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阴郁女……”

阴郁，很难说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开始在缦川楼里被使用的，但似乎用在姣女身上也没什么问题。

这座红妆楼里定义一个女人异常简单，无非就是“漂亮”、“年轻”、“才艺”之类的东西，最好再添上些“柔顺”、“听话”，哪怕外表像个**的红果果，内心都得是个温顺的小咩咩，全身心把自己的“聪明才智”使用到别人身上去。

嘛，当然，这就是梅屿歌会风凉的小比喻了。

且不说她对此有没有兴致，就算真的出口闲谈也没有人会与她答话或是顶嘴。最多就是木几几会笔尖一顿，看着梅枝儿蔫了花瓣缩回她的袖口再不出来，幻化的纹路仿佛紧紧抱着她生怕被抛弃一般。

啊，真是的，刚才在说什么来着，阴郁。

如果时间回到稍微早一些的时候，限定在“花房”里，无论“大小”，小花种们都是年轻的。

而进一步纯论容貌，说姣女“光彩照人”或是“闭月羞花”，那恐怕见过她的种子们大牙都要笑掉。

已经不止一次了，相熟的花种们聚在一起互相谈论相貌。

她的鼻子好看，她的眼睛好看，她的整个脸都好看，她……

别管背后内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凑在人堆里的时候大多是这样的娇笑声，进进出出“娇弱有礼”、“亲热和谐”，姐姐长妹妹短地讨论如何讨得种娘的欢心。

相比于她们的热络，旁边的姣女就异常格格不入，大热天还披个大袖子从旁边一声不吭走过，连句招呼都没有，还被人抓到过在河边蹲下洗手，真是一点样子都没有。

“你看她那个姿势，别是要勾引人吧。”

“就她啊？我看早晚被打发去当婢女。”

“你看她今天那个妆，哈哈，本来眼睛就一般般……”

于是人群里的恶意有了明面上的散发方向，离群索居的异葩更适合被群花踏下。

姣女不喜说话，又没什么明面上特别突出的优点，自然也就在她人的口舌里变成“又丑又傻的阴郁女”，“和她待在同一个花房都好晦气”哦。

还记得吗，虽然都可以粗略称为“花种”，但“种”上面是“芽”，“芽”上面是“树”，升阶是要换花房和称呼的。用来盛放“种”的小花房规矩不及“芽”和“树”的大花房森严，这话语宣扬出去难免传到婵女的耳朵里，气的她要把这些人都找出来扇耳光，又被姣女平静地拦下。

“姐姐，你也太软弱了！”婵女不止一次气鼓鼓地离开，亦不止一次地听见墙角传来她人议论。

“那是姣女的妹妹？比姣女好看多了。”

“谁说不是呢，多仗义，给姐姐出头几次了。”

“要我说啊，摊上这么个姐姐，也是她倒霉……”

“婵女妹妹？婵女妹妹？”

“啊？”

稍早一些小花房回忆叫喊声被冲断，婵女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同在账房的朵女在喊自己。

她应了一声跟她去吃饭，不自觉又想到了去见姐姐的时候。

在那个单独为花斛建造的整层里，姣女端坐在精致屏风前，三个台阶之上，面前是整张好看的长桌，上面还简单摆了些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她跪坐在离长桌不近厅堂软毯中央，要看姐姐只能抬头，一个上午下来脖子都酸了。

而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惊叹于那些好东西的精美，思来想去只有个桌角的小花瓶有点眼熟，好像是很久之前在姐姐那边见过。

“黑花……”婵女不自觉重复道。

还记得整句话是“黑花又多了”，那是姐姐在看惯了的沉默中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轻的像是叹息，却没有丝毫叹息的语气。

她总是这个样子，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以前被喊“阴郁”，现在美化了一些被喊“冷淡”。

而且同时，“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举世无双”之类的，曾经在嘲讽时才有可能擦边于姣女的词汇，现下也铺天盖地地砸在她的头上。

婵女这次也见过了，姐姐画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妆，听说是绮女的手笔，又被楼主在右眼下点了一点，盯上去别有一番滋味，冷淡中透着些许撩人的柔媚。

绮女红妆的手艺果真极好，姐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是能……

“嗯？妹妹刚才说什么了吗？”一直关注着婵女，朵女关切地问到。

“没有，没有。”后者摇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自打来了账房便是这样，不同于以前的活泼伶俐，她总是不自觉就开始发呆，还被朵女笑过一个挺陌生的词汇，叫什么来着，“呆萌”？

若是跟她们说，来之前婵女可是很泼辣的性子，怕不是她们还要掩唇笑个半天，丁点不信呢！

“婵女妹妹真可爱。”这不，随着朵女一开口，整桌的焦点又来到了婵女的身上。

和花房有些不同，她们虽然也打扮，但总是一个风格不变，干起活来也不说话，让整个账房里只有刷刷刷的纸声和磨墨声，待久了还有些恐慌的感觉，仿佛只有自己还在光亮里似的。

不过吃饭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们说说笑笑，跟花房里有点像……不不不，算是更亲密。如果放开了让婵女选，她都不想从餐桌上下去了。

“婵女妹妹是从花房来的吧？”

“可不是，已经到大花房来的。”

“怪不得那么好看。”

“是啊，别说比起我们了，跟绣蕊也不遑多让啊。”

“婵女妹妹你多大了？”

“那岂不是马上就能参加帷萝了？”

“是啊，怎么来这儿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没在意婵女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笑容都染上了几抹低落和尴尬。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都害羞了。”甚至朵女还会错了意，笑着拍拍手移开了话题。

“对了，你们听说没？”她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现在外面可流行‘谈恋爱’啦，不光是对外的那些，连花树都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