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尼罗河畔的晨雾还未散尽,刘安章已经蹲在偏院的角落里,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胀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拧麻花,每咳一声,喉咙里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扶着墙站起身,晨光透过纸莎草窗棂照在他手背上,那片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连青筋的走向都清晰可见 —— 这双手,已经越来越不像男人的手了。

这几天府邸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雅赫摩斯率领的军队已经抵达蝎子峡,断水计正在实施,消息传来,阿瓦里斯城的喜克索斯人果然开始慌乱。卡摩斯法老每天都在议事厅待到深夜,偶尔会派人来叫他过去,询问一些关于喜克索斯习俗的细节。每次回来路过主院,他都觉得后背像被针扎似的,总有人在暗处盯着他。

而那道最尖锐的目光,来自舍丽雅。

自从军事会议后,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淬了毒的匕首,时时刻刻都想把他剖开。她不再满足于言语上的羞辱,开始用各种小动作刁难他 —— 送来的食物不是馊掉的麦饼,就是掺了沙子的啤酒;他晾晒的长袍总会 “不小心” 掉进水沟;甚至连偏院的井水,都偶尔会漂着几只死老鼠。

刘安章知道她在忌惮什么。或许是雅赫摩斯对他的 “看重”,或许是卡摩斯对他的 “另眼相看”,又或许,是他这具越来越女性化的身体,让她产生了某种荒谬的危机感。

“安卡先生,夫人让我给您送汤来。” 一个陌生侍女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她手里端着一个陶碗,碗里飘出浓郁的肉汤香。

刘安章皱了皱眉。舍丽雅从未主动给他送过食物,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走上前,侍女的眼神闪烁,把陶碗往他手里一塞就匆匆跑了,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陶碗是温热的,肉汤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里面炖着切成小块的羊肉和洋葱,香气勾得人胃里发空。刘安章犹豫了片刻,最近因为身体不适,他总是没胃口,这碗汤确实诱人。或许…… 舍丽雅只是想缓和关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他太了解那个女人的性子,她的善意比毒药更可怕。可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肉汤,胃里的空虚最终战胜了理智。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羊肉炖得很烂,带着淡淡的肉桂香,味道竟出奇的好。

他没有多想,几口就把汤喝了个精光,连碗底的肉渣都没放过。放下陶碗时,他甚至觉得,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他就为这份侥幸付出了代价。

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扎。他冲进简陋的茅厕,刚蹲下就开始上吐下泻,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双腿发软,冷汗浸透了长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刚走两步,绞痛再次袭来,只能又跌跌撞撞地冲回去。如此反复几次,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是拉美西斯。少年背着一捆柴,看到他瘫在茅厕门口,吓得手里的柴都掉了。

“水……” 刘安章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拉美西斯慌忙跑回自己的住处,用陶罐装了水来,又扶着他回到房间,让他躺在芦苇席上。“先生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少年看着他惨白的脸,眼睛里满是担忧。

刘安章点点头,虚弱地说:“刚才…… 夫人送来一碗汤……”

“又是她!” 拉美西斯的拳头猛地攥紧,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先生,我听到侍女们议论,女主人说…… 说你是狐狸精变的,会勾引男主人,还说要让你…… 消失。”

“狐狸精?” 刘安章苦笑一声,笑声牵动了腹部的绞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宽大的长袍,里面的身体正在发生着连他自己都恐惧的变化 —— 胸部隆起,腰肢纤细,臀部圆润,声音尖细…… 这些特征,确实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可要说勾引?他连自己的身体都快保不住了,连镜子都不敢照了,哪还有什么勾引的资格?

