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餐厅。
大厅的装潢处处彰显着高级，水晶吊灯的灯光七彩流转，却并不刺眼，营造出温馨舒适的氛围。
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喻向挽放下包，脱下外套搭在身后，等在一旁的服务员递上菜单，喻向挽看了眼，递给对面：“你点吧，可能你对菜品更熟悉一点。”
相比起她的从容与淡定，男人则显得有些局促，紧张，被喻向挽盯着，接过菜单翻看，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忌口吗？”
喻向挽摇头，默了默，又道：“不吃辣。”
“好。”何文瑞点了几个这家店清淡的招牌菜后合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后者拿着菜单走了。
方桌上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言。
玻璃窗外行人匆匆，繁华大街上车流不息，时不时一声鸣笛，餐厅内隔绝外面的吵闹，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很有格调。
因着这氛围，客人们大多不会大声喧哗，只偶尔几句笑闹声从四周传来。
何文瑞握着手里的杯子不停往嘴里送，喝了足有大半，才故作平静开口：“没想到能和你一起吃饭。我妈跟我说的时候，还以为她和秦阿姨合起伙来骗我呢。”
他口中的秦阿姨是喻向挽的舅妈秦殷，和何文瑞的妈妈是好姐妹，两家人以前一起住镇上时是邻居，关系特别好，后来都搬去市里之后，联系也没断，逢年过节也常在一起聚。
“秦阿姨经常跟我妈提起她有个读书很厉害的外甥女，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还好，又懂事又听话。”
“你好，你们点的餐好了。”服务员走了过来，工作日人不多，后厨不忙，上菜很快。
喻向挽取下手上的皮筋，在脑后扎了个低低的丸子，露出纤细瓷白的脖颈，等服务员摆好盘退出去后，才看向对面说：“是吗？舅妈说话就是喜欢夸大事实。”
“没有，没有夸大事实。”灯光或明或暗，何文瑞看着在光下的女生，披肩长发此刻被挽起，一根黑色皮筋松松散散束缚着，随意又自然，脸侧落下点碎发，显得整个人柔和宁静。
“谢谢，吃饭吧。”
“哦，好。”
“随便点的菜，不知道国内的口味你吃得习惯不。”何文瑞说。
“挺不错的。”
“秦阿姨说你这次回国不准备走了，打算在国内找工作？”
“嗯，是有这个打算。”
“国外不好吗？怎么愿意回我们这小地方。”
“其实都差不多。再说，上海算小地方吗？”喻向挽笑。
淡淡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破开雾霭，好似也破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何文瑞跟着笑，“也是。”
他抬眸，忍不住看对面人，她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何文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喻向挽的场景。
“当时我们学校和你们学校搞联谊会，这种活动我一般不怎么参加，觉得没什么意思。那天我朋友非要拉我一起去，我坐那儿半个小时就受不了了，打着架子鼓又吵又闹的，正准备跟我朋友说一声就开溜，没想到会在活动室看到你。我还记得是在空调那个角落的窗户边上，你当时安安静静坐在那儿。”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跟个壁画似的。”
“你记性真好。”喻向挽只说。
联谊会是在大一的时候，她现在研三都快毕业了。
“真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特别好看。我朋友消息广，我跟他打听，他说你是他们学校外语学院的女神，追你的人特多，根本排不上号。”何文瑞又拿起一旁的杯子灌了一口，“我又问了一圈朋友，都说你特难追，说他一个室友追了一年多，什么法子都用尽了，都没有拿下。”
喻向挽笑笑，不置可否。
“我当时就想完了，我铁定没戏。”何文瑞兀自嘲笑，“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会在我妈的生日宴上再次遇到你，当时觉得咱俩真有缘。”
他妈生日宴那天，是在家里办的，当然也请了她的好姐妹秦殷。那天是何文瑞开的门，一打开，先恭敬喊了声秦阿姨，往后一看，就看到了站在秦殷后面的喻向挽，顿时站立难安。
