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就不觉得王耀能听懂自己的话。
原先讲了这么多,除了他的名字以外一个音也没有让对方明白想要表达的内容,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名字而像是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能听懂她的话。
所以秦昭也是破罐子破摔,只当自己突然猜出了对方的意思。
“姓‘秦’?”抵着脖颈的剑锋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名字呢?”
语言问题终于解决了,尽管仅限于她和王耀二人,却也是个能让秦昭差点掉眼泪的事情。天知道一个吐槽役穿越回几千年前,不仅没有人听得懂她的吐槽还要保持形象少说话到底有多折磨人。每一秒,每一刻,她都在心里发微博,内容总是包括但不限于“虽然政哥很NB大/秦很吊但是生产力真的很低这饭都嚼不烂简直辱没我作为新时代干饭王的尊严”。
河倒是会趁着空闲的时候来看她,顺便给她带来据说是雁/北的孩子们献给神女的“贡品”——其实也就是一些孩子们的草编蚱蜢还有捏出来的泥人。做工并不精致,有些捏出来的泥人甚至还缺胳膊少腿。
“还请神女大人千万别嫌弃,他们只是太喜欢您了。”在说这话的时候,与秦昭一般年纪却早早就嫁作人妇且早早就守了寡的河低下头,不敢去看秦昭的眼睛,也不敢把视线放在那些简陋的“贡品”上。
雁/北的所有人都喜欢这位从天而降的神女大人,只是这里太穷,不能给她像样的东西。
秦昭听不懂河说的话,只能从对方总是温柔似水的眼里看到愧疚。
河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雁/北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接过装着小东西的做工粗糙打磨光滑的木匣,至今不曾笑过的少女举起缺了条手臂的泥人。她通过衣摆上刻着的花纹认出这捏的是自己。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该感到愧疚的明明是她才对。
她不是神,更不是什么庇佑雁/北庇佑大/秦的神女,接受着他们的敬仰、供奉,可她什么也没有为雁/北带来。
她是来自未来的,是明白许多适合这个时代的工具的。但秦昭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选择了逃避,待在这不大的木屋里从此不向外界踏出一步,等着外面的人来靠近自己。
直到王耀这个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推门进来,差点砍了她的脑袋不说,还把剑架在她脖子上盘问姓名。
不过终于有人能听懂并且准确理解她说的意思,秦昭高兴得能绕着这个里的围墙跑上一圈。
然后余光就再次瞥见了脑袋边上的冷光。
“朕不想说第二次,大/秦。”
“叫,叫‘昭’……”然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王耀叫她啥来着?
好像是“大/秦”?
铁剑从少女的肩膀处离开,回到那柄雕花精致还镶嵌了玉石的鞘里。“倒是叫了个好名字。”
引领着一整片天空的日光,彰显着自己的光耀万丈。
这才是秦。
直到这个时候,河才从不速之客的自称和对“神女”的称呼中回过神,但她依旧跪伏在地,不敢去瞄一旁的茅。
他就是陛下?神女大人就是他们的大/秦?
至于王耀则因为身份不同,想得比河、比嬴政都更多。按理来说,除去嬴政本人,秦/国知道他是华/夏意志的人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数字。朝廷中更多人知道的仅仅只是那个“和陛下颇为亲密的王上卿”而已,何况是像雁/北这么偏远的边境地带。
而且夏/朝没有形成它的意志,商没有,周也是。
他也曾幻想过夏/商/周的灵。
夏或许像禹一样强壮;商不知道是像汤那样贤明还是像帝辛那样伶牙俐齿,可能两者皆有,可能两者都没有;周的灵,大概就是像武王那样的吧。
可不管王耀将他们的形象丰满成什么样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顶着华/夏的名头,在这世间和帝王身边游走。现在大/秦/帝/国有了大/秦的灵,不管是真是假,有了同伴总是令人欣喜。
他看得出秦昭身上与自己相似的那种特殊性,还有模模糊糊的,如同云雾一般的游离。
他们是一类人。
都是行人,都是过客。
于是王耀开口,问秦昭要不要去咸阳。“你作为我大/秦的灵,哪有蹲在雁/北的道理。”
雁/北太苦了,苦得秦昭心里发酸。
这里比后世的贫困县还要苦,还要让人感到麻木与绝望,想要做些什么,然后发现无能为力。她明明知道用踏锥脱谷的效果要好得多,却无法告诉他们;她明明清楚曲辕犁耕地会更省力,但不敢画出简单的图示,怕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改变历史。说白了就是穿越至今仍未承认这里是她的祖国,她的华/夏。
秦昭默认了离去的提议。
“离士兵赶到还有几天,收拾好你的东西。”
也不是不可以马上就离开,反正只要沿着来时的路,早晚会遇见随从的士兵。但是在目光扫过河的时候,王耀犹豫了,想起嬴政后宫里那些实在太恋旧又太多情的曾经的六国公主。
他们大/秦的意志……不会也是那样的姑娘吧?
于是他再次打量着秦昭隐藏在广袖裙摆底下的细胳膊细腿。
——和老秦向来的粗犷完全不搭,甚至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背道而驰。
想他大/秦虎狼之师,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比后宫女子们还要细皮嫩肉的意志。
“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她把一个木匣子抱在怀里,“这就是我拥有的全部财富。”
河知道那是她以前带给神女大人的“贡品”,一盒子的草编蚂蚱和泥人。但她以为秦昭会丢掉而不是留到现在,因为它们太简陋太粗糙,入不了也不该入神女大人的眼。但对于秦昭来说,它们和这间临时搭起的房子一样,是陌生的善意,还有对未来的期望。
那便早些启程吧。
王耀扫了一眼少女怀中的木匣,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等天色晚了就会有山匪闹事。
“哦。”
全然没有半点形式上的尊敬。要是这样的回答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大概已经被身边的随从拖到别处去斩了,谁让秦昭如今是大/秦之灵,尽管并非出自本意。
对谁都一视同仁的秦昭转过头,起身走到河还有茅的身前,弯腰将他们扶起。
“我要走啦。”事到如今,听不听得懂都无所谓了,“可能会回来看看,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总之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别再把我当什么神灵了,就没见过像我这么窝囊的神。要信自己,就像当年燧人氏找到了火种,有巢氏建起了庇护所,神农氏尝遍了百草那样。”
看着两人脸上的茫然,秦昭没在意,也没去管王耀变化的脸色,而是打开木匣取出一个最完整的泥人递给河。“未来的雁/北,会好起来的。”
那木匣里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泥人和草编的动物,而不是王耀猜测的什么金银细软。
这就是她的财富?
整个大/秦的财宝都是属于她的,为什么要把目光放在这些残次品上?
于是他再一次意识到,秦昭和他是一类人,也不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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