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约是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

洛井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他的卧室顶部挂着个螺旋桨飞机形状的吊灯，是洛石给他选的，幼稚得可笑，但是他并不讨厌。

现在，那架飞机在他的头顶盘旋，嗡嗡嗡响个不停。

过了很久，洛井意识到，不是飞机的螺旋桨在响，而是他的脑袋在响个不停。

神经如实反馈着他身体上的疼痛，像是蚁群在细密地啃噬着他的肢体，这本该是无比痛苦的体验，他却意外生出一丝麻木，甚至是宽慰。

彷佛半边身子陷入到沼泽中，他的某些意识在不断下沉，有些情绪从他身体中被剥离出去了。而他的大脑跟坏掉的机器一样，对此冷眼旁观。

洛井明白这是精神受到损伤的体现，所以他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到沉睡中。

再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洛井挣扎着爬起身，扶住昏昏沉沉的脑袋走进洗漱间。

在对着镜子刮胡茬时，他握住剃须刀片，鬼使神差地放到自己胳膊上，贴着手臂上紫红色的血管，轻轻划过一刀。

鲜血顺着手肘滴到洗手台上，将水槽染得一片血红。

他冷漠的大脑这时候却开始行动起来了，他感觉肾上腺素飙升，疲惫与无力感从身上脱离，混沌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起来。

这简直就像…

洛井猛然惊醒过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痕，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刀口。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间流出，他移开手，满眼的鲜红。

梦冢里的场景与现实重合在了一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洛井迅速将一条干毛巾按压在在刀口上，试图掩盖住那层鲜红。

半秒钟后，他反应了过来，走到客厅取出医药箱。

一直到鲜血被白色的医用纱布所覆盖，他心中那股无名的战栗才慢慢平息。

也许我该再去睡一觉。

洛井这样想着，也顾不上自己饿到发痛的胃，再次钻回到床上。

不过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入睡，大门口的门铃便响了起来，叮铃，叮铃，像是催命符。

洛井用枕头捂住脑袋，缩进被窝深处，假装自己不在家。

他没能掩饰多久。很快，对门邻居再一次拉开大门，站在过道中，咳得惊天地泣鬼神，让人担心他会背过气去。

为了不让岌岌可危的邻里关系往更坏的方向的发展，洛井叹了一口气，勉强爬下床。

大门打开了。

一位熟人站在门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看向他。

是那位林秘书。

洛井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站了两位黑衣人，但是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他的动作引起来林秘书的注意，对方眯起眼睛，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两下。

“我们老板没过来。”

洛井有点诧异，但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后退一步将林秘书请进了屋内。

林秘书在沙发一角上坐下了。洛井从厨房里端了两杯茶水出来，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坐在沙发另一角。

对方端起热茶，目光在洛井手臂上扫过，随即被露出的纱布所吸引。

那刀口的位置靠近手腕，稍微大些的动作便会让纱布从袖口滑露。

洛井注意到了对方探究的视线，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揉了揉眉心，示意林秘书快点步入正题。

对方心领神会地收回视线，从文件袋中取出一张纸，起身递给洛井。

“今天我来拜访您，是想要结清您之前两次任务的报酬，并且正式邀请您与我们合作。”

“合作？”

洛井低声重复了一句，努力让自己混沌的大脑清醒，伸手接过文件。

快速浏览一遍上面的文字，洛井面露困惑。

这是一份所谓“捕梦人”的说明合同，工作内容是进入尚未有详细记录的梦冢进行探索。

文件上对工作时间与地点没有任何强制要求，甚至可以保留到手的梦石。通篇浏览下来，最有意义的一行字，也许就是“死亡免责申明”。

但不可否认的是，尽管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头顶，依旧会有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

“五十万到五百万不等？”

“是的。”

“一次？”

林秘书放下手中的茶杯，点头。

“这取决于梦石的质量，还有报告的详细程度。”他顿了顿，勾起嘴角。“您知道的，这是极为重要的一手资料。”

“提出诉求，完成诉求，获得报酬，这是合作的基础逻辑。”

“您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并不是您与我们老板那种人，而是下一个王洪飞。”

听见熟悉的名字，洛井睁大了眼睛，瞪向林秘书。

“是的，我们确实也去联系了那位女士，对此我不想隐瞒您。”

“您不需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那位女士有天赋，也有意愿，我们并没有强求她。”

有意愿吗？洛井垂下眼睛，他沉默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试了试温度，微微有些烫嘴。