女生安安静静站着，长发披肩，一袭白裙，杏色针织衫外套松松套在外面，脖颈修长，裙边被风微微吹起，脚下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双手交叠在前，还提着一袋水果，偏头看着隔壁门上的对联，琥珀色的眸子眼神淡淡的。
“文瑞，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我那外甥女，向挽。”舅妈向他介绍，她转过头，“快，向挽，水果。”
何文瑞想起那年联谊会匆匆一面，惊鸿一瞥，然而当时他不敢上前打招呼，总想着以后还有机会，没多久便听说喻向挽出国了，可能不会再回来，心里才隐隐觉得遗憾。
谁能想到如今会在家门口见面，何文瑞视线定定落在白裙子女孩儿身上，虽说在国外呆了几年，性子也没有变得开朗张扬，气质依然没变，还是那股文艺女神的范儿。
他鼓起勇气抬起手朝着秦殷身后的喻向挽说了声嗨。
喻向挽转过头来，点了点头，递上了手里的水果。
朋友说的没错，女神看着温柔亲和，其实难以接近，总有种无形的距离感。几个小时的家宴，何文瑞都没能和她搭上一句话，想起朋友说的那些落下阵来的追求者，他不觉得自己有机会。
直到她妈跟他说让他和秦阿姨外甥女单独吃顿饭，说是秦阿姨那边的意思。既然是单独吃饭，说明也有喻向挽的默许，他心里才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喻向挽笑了下，低头喝了口汤。
当时生日宴上，被注视的主人公没有察觉到，却落在了一旁秦殷的眼里。明明在自个儿家里，却是一副双手双脚都难以放置的样子。
她回头再看看坐在自己右手边上的喻向挽，自家外甥女模样标志得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也自然明白了何家小子的心思。
那晚回去之后舅妈就跟喻向挽左暗示右暗示，让她和何文瑞多走动走动，比如单独出去吃吃饭什么的。喻向挽笑问这是在给她安排相亲吗？
舅妈回就是年轻人一起聊一聊，玩一玩。再说，相亲怎么了嘛，反正也是单身，两人门当户对也般配，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有保证。
总归是舅妈的意思，喻向挽推脱了几次后，也应下了。想当初无家可归的时候，他们收留了她，她心里一直很感激舅舅舅妈一家。
她刚回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四月底说的，一直拖到六月初才有了这次单独吃饭。
何文瑞一口闷了手里的杯子，问出了今天最想问的一句话。
见桌上的那一壶花茶都见了底，喻向挽也有些口渴，视线落在手边的黑瓶上，听说是这家店特有的烧酒，她倒了点喝了一口，灼烧感袭来，浓烈辣口，后劲十足，在咳嗽不止中听到对方紧张地问：“你现在是单身吗？”
“那……你可以考虑下我吗？”
“我……咳咳……”
喻向挽被呛得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何文瑞见状立马递上面前的纸，“我给你倒杯茶缓缓。”
一看，桌上的茶水都被自己喝光了，顿时起身说去给她找茶。
没等她摆手说不用，何文瑞已经急急忙忙跑开了，还有丝落荒而逃的意味。他平时话没这么多的，今天纯粹是灌茶壮胆，一骨碌说了许多，问出口后才漏了怯，现在心里既紧张又窘迫。
等喻向挽缓过劲儿抬头看的时候，四周早已没了何文瑞的身影。
大厅人来人往，喻向挽感受到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是在边走边看，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来了。”何文瑞端着壶荞麦茶回到原位，就在茶壶“咚”的一声放置在桌上那刻，一道含着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喻向挽？”
几步远站着个男人，身体发福，有点胖，眯着眼睛看他们这桌，而后大步走过来，定定看着端坐着的人，“你是南塆镇七中的喻向挽不？”
喻向挽接过何文瑞递来的茶水说了声谢谢，才抬眸看向桌前的人，眼神平静。
以为她没认出来，男人腾出一只手点着自己：“我啊，刘易鹏，咱俩高中同学。”
“有点印象。”喻向挽说。
其实他一开口她就认出来了，只是不想搭理，他们并没有什么叙家常的必要。
男人听她想起了自己，上下扫了她好几眼，语气激动：“哎呀，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老同学。要我说，你现在变化可真大，我第一眼还没认出来，看了好几眼才确定是你。”
“是么。”
“可不嘛，你高中那会儿总是低着个头，不爱讲话，整个人畏畏缩缩的，现在这气质简直是大变样，长得就跟……”他思考着措辞，“就跟个电视上的女明星似的。”说完，他自己傻乎乎地哈哈笑起来。
