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人物马可波罗所涉及到全部情节、细节及人物关系均为作者虚构,不意图还原或评价真实历史。如有与史实相似之处,纯属艺术巧合,敬请读者勿作史料引用。)
骆驼的口臭混合着尘土和粪便的气味,形成一股有形的冲击波,直冲林砚的天灵盖。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差点把穿越前吃的最后一顿外卖——那碗加了双份酸豆角的牛肉面——贡献给元大都的土地。那几个蒙古兵显然没什么耐心,见他呆立不动,又开始用长矛杆子捅他,粗糙的木杆戳在肋骨上,带来一阵闷痛。语言不通,武力值更是天壤之别,林砚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异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捂着被戳得生疼的屁股(那几下是真没留情),踉踉跄跄地被驱赶到路边,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强迫自己用残存的理智观察四周,试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一丝熟悉的逻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是在确认这个荒谬而残酷的现实。
目之所及,是纯粹的、未经任何现代文明修饰的古代场景。黄土夯实的房屋低矮连绵,屋顶上杂草在热风中摇曳。街道是压实的土路,被无数车轮和牲畜蹄子碾出深深的沟壑,里面混杂着垃圾和不明的污物。行人穿着粗布或脏得发亮的皮袄,面容粗糙,眼神大多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或直白的好奇,扫过他这个衣着怪异的不速之客。空气里复杂的气味更加浓烈——牲畜的体味、飞扬的尘土、发酵的奶制品酸气、某种刺鼻的香料,以及……隐约的、不太讲究的人体气味,所有这些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中世纪的气息。远处城门口熙熙攘攘,驼队和马帮正在接受兵士的盘查,叮当作响的驼铃和粗犷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动态的、嘈杂的画卷。
这不是横店。没有一个影视基地能复刻出这种浸入骨髓的、庞大而粗糙的生活质感,这种无处不在的、混合着生命力和腐朽的气息。绝望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一点点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真穿了……”林砚喃喃自语,感觉手脚冰凉,连牙齿都在打颤。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块濒临死亡的最后现代造物,屏幕裂纹像蛛网般困住了他最后的希望。1%的电量,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宣告着他与过去那个世界彻底失联。
就在他几乎被这冰冷的绝望吞噬时,一阵略显古怪的腔调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种……带着某种异域口音,试图模仿官话,却又词不达意、语法混乱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初学者在背诵一篇不熟悉的课文。
“让开!让开!尊贵的……呃,远道而来的客人!威尼斯共和国公民,马可·波罗在此!”
林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略显花哨、但明显蒙着厚厚一层旅途风尘的西域风格长袍,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正试图跟守城的士兵交涉。他比划着夸张的手势,脸上堆着略显谄媚和焦急的笑容,时不时从腰间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皮质小袋里,摸出几枚小小的银钱,隐蔽而熟练地塞到士兵手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马可·波罗?”