这是谭雨自己的选择，算不上多好，但对她来说，也许不算太坏。

洛井想起了李柏，他是否也接到了这样一份邀请？但是他没有询问。

洛井接过林秘书递来的黑笔，在签名栏写下自己的名字。不管怎么说，这份合同于他而言没有任何不利之处。

随后，他半靠在沙发上，看着林秘书取出一个功能类似于电脑的小型机器，一阵忙活。

“这种活也要你来干吗？”

林秘书听出洛井话里嘲讽的意思，他抬手上推下滑的镜片，回复道：

“通常情况下，这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但是您并不是‘通常情况’。您的事宜，都将由我全权负责。”

这下反倒是洛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干脆移开视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林秘书办事效率极快，没过多久，洛井前两次任务（天知道这可以算是任务）的报酬就打到账户上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多出来的数字，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工资，默默生出来辞职的念头。

结束手头的工作，林秘书并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略微放松了下来。

他再次端起茶几上放凉的茶水，慢慢品着个中滋味。

洛井对他的观感并不差，见对方颇有一副要留下来做客的架势，干脆主动替他斟满茶水。

饮下一口热茶，林秘书再一次将视线落到洛井手臂露出的那截纱布上，他打量两眼，开口说道：

“您进入梦冢的间隔太短了，这不利于您精神上的恢复。”

天杀的左流野。洛井在心底暗骂了对方一句。

“最好的间隔时间是一个月以上，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未等他开口，林秘书又悠悠补充上一句。

“我想，如果您需要外物的帮助，我可以为您提供一种药物。”

说着，林秘书取出先前那个古怪的联络器，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外面的两位黑衣人送来一盒药物。

药盒上依旧印着鸟羽蛇神的古怪logo，并且上面没有任何说明文字。

洛井瞥了一眼盒子里的白色药片，问道：

“它有什么副作用吗？”

“副作用？我想，也许是嗜睡。”

洛井疑惑地盯住林秘书的脸，迟疑地开口

“这不会就是安眠药吧？”

“您可以这么理解。”

林秘书啜饮下最后一口茶水，答道。

“当然，它不仅仅是安眠药，但恢复精神的主要方式就是睡眠，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一点。”

洛井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

茶过三巡，林秘书放下杯子。

“谢谢您的招待。”

话里是道别的意思，但他没有站起身，只是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衬衣上微乎其微的折痕。洛井察觉到对方不知为何在故意拖延时间。

眼看着他抚平最后一道折痕，开始继续整理起宛如刚刚从熨烫机上取下的外衣，洛井终于品出了那么一丝姜太公钓鱼的味道。

那柄空荡荡的鱼竿上分明掩藏着什么。

“…为什么左流野没跟着你一块过来？”

本着成人之美的原则，洛井咬钩了。很明显，林太公对此异常满意。

“我很高兴您问起了这一点。”他缓慢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面向洛井，镜片后的眼神让人心生怯意。“我们老板今天早上告诉我，他生病了，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生病？”那家伙？

“是的。”

“…什么病？”

“关于这点，我并不清楚，老板他的检查报告和以往并无差别。他只是给我打了一通不到十秒钟的电话，就将一切工作全部丢到我身上，之后便再也联系不上了。”

洛井看了眼林秘书面上那副笑脸，悄悄咽了口口水。

“对此，您有任何能提供给我的消息吗？”

“没，没有。”

“如果您有任何我们老板的消息，请您马上告诉我，我会无比感激您的帮助。”

林秘书递出自己的右手，标志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洛井犹豫地握上去，点头表示同意。

“祝您做个美梦。”临走前，林秘书如此对洛井说到，随后离开了。

洛井听出来对方话里有别的意思。他返回卧室，拆出一粒药片放入嘴中，随后一头栽倒在被窝里。

洛井难得做了个还算安稳的梦。

他梦见了童年的教室，温暖的日光透过明亮的窗户照入室内，那是他最喜欢的夏日午后。

空调开久了，室内变得有些闷气，坐在窗边的同学偷偷拉开了一条窗缝，闷热的空气瞬间涌入，很快，他又被勒令着关上窗。

洛井坐在最后一排，低头摆弄着新到手的魔方，坐在前座的女生转过头来，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又要借我的外套？洛井伸手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递到对方跟前，对方却没有伸手接过去。

“洛井，洛井。”

对方锲而不舍地喊着他的名字，他被叫毛了，略显不耐烦地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洛井，你是被变态缠上了吗？”左流野歪着脑袋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洛井吓得大喘气，一个挺身，直接从梦中惊醒。

他的脑袋好巧不巧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给他痛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呃！”

很显然，双方都没有意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重击。

夜有所思，日有所梦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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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