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缓慢上升，消融在天花板后。

它像是果实里的蛀虫，腐木间的白蚁，掏空了王洪飞本就残缺的身体。他现在整个人瘪下去了，如同一件软绵绵的皮套。

谭雨跌坐在地上，生日歌无法流入她耳中，灯光也无法照射到她身上。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不知道白雾是何时进入王洪飞的身体，也许是在他遇袭那一刻，也许是他们在路上行走之际。

她只知道，原来王洪飞早就变成了一具空壳，支撑着自己破碎的躯体，走向无望的未来。

看着对方脖子上还在嘶嘶吹气的气管，谭雨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是何其残忍。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谭雨一把扯下脑后的发簪，狠狠插向王洪飞的心脏。尖锐的簪头轻易穿透了他的胸口，留下来两个黑色洞眼。

但是他的气管依旧在缓慢地吸气，呼气，发出来嘶嘶的声音。

他的灵魂早已无法回归身体了。

女孩机械性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一直到王洪飞的身体变作一团破破烂烂的皮革，那根该死的气管依旧在呼气，吸气，发出可怕的，呼吸的声音。

这呼吸声将会变成梦魇，纠缠住她的往后余生，让她在每一次呼吸间都听见垂死的哀嚎。

谭雨再也无法忍受了，她丢下手中的发簪，发出来一声短促的，无法抑制的哀叫，手脚并用着向后倒退，一直到后脊撞上坚硬的桌角。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洛井蹲下身子，轻拍着谭雨的后背，提醒她吸气。这个可怜的女孩在拼命屏住呼吸以求得安宁。

上方的灯光被遮挡，投下一片阴影。洛井抬起头，发现是左流野走到了他面前，眼睛盯住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有办法吗？”洛井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

“没有，他已经没救了。”

左流野垂下头，直截了当地宣布了王鸿飞的命运，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吗…”洛井看着地上那张人皮，眼里流露出真切的同情。

小插曲没有打搅派对的兴致。小孩子们见四人无意品尝美味的蛋糕，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打算将四块蛋糕一并解决了。

张小雅端着分得的蛋糕，走到洛井跟前，期盼地望着他。

“真的不尝尝吗?”

洛井刚想摇头拒绝，瘫坐在地上像个死物一般的谭雨突然挣扎起来。

她扑向小女孩手中那一盘红白色物体，将它们狠狠打翻在地，哗啦一声，遍地血红。

等谭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看着满地狼藉，脸色白得吓人。

“不是，我不是，我不应该…”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手死死攥住洛井的衣角，满眼绝望。

张小雅呆愣在原地，两秒钟后，女孩嘴巴一瘪，哇地哭出声。

孩子们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杨老师放下手中的蛋糕盘，走过来安抚女孩的情绪。

“小雅，怎么了？怎么哭了？”

张小雅抽抽噎噎地哼着，说不出来一句连贯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指向地上掉落的蛋糕盘。

“我看到了，那个女人把小雅的蛋糕打翻了!”

兄妹中最不安分的哥哥立马站起身，替张小雅打抱不平。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小孩也跟着从座位上跳起来，用不善的目光注视着谭雨。

“是这样吗，小雅？”杨老师明明在询问张小雅，眼睛却看向了站在谭雨身前的洛井。

他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冰冷。也许从一开始，这位杨老师就不曾对他们抱有过善意。

洛井往前站了站，将谭雨挡在身后，双方无声对峙着，一时间空气紧张到可以被火星点燃。

“不是她，是我打翻的。”

最先出声打破紧张气氛的竟然是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左流野。

洛井睁大了眼睛望过去，他不知道左流野在打什么算盘。

对方也回望向他，目光清澈，笑容明朗。

“你为什么要打翻小雅的蛋糕盘？”杨老师直接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视线交流。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打翻。”

得到这样的回答，杨老师一时间也失去了应变能力，眉头紧锁。

“呃，既然你做了错事，那么我现在要惩罚你，把你的手伸出来。”

听到这话，左流野眉毛一挑，无视掉洛井拼命向他使的眼色，干脆地伸出双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杨老师的视线在对方的手套上掠过，忽然改了注意。

