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四下一片寂静。

洛井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乡巴佬”这个秽语会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嘴里说出来。谭雨更是下意识地想要叫男孩住嘴。

见面前二人露出来古怪的表情，男孩睁大了眼珠子。

“怎么？干嘛这样看着我？难不成你们还觉得我说错了？那家伙就是从农村来的，他连普通话都说不好，连我鞋子是什么牌子都不知道，这不叫乡巴佬叫什么？”

“哥，你不要老是欺负新同学，不然我要去向杨老师告状的。”女孩不满地责备道。

“我可没欺负他，你没看到我还在陪他玩捉迷藏吗？”

“你说什么呢，你根本不是想陪他…等等，哥，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看见男孩满脸疑惑，女孩变得慌乱起来，她凑近男孩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伴着格外抽象的比划。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洛井一个字也没听清。

“哈？！我怎么没听说这事？”男孩的反应极大，像是享受一顿美餐后突然知道自己要上绞刑架，五官都跟着狰狞起来。

“我才不要参加呢，老子现在就要退出！”

见男孩异常抗议，女孩也没了办法，她只得再次搬出杨老师压着男孩的脾气，还顺带提了嘴张小雅的名字。

原以为起不了多大作用，但男孩五官狰狞地挣扎许久，最后还真的生生把那口气咽回了肚子里，屈辱地点了点头。

接着，两小孩开始动身从那庞大的轨道上离开。

他俩忙忙碌碌地剥离着自己的身体部件，一手一脚干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有再同四人对话的意图。

洛井听见身后的谭雨发出小声抽气。他偏过头，自己也不知道该讲视线放到何处。

眼前这场景着实是不忍直视。

待两小孩忙得差不多了，他姑且向二人提问了一句：“张三水在这个游乐场吗？”

女孩正拖拽着自己的小腿归位，闻之，她抽空回复道：“我不知道。”女孩满脸真诚，没有骗人的意思，倒是男孩意识到四人还站在原处，十分不满地发出抱怨。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很闲吗？没事干吗？”

这火药味重的。

洛井深知避祸的重要性，他拉起看得兴致勃勃的左流野，招呼小情侣二人继续向园区深处探索。

这个园区不同于先前，虽然占地面积大了，但游乐设施数量并不多，几个大型建筑割据一方，中间由一条水道分割，布局一目了然。

除去知道张三水在那位杨老师身边外，没有任何其他线索。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挨个去找一遍了。

四人站在海盗船两人高的铁门外，眼巴巴地望着门后那艘颇有幽灵船风采的海盗船。

工作人员不见了，每个器材场地大门紧缩，想要进去就只能依靠些技巧。

洛井本想依赖自己的老手艺，但他四下张望，没见着任何可供使用的铁丝。于是他抓住铁门做引体向上，尝试踩上铁门中部的横杆。

但满是锈迹的栏杆在雨水的浸润下变得滑溜溜的，他刚刚握住铁杆，铁锈就碎成了一块块，沾了他满手。

洛井实在使不上劲，只得从铁门上跳下，借着雨水洗手。

不知从何时起，雨变大了。

原先温和细密的雨水开始泛白，掠过枝杈，击打下焦黄潮湿的枯叶。

抬头仰望，密匝的树冠遮挡住阴沉的天幕，投下深黑色的阴影。

洛井正思考着其他翻进场地内的办法，左流野靠过来，站在他身旁。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望见水道中数艘白船被绑在岸边，随着雨水掉落在河中一摇一晃。

说是白船，实际上船缝间生出的水苔已将船体染成黑色，斑驳的漆面底下是红锈遍布的巨大裂痕。年久失修的船身向右侧倾斜，看起来踩上一脚就要沉入河底。

洛井记起来了，这是游乐场的特色项目——水上漫游。

一般来说只有体量大的游乐场才会设置这个项目，这小公园跟风修了这个还称得上像模像样的水道，只怕会入不敷出。

与面前这两三米高的铁杆相比，水道周围仅有半人高的护栏明显要更具有性价比。

很快，洛井动作谨慎地踏上了摇晃的船舷。

万幸，虽然这船看着不牢固，但主要结构并无多大破损。

淌过积水的船头，洛井俯身钻入船舱，搜索其中隐藏的人影。

因为内部设置了隔板，所以船舱里面虽然潮气，但并未有雨水渗入。洛井顺着一串白船挨个搜索，在距离最远的一艘船上，有了意外发现。

一个破旧的布偶摆在座椅上，一旁用重物压了张字条，字迹娟秀。

上面写着：“张三水”，后面跟着个箭头指向布偶。

什么玩意？这布偶是张三水？洛井拿起来那张纸条反复翻阅，与座位上绣着纽扣眼珠的布偶大眼瞪小眼。

迟疑片刻，他伸手举起布偶仔细端详。

黑色的织布短发，一件破了洞的小衣服穿在身上，遮不住它肩膀处漏出的棉絮和线头。这小布偶的嘴巴朝下撇着，连带着那双纽扣眼睛看起来也可怜兮兮的。

难不成这布偶真的是张三水变的…洛井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拿不定主意，他干脆抱起布偶钻出船舱，朝岸边走去，打算问问其他二人的意见。