这指控荒谬得让他想哭。

“我去找草药!” 拉美西斯说着就要往外跑,“我母亲以前教过我,有一种长在尼罗河边的草,能治拉肚子。”

“别去……” 刘安章拉住他,“被发现了…… 你会受罚的。”

“我不怕!” 拉美西斯的眼神很坚定,“先生是好人,不能就这么被害死。”

少年挣脱他的手,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刘安章躺在席上,听着自己虚弱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个奴隶竟然愿意为他冒险,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却在用最卑劣的手段想要置他于死地。

不知过了多久,拉美西斯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绿色的草药,叶子上还沾着泥土和露水。“就是这个,” 他气喘吁吁地说,“捣碎了泡水喝,很快就好。”

他找来一个陶罐,把草药捣成糊状,又倒了些清水,放在火上煮开。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房间里,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先生,喝吧。” 拉美西斯把陶罐递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药汁很苦,涩得他舌头都麻了,可他还是强忍着喝了下去。没过多久,肚子里的绞痛果然缓解了些,虽然还是虚弱,但至少不用再频繁地跑茅厕了。

“谢谢你,拉美西斯。” 刘安章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真诚的感激。

拉美西斯摇摇头,把剩下的草药放在墙角:“先生,你要小心女主人。她很恨你,我听说她还跟祭司说你被恶灵附身,想让祭司来对你施法。”

刘安章的心沉了下去。舍丽雅的敌意已经不仅仅是刁难了,她是真的想让他死。而在这个迷信的时代,“被恶灵附身” 这个罪名,足以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知道了。” 他低声说,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可以用历史知识帮助雅赫摩斯制定战术,可以在卡摩斯的威压下勉强自保,却对舍丽雅这种阴狠毒辣的手段束手无策。

拉美西斯还想说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吓得脸色一白,慌忙躲到床底下。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雅赫摩斯。他穿着一身戎装,铠甲上还带着风尘,显然是刚从城外的军营回来。看到刘安章躺在席上,脸色惨白,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

“没…… 没什么,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刘安章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雅赫摩斯按住了。

“吃坏了肚子?” 雅赫摩斯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陶罐和那堆草药上,又看了看空荡的陶碗,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是舍丽雅送来的食物?”

刘安章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雅赫摩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个女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转身就往外走,“我去跟她说清楚!”

“别去!” 刘安章连忙拉住他,“求你了将军,别去。”

雅赫摩斯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她都对你下毒手了,你还要忍?”

“我忍不是因为怕她,” 刘安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疲惫,“现在正是攻打阿瓦里斯的关键时候,不能因为我的事让你分心,更不能让法老觉得我们家宅不宁。”

他知道,卡摩斯对雅赫摩斯虽然倚重,却也充满了猜忌。如果因为他和舍丽雅的冲突影响了战事,雅赫摩斯必然会受到牵连。

雅赫摩斯沉默了,他看着刘安章苍白的脸,又看了看他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 —— 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完全不像个男人的手。他的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 怜悯?

“你啊……” 雅赫摩斯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好好休息吧,我会让人给你送些干净的食物来。以后舍丽雅送来的东西,不要再碰了。”

“嗯。” 刘安章点点头,松开了手。

雅赫摩斯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城外军营的事,见他精神不济,才起身离开。他走的时候,特意嘱咐门口的侍卫,要 “看好偏院,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雅赫摩斯走后,拉美西斯从床底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先生,雅赫摩斯大人对你真好。”

刘安章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雅赫摩斯的维护像一道微光,却不足以驱散他周身的黑暗。他知道,只要舍丽雅还把他当成眼中钉,他就永远不得安宁。

夕阳西下时,他终于感觉好了些,能勉强下床走动了。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那个憔悴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可眉骨依旧低平,下颌线条依旧柔和,甚至因为这场病痛,脸颊消瘦,显得眼睛更大了,带着一种病态的妩媚。

“狐狸精……” 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如果真的是狐狸精,或许还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他呢?他只是一个被困在陌生时代、身体还在不断背叛自己的可怜虫,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窗外隐约传来了舍丽雅的笑声,尖锐而刺耳,大概是在和侍女们说笑。刘安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 —— 他不能就这么被打倒,不能让舍丽雅得逞。

他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想见证的历史,还有…… 想找回的自己。

他走到墙角,拿起拉美西斯留下的草药,仔细地收好。这苦涩的药味,像极了他现在的人生,充满苦涩。

夜色渐深,偏院里一片寂静。刘安章躺在床上,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舍丽雅想象的更久。他要让她知道,就算他变成了 “狐狸精”,也不是她能随意捏死的。

而胸口那熟悉的胀痛,仿佛也在呼应着他的决心,带着一种隐秘的力量,提醒着他这场蜕变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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