“不，你跟我去一趟厨房，我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惩罚你。”

————

自从左流野跟着杨老师走入门后，洛井感觉度秒如年。

不仅是他，桌上的孩子们，站在门旁边的庄文，缩在角落里的谭雨皆有如此感想。

别人可能是担心居多，洛井是害怕两个看起来最危险的人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比如把这间屋子炸了。越是想象，洛井愈发觉得不安。

张小雅郁郁寡欢地趴在木桌上，眼里还含着没擦干净的眼泪。

当她意识到杨老师完全搞错了惩罚对象，她一边抓住杨老师的衣服，一边努力憋住眼泪，试图向对方指正错误。

但那温柔漂亮，世界上最最好的杨老师却有意无视了她的话，只是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直接带着左流野进了厨房。

庄文靠在门扉旁，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后的动静。

但她不仅什么也没有听见，还感受到了屋内的人无声的驱赶——一把穿透门板的小刀差点直接插她眼睛上。

她最终放弃了偷听，转而找起其他乐趣。

“洛井，我们来聊聊天？”

突然被cue的洛井呆滞一瞬，点头同意了庄文的提议，正好他也有问题想问。

庄文走到角落，凑到洛井身旁。

“你今年多大了？”

“额，26。”洛井没想到对方会上来问这个问题，这和他想象中的聊天方向不太一样。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大学老师。”

“噢？”庄文眯起来眼睛，上下打量着洛井。“看起来不像呢。”

洛井不知道对方是指的哪儿方面。他身上确实没有那种久浸书海的书卷气，年纪也确实小了些。

“土木系的。”

他这话一出，庄文细长的风眼都要睁成圆形，下一秒，她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可爱啊。”

“？”洛井满头问号，他没搞懂自己的回答是怎么和可爱联系上的。

“行了，不聊这些了。”等庄文终于笑够了，她抹掉了眼角的眼泪，将决定话题的权力抛给了洛井。“看你憋得难受，你想问我些什么？”

“‘友情游戏’，是指什么？”洛井谨慎地说出第一个问题。

“这个嘛…”庄文看了看自己裸色的指甲，淡淡地答道：“这个不是很好理解吗？是张三水想要玩捉迷藏的，这是他的生日愿望。他说捉迷藏是最能增进友情的游戏，我们不过是满足他罢了。”

“你…也是老师吗？”

“我？我当然是老师了，怎么，我看着不像吗？”庄文反问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洛井很快解释，“我只是觉得，那些孩子明显要更亲近那位杨老师。”

“啊哈？那是当然的了，那可是杨老师。”

“什么意思？”

“她嘛，是个圣人。哈哈，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开个玩笑。但是她确实像个圣人，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关心每一个孩子，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她像我妈妈。”

庄文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可做不到她这样，我只是干我该干的，拿多少钱办多少事，不过就为了混口饭吃。”

她浑不在意地说完，抚平了自己身上衬衣的褶皱，面带调笑地看向洛井。

“又轮到我问问题了吧，轮流来才公平。”

“好。”洛井点点头。他开始喜欢上跟庄文对话了。

“那好，我问你，你是怎么跟那家伙认识的?”

“谁？”

庄文看了眼厨房门，洛井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

“为什么要问这个？”

“怎么，你不想回答吗？”

“不…”洛井卡壳了一顺，他确实没搞懂庄文为何要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况且，这要他怎么回答?

“额，是朋友的朋友，刚认识没多久…”他撒了个粗劣的谎言。

“是吗？你们刚认识没多久？”

“对，不到一周。”这句话可没撒谎。

庄文的脸色变了，眼神变得格外锐利。

“不到一周？”

“怎么了？”洛井感觉庄文的语气不太对。

“洛井，你是被变态缠上了吗？”

如此惊天动地的发言一出，洛井瞠目结舌，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

“什，什…什么?”磕巴了许久，他终于再次找回说话的能力。洛井头一次那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什么嘛。”庄文望向洛井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担忧，“你这不是完全没意识到吗?”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到一起他却完全无法理解。

正当庄文还想再说些什么，伴着吱呀一声轻响，厨房门打开了。

庄文：洛井，你需要法律援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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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游戏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