他的脚刚刚踏上船舷，一种诡异的滑腻感从脚下传来，原先粗糙的船面像是打上了几层猪油，鞋底怎么抓也抓不住。

还未来得稳住身体，一股推力从胸前传来，他就那么避无可避，直挺挺地向后砸进水里。

“洛井！！！！！”

岸上观望的谭雨见状，急忙跑向距离洛井落水点最近的岸边，试图扒下栏杆上被铁丝网拧住的救生圈。

猝不及防的落水让洛井呛进去几大口河水，他赶紧向着水面上游去，意图抓住船角。但这布偶入了水后有如千斤重，洛井怀抱着这个秤砣，试了半天也浮不上水面，只是一个劲儿地向下坠去。

他试图将怀里的布偶扔出去，但那布偶仿佛粘在他身上，无论如何撕扯也脱不开身。

洛井感觉手脚逐渐使不上力气，大脑也因为缺氧变得昏沉。

他将视线移向身下，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置身马里亚纳海沟，深不见底的水域如墨色一般漆黑，四面安静极了，只有温柔的水声。

这时，一片柔和的黄色出现在他视线中。

光线折射，水波扭曲，那颜色依旧如此鲜明，清晰地印入他眼中。他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眼前那人姣好的面孔。

是杨老师。

年轻的女老师努力向他游来，抓着他向上游去。

不，应该说抓住他怀中的布偶向上游去。

洛井迷茫地望着对方的身影，一直到他能够再次看见湖面上摇晃的船底。

他努力伸手抓住船角，将玩偶送出水面。那玩偶出水后又变回了正常的重量，这让他得以稳住身形。

而那鹅黄色的身影在他出水的一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上船头。

是左流野。

他蹲在船舷上，单手接过洛井手中的布偶，望向湖面，面露疑惑。想必他也见着了杨老师的幻影。

死里逃生的洛井靠在船舱外大口咳嗽，这水藻遍生的河水入口的感觉并不妙，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刚刚那股推力绝非是他的错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手撞上自己胸口，力道算不上大，但恰恰是让他落水的最后一根稻草。

待缓和片刻，洛井试探着站起身，抬脚踩住了船舷，这次再没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左流野将手里的布偶随手扔上船头，盯住水面观察。黑绿色的水面泛着细密的水波，遮住了水下的风景，但是可以肯定，那黄色身影再没有出现过。

他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洛井。

“…就是这样。”洛井粗略地概括了自己的遭遇，在他提到杨老师“美救英雄”的场景时，洛井感到有些尴尬。

说到底杨老师想救的人也不是他，是他怀里的布偶，他只是顺带被扯上去。等等，布偶去哪了？

洛井的视线转了一圈，发现那可怜小布偶被左流野扔进了船头的积水里，脸朝下泡在水中，黑色的毛绒头发纠结成一条条的。

他伸手捞起布偶，将它翻到正面。在视线接触到布偶脸部那一刻，一股寒意从他脊髓生出，直冲他的大脑。

布偶的嘴角朝上，露出来一个笑脸。

洛井手一抖，差点将布偶扔出去。

“它刚刚不是这个表情。”洛井将布偶翻到背面拿着，那诡异的笑脸总让他联想到某些童年阴影。

听见这话，左流野来了兴致，他凑近了些，让洛井把那布偶拿给他看两眼。

洛井巴不得离布偶远点，立马将手中的布偶递出去。

一股奇怪的，一直被他忽视的违和感此时涌上他心头，但他没有去细想。

在接过玩偶那一刻，站在船舷上的左流野诡异地打了个趔趄，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脚步不稳地朝水面滑去。

强烈的既视感让洛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左流野的衣服，但是他自己也半只脚踩在船舷上，无法稳住两个人的体重。

“等…等等！”

伴着他后悔的喊叫，两人一起跌入到河中。

两人一起坠入了爱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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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游戏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