为总有一天未来也会来到你眼前。”

平时的莫瑾是很拽的，讲话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语气三分讥笑三分不屑四分你们都是垃圾。但他温柔耐心地和你聊天，声音是很好听的，也是很令人安心的。

所以哪怕屏幕前的这张脸半隐在黑暗里，白苏也觉得他会发光。

“莫老师，”一直听着很久不开口的人说话还有些不适应的黏糊，“你不当哲学家可惜了。”

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莫瑾哼笑了一声，“永远分不出第一的项目我没兴趣。”

……好胜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呢我们Save选手。

不过都不重要了，白苏一下子思绪明朗很多。想要干什么这件事，她总能找到答案的。

白苏浑身的紧绷开始放松，长舒一口气准备结束聊天，“好啦，时间不早了，先……”

“用完就丢？”莫瑾慢条斯理问，“对大哲学家就这态度？咨询服务不用收费？”

“……你要怎样？”打工人还一身资本主义利益至上。

莫瑾往后一倒，懒懒散散靠着椅背，歪着脑袋，黑漆漆的眸里沾着点闪烁的光，“说两句好听的。”

见到我还不足以让你开心吗？

白苏还没这么敢自恋，想起四岁的小表妹今天走之前给她比心说爱姐姐，觉得自己前路迷雾散净心情大好的人很大方地捏着大拇指和食指举到面前，笑眯眯地冲屏幕那端的人比心，“爱你哦！”

心情舒坦的人洗完澡舒舒服服上床并一夜好梦，第二天点进PGSave超话，首页一溜觅心女王皮肤的艾希，全世界都是艾希跑到上路对线凯南，释放E技能时满屏爆裂的玫瑰花瓣。

这个夜晚，艾希所有不能放E的时刻，都是为了等E的CD。

白苏一边把自己的视觉从满屏的粉色里解救，一边啃指甲，觉得拳头不靠谱。没能让韩服维护三天三夜，说明维护还是不用心。

对不起韩服的每一位玩家，请拳头道歉。

最好全场皮肤三折，除了情人节皮肤。

情人节皮肤建议永不返场。

趁着阳间人和竞人的时间差，白苏给莫瑾发消息——【Rich：你的觅心女王，剥夺了我爱你的权利】

如果她的爱换来的是一晚上的峡谷玫瑰，那就请求她的父母打听一下寺庙的消息，她想修无情道，也不知道二十一岁来不来得及。

＊＊＊

除夕晚上俱乐部几个人打了个群视频，这个点放在平常，都是正上头点着鼠标拍打键盘冲黑白屏幕喊“傻逼还玩不玩不R不闪你捏在手里等下辈子呢”的时候。

精神头正好，但大过年的不说不吉利的，于是互相拜完年又开始瞎聊天。都是能和弹幕聊三个小时的狠人，话题很能扯，从吃什么菜到收多少钱，再到又得去哪里拜年。

“初二得去我外公家那边啊。”得仔那边的镜头对着墙，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不轻，“我表弟说有好几个小孩等着我过去呢，说很崇拜我……诶JIN哥瑾少，我给他们送两张你们的签名照可以吧。”

“之前龙哥让你们写签名海报，你没自己留几张吗？”白苏说。俱乐部定时会抽签名照作为回馈福利，放假前一周大家都被逼着签了一上午的字。“我还留了几张在基地。”

“没回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呀，平时给我爸妈打电话，他们也不和我聊这个。”终于从行李箱夹层找到几张皱巴巴的签名照，得仔拿落灰很久的成语字典试图压平，随口问：“小老板，你们那边习俗初二也是去外公家吧？”

“应该吧，”白苏眨眨眼，“不过我们家一直是和两边老人一起住的，初二已经不怎么拜年……”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差点炸坏一群人的耳膜。几个人捂住耳朵，就看到上单的视频里不见人影。

小可爱：“刚那是……”

JIN：“时间对不上吧。”

得仔：“他是男的，不管什么时间都能对。”

白苏：“……”

你们最好讲的是我能听懂的。

JIN掰着手指头努力算：“还要一年才能合法啊。”

小可爱：“先上车后补票你没见过？”

得仔：“……畜生啊！”

白苏：“……”

你们最好讲的不是让我头顶换个色的。

JIN：“那小老板怎么办？”

小可爱面色凝重：“这波我站小老板。”

得仔面露欣慰：“没白拿小老板家的工资。”

白苏：谢谢你们的支持……

坏了，暴露了！以后不能随便分手了！

这一瞬间，白苏满脑子都是路人指着她议论——“就是她伤害了瑾少的感情”“在比赛期间提分手是故意影响Save状态吧”“休赛期提分手，是知道这个时候粉丝没比赛干都想吃瓜流量大吧”“瑾少真是冤种”“看，坏女人！”

坏女人面色凝重心情沉重，大冤种一无所知，拿着奶瓶重新出现在镜头前。

“谁知道奶粉怎么泡？放一半够吗？”他举着奶瓶，200ml容量的瓶，放了得有100ml的粉。

小可爱面露嫌弃，“你是怎么当爹的，奶粉都不会泡。”

莫瑾还在研究奶瓶，懒懒掀了掀眼皮，“我这个爹当得确实不称职，居然让你平安长那么大。”他骂完人，才补了一句解释，“我姐的儿子，他俩出门了，孩子留给我在带。”

JIN拖长音哦了一声，“原来是孩他舅啊，那这个问题得问孩他舅妈了，小老板家不是挺多小孩的。”

莫瑾额角跳了跳，下意识看向已经成为静态图的女生，顶顶后槽牙皱眉，“得仔你是过年放烟花把自己脑子炸了？”

“干嘛骂我，又不是我把你们俩暴露的。”

被冤枉的得仔恨不得窜起来血溅三尺白绫一滴不落在地上。

白苏从一开始就麻木了，麻木地听莫瑾骂得仔，麻木地听得仔大声反驳——

“都他妈说了亲嘴别在楼道亲，非亲！我们几个多少次明明困得要死想睡觉楼梯都踏上了硬是又回训练室再开两局rank，他们一大把年纪也就算了，我才十七我还是个孩子我正在长身体的关键阶段，你们能不能有一天是让我早点睡的！”得仔喘了口大气，“要不是我们几个帮你们打掩护，就你恨不得比赛前都要和小老板来一嘴的那个样，龙哥和阿金早八百年就知道你小子来PG目的不纯了。”

……

这场原本可以很欢乐的群视频在小可爱几个人“缘分”般的网络差下结束。

莫瑾的消息在这之后发过来。

——【wndjdkelq：你先别生气】

——【wndjdkelq：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无辜，她难道就有罪吗？不，有罪的是这个世界。

——【wndjdkelq：孩子挺饿的，奶粉怎么冲？】

白苏双拳紧握盯着手机，半晌，幽幽叹口气。

摁住语音键，从水加多少什么温度到奶粉加几勺怎么摇匀，一步一步给他发语音教程。她那么些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在过年大人聚会打牌的时候，曾经都是靠她照顾的。

最后莫瑾给她发回一张小宝宝躺在他臂弯里嘬奶瓶的照片。

白苏站在地毯上，脑子里一半是莫瑾照顾小孩的样子，一半是“完了完了全暴露了”，乱糟糟的。她泄了气，手机一扔，打算洗个澡冷静一下。

从浴室出来，手机上有两条新信息。

——【wndjdkelq：别担心】

——【wndjdkelq：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