林砚瞳孔一震。历史书和博物馆展板上的名字,那个充满争议的传奇人物,那个他曾在无数文献中读到、在展陈中引用的名字,突然以如此鲜活(且带着一丝狼狈和市侩)的方式出现在眼前,冲击力不亚于刚才的时空穿越。他几乎能闻到马可身上混合着香料、汗水和皮革的复杂气味。
他仔细观察着这个历史名人。马可·波罗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眼神精明而灵活,充满了商人的算计与一种奇特的、对陌生环境的热忱,但此刻,这热忱被焦急所取代。他的“官话”水平,在林砚这个即使普通话二甲没过关的现代人听来,也是磕磕绊绊,错误百出,全靠手势和金钱开路,像是一场蹩脚的表演。
显然,马可·波罗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守城的士兵似乎对他的身份文书有所质疑,或者单纯是想多榨取点好处费,堵着他不放行,态度倨傲,环抱双臂,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马可·波罗急得额头冒汗,鼻尖也沁出了汗珠,嘴里蹦出的词汇更加混乱,甚至夹杂了一些听起来像波斯语或突厥语的单词,双手摊开,试图解释什么,但显然效果不佳。
林砚心中一动,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活下去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然后朝着那边走了几步。
马可·波罗也注意到了这个衣着怪异(现代休闲装在十三世纪的元大都堪称惊世骇俗)、举止奇怪的年轻人。尤其是当林砚走近,试图用他唯一擅长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询问:“需要帮忙吗?”时,马可·波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病急乱投医的期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守城士兵不耐烦地推了林砚一把,呵斥他别多管闲事,力道之大,让林砚踉跄了一下。
马可·波罗眼珠一转,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改用一种林砚稍微熟悉点的语言(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拉丁语?林砚在大学为了看懂某些文献选修过,水平稀烂,但勉强能听个大概)问道:“你……懂拉丁语吗?”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
林砚一愣。拉丁语?他水平稀烂,但比划着交流或许能行?不过,他下意识地,用更熟悉的语言回了一句,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调侃和一丝自嘲:
“Latin? Try English, bro.” (拉丁语?试试英语呗,兄弟。)
他根本没指望对方能听懂。这更像是一种面对绝境时无奈的宣泄。
谁知,马可·波罗在听到“English”这个词时,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显然不懂英语,但这个词他似乎听说过(或许在旅途中接触过英格兰商人?)。他上下打量着林砚,看到他虽然狼狈,满身尘土,但眼神清亮,不像普通的流民或奴隶,尤其是那身古怪却材质奇特的衣服(防水夹克和速干裤),以及那种面对士兵时虽惊惧却并未完全屈服的神态……
“有趣!太有趣了!” 马可·波罗突然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林砚的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感觉骨头都要散架),然后转头对守城士兵又塞了一枚品相更好的银币,指着林砚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语速飞快,大意似乎是“这是我的随从/翻译,刚才走散了,他有点古怪但很有用”之类。
士兵掂量着银币,在手里抛了抛,又狐疑地看了看林砚这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打扮,终于挥挥手,不耐烦地放行了,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抱怨。
马可·波罗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林砚,几乎是拖着他走进了这座名为“元大都”的巨城。城门洞阴暗而深邃,带着凉意,仿佛巨兽的食道。他眯着那双精明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一枚金币,对林砚说,语气带着一种施舍与试探:“我缺个翻译,看你机灵。干得好,给你口饭吃。” 金币在他指间翻转,反射着从城门洞尽头透入的阳光。
林砚在心里冷笑。翻译?就咱俩这语言水平,谁翻译谁啊?这威尼斯商人分明是看中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特质,或许能用来应付一些本地人,或者纯粹是找个能干杂活、能分担风险的跟班。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咽下了喉咙里的干涩和苦涩。活下去,找到回去的方法,这是当前唯一的目标。眼前这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骗子”(或许),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这根稻草多么不靠谱。
进城第三日,林砚就后悔教马可那句“正宗汉语”了。
起因是市集里的小贩把发霉的胡饼当新鲜的卖,马可付了钱才发现,急得手舞足蹈,嘴里蹦出的“坏!钱!”根本没人懂。林砚看不下去,拉着小贩理论,最后憋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这是讹诈!”,小贩被他气势唬住,乖乖退了钱。
马可眼睛都亮了,拉着林砚反复学这三个字,从“浙四鹅炸”到“这是讹炸”,练得唾沫横飞,最后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来!保护钱!”
结果第二天傍晚,林砚正在驿站整理他的《求生指南》,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叫喊,夹杂着女人的怒骂和马可的哀嚎。他冲出去一看,差点当场厥过去——
马可正被三个涂着红粉、穿着丝绸的女人追着打,其中一个手里还挥着绣花鞋,砸得马可抱头鼠窜,帽子都跑丢了。而马可一边跑,一边还梗着脖子喊:“这是讹诈!这是讹诈!”
“你他妈瞎喊什么!”林砚冲上去拉住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才从鸡同鸭讲的混乱里搞明白:马可路过街角的“玉春楼”,看见一个客人和鸨母讨价还价,客人嫌“过夜钱”太贵,鸨母叉着腰不肯让,马可以为又是小贩讹钱,立刻冲上去喊“这是讹诈”,还试图抢鸨母手里的银钱“帮客人维权”。
“那是妓院!讨价还价是生意!不是讹诈!”林砚扶着额头,给鸨母塞了两枚银币赔罪,才把人劝走。
马可蹲在墙角,摸着被绣花鞋砸红的脑袋,委屈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为什么……昨天用,对;今天用,错?”