喻向挽也笑了笑，礼貌回应：“你也变化挺大的。”
她握着茶杯扫了他一眼，当初校门口的混混穿上了西装，变得人模狗样，似乎已成了丈夫，喻向挽看他右肩挎着一个女士包包，左手还拿着一件女款外套。
男人激动地扯着过去的事儿，什么班主任，什么逃课……也许是在陌生的城市遇到熟人是极难得的事情，一句老同学仿佛有多值得怀念的感情似的。
喻向挽只是抿着茶静静听着。刚刚那酒后劲儿退了，太阳穴还涨得疼，她微微闭眼揉着，听着耳边的聒噪。
突然，听他问道：“对了，你哥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喻向挽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林程，答：“挺好的。去外地待了几年，如今回来自己创业，也算安定下来了。”她放下手，睁开眼，喝完了手里的茶，“不过他不是我哥，是我舅妈的儿子。”
男人啧了一下：“没。我说你高中的哥哥。”
在两人叙过往的时候，何文瑞一直在旁礼貌地听着，没有打扰，眼下他无意抬起头，瞥见对面那张一向挂着淡淡的笑的脸僵滞了一瞬。
“我说路折云那小子，哎哟，想当年他打架贼猛啊，我还挨了他好几棍，现在想起来，后脑勺都疼，你还记得那次不，就我拿了你一块还是两块零花钱……”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对面人眼睫落下，遮住那双琥珀色的好看眸子，看似在听着，又仿若已经有了透明结界无形包裹住她，兀自陷入沉思，指尖捏紧，握住手中杯子。
何文瑞探身从她手中扯出空杯，给她蓄满茶水放在手边，喻向挽方回过神，抬起头，说了声谢谢。两手松开，掐进皮肉的指甲也跟着松开，上面一排印记明显，她浑然不觉。
“你人死哪儿去了，上个厕所出来就找不到人了——”女人走过来，一眼看到卡座上的喻向挽，音量蹭得提高，“我说呢，跑到这里来搭讪是不是？！”
“那是我高中老同学，咱们叙旧呢。”男人解释。
“叙个屁，就你们那穷疙瘩，人家那样子像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吗？！”
“我说真的，诶，算了……”怕他老婆发作，男人说了声“先走了”，便拽着闹脾气的女人离开了。
方桌上重新恢复两个人，但经过刚刚那么一出，喻向挽也没什么心思再吃饭，何文瑞也说自己吃饱了，两人离开了餐厅，沿着夜晚的街道走，繁华大都市灯光耀眼明亮，一路无话。
分别之际，何文瑞喊住了她，喻向挽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方才在餐厅说的……”何文瑞犹豫开口。
“我会考虑的。”何文瑞看着喻向挽，她站在路灯下，周身渡着暖黄，脸上早已恢复了淡然的神色，神情一丝不苟，嘴角边还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的弧度，“走了。”出租车停在跟前，她朝他招招手，坐上了车。
何文瑞站在原地，远远看着，车门在他眼前关上，司机油门一踩，车辆在他视线内远去，汇入主流。
……
对喻向挽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应酬性吃饭，在舅妈眼里却已属于盖章定论，按她的话来说：“这就是处对象的第一步了啊！”
喻向挽哭笑不得，面临着舅妈天天催她下次什么时候吃饭，见她不为所动，准备也搞个家宴让双方正式见面的强势攻击下，喻向挽表示头疼。
好在一周后如愿踏上了去机场的车，方觉得宁静。
倒不是嫌舅妈吵，虽说长辈的唠叨是有些让人顶不住，但这次行程本身就在她的计划内。
秦殷念她刚回国不到一个月又要跑，这刚跟何家那位关系有点进展，也不知道再多处处。嘴上那么说说，也没真让她别去。
不过心里还是按不住那想撮合的心。
所以在家楼下看到站在车旁的何文瑞时，喻向挽早有预料，没有多惊讶。正巧秦殷和何文瑞妈妈要去参加个姐妹局，四人一道上了车，先送喻向挽去机场。
到了目的地，舅妈她们先下，看到何文瑞转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扶着车顶，喻向挽弯腰下车，对他说谢谢。看着车前般配的两道身影，趁着何文瑞去后备箱帮取行李时，秦殷把喻向挽拉到一边，挤眉弄眼地让她尽快给人家一个名分，她也对她的好姐妹有个交代，喻向挽只说知道了知道了，等她回来再说。
“等你到了那边，可以给你发信息吗？”何文瑞把行李递给她的时候这样问道，两人面对面站着，秦殷和何文瑞妈妈早已站得远远的，自觉把空间留给年轻人。
“就是好朋友之间的询问。”何文瑞补充。
“当然可以。”喻向挽点头。
“那路上注意安全，你的行李。”
“好，谢谢。”
……