林砚看着他一脸“语言太难了”的茫然,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捡起地上的帽子,拍掉灰尘递给马可:“记住,以后看见穿得花里胡哨、门口有女人招手的地方,别进去,更别喊‘讹诈’——除非你想再被追打半条街。”
马可似懂非懂地点头,手指在掌心写着“讹诈=妓院危险”,又抬头问:“那……下次遇见真讹诈,怎么说?”
林砚想了想,翻出《求生指南》,在空白处画了个小贩坑钱的简笔画,旁边写了三个字:“快掏钱”。至少这样,不会再闯祸了。
当晚,在一间充斥着汗味、牲口气息、食物馊味和陌生语言叫嚷的简陋驿站里,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烤肉的焦糊味,林砚彻底确认了——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旅行家,中文水平仅限于“你好”、“谢谢”、“多少钱”以及几句市井骂人话,剩下的全靠丰富的肢体语言、面部表情以及(林砚严重怀疑)纯粹的想象力和忽悠。他看着马可试图点餐时那手舞足蹈的样子,看着周围食客和伙计茫然的眼神,心里那点残存的侥幸也彻底破灭。
而马可·波罗,似乎也把林砚当成了一个来自某个极遥远、极古怪国度的、会几种稀奇语言(包括那种发出“bro”声音的语言)的落难者。两人之间的交流,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基于共同求生欲和互相利用的“互信忽悠”模式。马可会指着某样东西说出一个自创的“中文”词汇,林砚则会面无表情地给出正确的发音,或者干脆沉默以对。
林砚躺在硬得硌人、散发着霉味和前任住客体味的土炕上,就着摇曳不定、油烟刺鼻的油灯光,拿出纸笔——这是他从博物馆带出来的唯一有用的东西,一本便签和一支快没水的签字笔。他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开始撰写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文件,也是他的保命手册:《十三世纪欧亚大陆求生指南(初版)》。
他借着微弱的光,艰难地写下,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
- 元大都市集饮食篇:绝对!不要!喝生水!除非你想体验喷射战士到脱肛的极致快感。寻找茶摊或煮沸的水。观察本地人,他们喝什么你再喝什么。
- 驿站通用食品:胡饼。硬度堪比板砖,可防身。食用前建议用温热的马奶或(在极端情况下)马尿浸泡软化,后者至少能补充点水分和盐分(自我安慰)。注意饼里是否有不明生物。
- 沙漠/荒野导航:失去参照物时,寻找骆驼粪。新鲜湿润的指示方向和水源;干燥的可收集作为燃料,关键时刻能保命。学会看星星,北极星在哪边?