四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下午三点左右，最是高温，喻向挽顶着烈日出了机场，拖着个小行李箱，跟随着人流的方向，最后在一处树荫下找到了大部队。
举牌子的是个揪着两个麻花辫的女生，二十多岁，和她年岁一般大，穿着背带裙，戴个遮阳草帽，上面系了朵花，丝带自然垂下来。
她蹲在地上，远远瞧见喻向挽，一把跳了起来，激动地喊：“这儿！这儿！”
喻向挽快步过去，从包里掏出志愿证，上面有她的一寸照和个人信息，核对信息无误后，乔黎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高兴道：“终于来了个姐妹了！”
然后从包里掏出个同款草帽，二话不说戴在喻向挽的头上，“好看！”
盛情难却，喻向挽就这样戴着帽子，一手拖着行李，一手被她挽着，还要时不时抬手按下草帽后边，怕被风吹掉，跟着她走。
烈日晒得人要化掉，等上了绿皮火车，放好行李，喻向挽才终于能腾出一只手来扇风。
乔黎来自北方，个子虽不高，小小巧巧的，性格却是典型的北方姑娘，直爽，大方，一路上拉着喻向挽扯南扯北，聊了不少，相当自来熟。
“这么说，你才回国不久，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
“对。”
“哪里呀？”
“欧洲的一个小国家。”
“真好。你父母肯定特别在意你，从小培养你，才把你养得这么优秀。”乔黎由心夸道。
“没你想得这么好。”喻向挽像是随口一说，轻笑道，“我小时候差点吃不起饭呢。”
火车快要出发，喻向挽不经意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有乘客怕赶不上车，急急忙忙拖着行李跑，手里喝完的水瓶朝身后不远处的垃圾箱一甩，没扔进，水瓶砸在边缘，被反弹回来，骨碌骨碌滚了一地，又被守在一旁的一位老婆婆捡走。
不一会儿，火车发出长长的鸣笛之后，缓缓启动。
“怎么可能。”喻向挽是笑着说的，乔黎不信，当然她不笑，她也不信嘛，喻向挽也没过多解释。
车窗外的风景由慢到快地被落在身后，乔黎下巴枕在手臂上，她歪着头，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喻向挽，车厢里坐满了人，闷热黏腻，人人大汗淋漓，好些不顾形象地脱掉鞋光着脚踩在桌下墙边的钢制器物上快速降温。可对面人肉眼看上去虽也被炎热包裹着，两边脸颊透着红，却并不那么显狼狈，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那么随意又自然，一举一动总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一看就是校园里追求者一大堆的女神级别的人物。
“你交过男朋友吗？”乔黎心里突然起了点八卦。
喻向挽愣了下，“……交过。”
“为什么这么犹豫？”
“在想算不算……”她低头轻语，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喻向挽抬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乔黎注意到喻向挽说话时总是会思考一下再答，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又好听，让人很想听她讲话。
“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能追到你，能跟我说说吗？”乔黎坐直了身体，两手交叠，像个乖乖听课的小学生。如果忽视她脸上那八卦的笑的话。
这次喻向挽没怎么停顿，“太久了，不怎么记得清了。”
乔黎撇了撇嘴，半信半疑，但瞧喻向挽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也没再问。
“我们组几个女生？”喻向挽换了个话题。
“就我们俩。”乔黎恹恹地手指比了个二。
“难怪你刚刚那么激动。其他女生呢？上个项目都不少。”
“她们都去别的项目了，说屹城偏远，炎热难耐，夏日潮湿，蚊虫多。我也是误选了这里。”乔黎问，“你呢？也是看错了？”
“不是，随便选的。”喻向挽说。
耳边传来带队人介绍着这趟火车驶向的最终目的地：“屹城是个靠海的南方小镇……”
喻向挽拧开一瓶矿泉水，还没有喝，闻言扭头看向窗外，正巧看见不远处浮起隐隐约约的海岸线，在烈阳下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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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