- 通用社交准则:微笑,点头,递上小额银钱或新奇小物件(如Zippo打火机,慎用)。避免与官兵和僧侣发生直接冲突。钱财不可露白。
- 语言学习:尽快掌握基础突厥语、蒙古语词汇。注意马可·波罗的“中文”多半不靠谱,需自行验证。
写完,他吹熄了油灯,屋内瞬间被黑暗和更浓重的气味吞没。窗外是彻底陌生的星空,银河横亘,清晰得令人心慌,和隐约传来的、他永远也听不懂的异域歌谣,那调子苍凉而悠远。他把那本薄薄的便签紧紧攥在手里,像握住一把通往未知世界的、脆弱不堪的钥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至少,他现在有了一份新工作——时空导游,兼职业余历史打假员,以及,马可·波罗先生的,首席(也可能是唯一)忽悠合伙人。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唯一的慰藉是,他摸向口袋,那包没吃完的饼干还在,虽然受潮,但至少是来自故乡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那点微弱的甜味,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马可小传
十二岁的马可·波罗蹲在君士坦丁堡的香料铺后巷,手指摩挲着师傅刚从亚历山大港运来的**块——那是能让教堂空气都变得神圣的东西,指甲盖大小就够换三个面包。铺子里飘着肉桂、没药和藏红花的混合香气,师傅总说“香料是大地的呼吸”,可那天,他闻到的只有火焰和血的味道。
拉丁人的剑劈进城门时,他正帮师傅整理香料账簿。玻璃罐摔在石板路上,琥珀色的玫瑰精油混着鲜血漫过他的草鞋,穿红袍的教士抱着圣经往火堆里跳,说“宁可烧了也不给异教徒”。马可躲在酒桶后面,看见一个拉丁士兵用长矛挑着一卷羊皮卷,上面画着东方的骆驼商队,士兵笑着把它扔进火里,纸灰像黑色的蝴蝶粘在他染血的盔甲上。
“师傅!账本!”他想冲出去,却被师傅死死按住。老香料商咳着血,把一个缝着**的布包塞给他:“物质会烧光,士兵会老去,但你记住——只有故事能对抗时间。等你长大了,去远方,把看到的都编成故事,让它们比石头还结实。”
那天之后,君士坦丁堡的香料铺成了废墟,马可带着布包跟着父亲和叔叔踏上商路。**的味道陪他走过波斯沙漠,越过帕米尔高原,直到站在元大都的城门前,他摸了摸腰间的小袋——里面除了银钱,还有半张当年没烧完的羊皮卷残片,上面的骆驼蹄印,还能映出十二岁那年的火光。
史料残片Ⅱ:威尼斯 1298 年“热那亚战俘审讯记录”(节选)
文件编号:VE-1298-POW-034
审讯地点:热那亚共和国战俘营(编号7)
审讯日期:1298年9月17日
审讯人:乔瓦尼·达·普拉托(威尼斯共和国驻热那亚外交秘书)
被审讯人:马可·波罗(威尼斯商人,1298年8月12日在基奥贾海战中被俘)
记录人:尼科洛·法里纳
【以下为审讯对话摘录】
乔瓦尼:你声称在东方“大汗的帝国”停留十七年,亲眼见过“黄金屋顶的宫殿”,此事当真?
马可·波罗(坐姿前倾,双手比划):千真万确!那宫殿叫“大都”,屋顶铺的不是瓦,是捶打成薄片的黄金,太阳一照,整个城都能看见金光!大汗的餐桌是纯银做的,能坐一千人,酒杯是翡翠的,比你的头颅还大!
乔瓦尼:可有证据?比如你带回的黄金或翡翠?
马可·波罗(沉默片刻,摸向腰间空袋):路上遇劫,财物被抢……但我有故事!我能说出东方的香料如何生长,骆驼商队如何穿越沙漠,大汗如何用纸币统治全国——那纸币是桑树皮做的,人人都认,比金币还管用!
乔瓦尼:桑树皮做的纸能当钱用?热那亚的乞丐都不会要。你说的“黄金屋顶”,为何此前没有任何商人提及?
马可·波罗(声调提高):他们没去过!我跟着商队走了四年,越过雪山,渡过大河,见过会喷火的山(注:推测为火山),见过浑身是毛的野人(注:推测为东南亚土著)!那些故事,我能说三天三夜!
乔瓦尼(转向记录人):尼科洛,记下他的话。
【记录人批注】
1. 被审讯人所述“黄金屋顶”“银餐桌”等细节,无任何实物或第三方证词佐证,与已知东方商路报告(如波斯商人拉施特的《史集》)中“大都宫殿为砖石结构,屋顶覆陶瓦”的记载矛盾。
2. 被审讯人在提及“财物被抢”时,眼神闪烁,未说明劫匪身份及地点,可信度存疑。
3. 建议后续审讯重点核实“纸币”“骆驼商队”等细节,若仍无实证,可判定为“为提升个人声望而编造的夸大叙事”。
【尾注】
该记录原件现存于威尼斯国家档案馆,1302年马可·波罗获释后,曾要求修改此记录,遭档案馆拒绝。1324年马可·波罗临终前,神父要求其“忏悔编造故事的罪过”,马可·波罗回应:“我所说的,不及我所见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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