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想娘看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说:“等你休息好,我就着手召唤我那蛊虫回来,你亲自捉拿。”
钟离秋未睁眼,但是寸想娘从后面看到她头动了动,知道她这是点头了,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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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晓一路跌跌撞撞,躲着官兵和江湖术士,才终于进了青州地界。
而这时候,已经快入夜了。
一进青州蓉城,她心神就安定下来,这一路上强行扛着蛊毒奔走的身体终于吃不消,软软地昏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惊晓堂而皇之地昏倒在大马路上,周围巡查的士兵经过,竟半点没有注意到她。
夜半,一个饿得睡不着的小乞儿,在街巷之间徘徊的时候,发现了惊晓,她没有作声,悄悄地将她搬到一处破败的书院里,守着她醒过来。
惊晓并非全然昏迷,而是半睡半醒,毕竟她身中蛊毒,身体早就被毒折磨得好似受万虫啃啮之苦,密匝匝的疼痛一直让她难以安然入睡,就算此刻回到了本土,精神上虽然是安心了,可是身体上却总是不舒坦的。
她知道有人将自己搬到了一处静谧的地方,她猜测是她门派的探子,毕竟青州的人与外界不同,普通人会自动忽略她们惊鬼家弟子的存在,哪怕她们就站在普通人的身边,那人也无法察觉。
当然,她们不是完全消失了,而只是普通人的五感会屏蔽掉对于惊鬼家的弟子的感知,看见了也只会认为是环境里的一部分,听见了也只会认为是外界的嘈杂声,摸到了也只会认为是一块石头,闻到了也只会认为是自然的味道。
只有同样来自于惊鬼家,或者是惊鬼家放在人群里的探子,体质被改变过,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当然,外乡人不受桎梏,惊鬼家弟子的特异之处对于外乡人不起作用。
因而每一个惊鬼家弟子的出师任务,都是去外面的每一州都各偷回一样东西来,能完成试炼,才能说明这个弟子将惊鬼家的传承功法——鬼影之术修习大成,能做到漫步秋朝每一个角落而无虞。
如此这般,才算得到惊鬼家的认可,才可以正式成为惊鬼家的一份子。
不然的话,无论是弟子们还是探子们,都只是惊鬼家随时可以舍弃的工具罢了。
而现在,她完成了最终试炼,回到了青州。尽管她身中剧毒,但只要踏上了青州的土地,那么她就已经证明了自己是有用的,家主就不会轻易舍弃她。
她相信,她的性命会得到保障的。
想到这里,她算是完全放下了心,生存的本能让她想要陷入昏睡修养身体,可是却无法做到。
剧毒始终吊着她的身体,让她难安。
小乞儿蜷缩在一边,看着这个来自惊鬼家的女子,眸中浮现出一抹忧惧之色。
这女子嘴唇发乌,面色惨白如外面的月光,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虽说她知道惊鬼家的弟子们一向瘦削,如此才好修习鬼影之术,但她眼前的这女子分明瘦到脱相了,这显然不正常。
再看这女子即使昏睡中也冷汗涔涔,手脚时不时抽搐一下,并且她刚刚在搬动这女子的过程中,看到她衣服底下的身体干燥起皮,皮肤表面似金纸一般,几近苍白破碎,便知这女子的体内一定是有某种噬人之物,极尽破坏她的身体,并且日久岁深,以致于当下这副破败不堪的情形。
“唉。”小乞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江湖,可真是吃人啊。
哪有人,能在这江湖之中,有万全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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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大亮。
寸想娘接到一只虫子。
啊,这熟悉的传信方式。寸想娘慨叹连连。
她伸出手指,让那虫子停留在她的指尖,那虫子体内蓦然伸出一根尖刺来,刺了寸想娘一下。
寸想娘面色不变,而在虫子刺入的瞬间,她脑子里就多出了一则消息,她阅读完毕,这时指尖被刺破的地方缓缓流出了一滴血,虫子用口器将吸吮了一下这滴血,而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是她们苗疆特有的传信方式,信息永远无法被外人获取,因为这小小的传信虫也是蛊虫,有毒,信息接收对象以外的人,碰了这个传信虫,三秒之内必然暴毙。
当然,冷慕白那种武功绝世的人自然不会暴毙,但是也无法获取信息。这传信虫所携带的信息,只能被指定的人获取。
她获取信息之后,回复便会呈现在血液里,传信虫吸了她的血,就可以将她的反馈带回去复命了。
寸想娘眼见着虫子飞走,没有对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指多加处理,任凭伤口缓慢凝固,这才垂下手,进入了屋内。
钟离秋在房间一侧睡着,冷慕白正擦拭着自己的刀,梅停云又在帮医馆照料病患了,埼玉在给他打下手。
寸想娘喊了一声:“哎!”
几人都抬头看她。
寸想娘说:“苗疆主女喊我回去,我先回去一趟啊。”
冷慕白奇道:“我们一直以为你这个圣女就是最高的了,没想到还有一位主女啊。”
寸想娘愣了一下,“啊?我没跟你们说过吗?肯定有比我更高位的人啊,不然我哪能见天在外面游荡。”
三人齐齐摇头,“没说过。”
“好吧好吧,现在你们知道了。”
“我突然想起来,”埼玉停下动作,面露思索之色,“我们遇见你之后,你就自然地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们互相知道彼此行走江湖的缘由,但是唯独你的缘由,我们无一知晓,竟然也一直都忽视过去了。”
他眯眯眼,凝视着寸想娘,“那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行走的江湖的居心何在啊?”
寸想娘摆手,“嗐,怎么能说是居心呢,听起来多邪恶。”
“不邪恶的话,你怎么一直隐瞒着我们呢?”
“哪里叫隐瞒!”寸想娘义正言辞道,“你们一直都没问嘛!”
“我们不问,你也就不说?”
“那不然呢。”寸想娘满脸无辜。
埼玉突然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眼前这个人,哪里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憨厚老实,她分明是他们一行人当中,心机最深的人!他们一直都被她骗了!
如今想来,过去的桩桩件件,无不显示出她对于人心的把控,她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这才让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难以察觉她的真实面目!
想到这里,埼玉顿时被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那边寸想娘仍然笑嘻嘻道:“既然都没事了,那我就走咯。”
她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门外。
徒留埼玉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们评评理啊,你看她!”埼玉找梅停云和冷慕白求助。
他俩还没说话,床上的钟离秋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她说得慢慢悠悠的,倒是听起来平和了不少:“她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你才发现啊。”
埼玉:“我才发现……”
钟离秋嫌弃道:“就你在认真地装傻。哦不,你不是装的,你是真的。”
埼玉:“嘴这么毒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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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想娘回到苗寨,一路上都是苗疆女子们在晒草药、晒蛊虫,她脸上带着笑,逢人便打招呼,用的是苗疆的语言。
一路走下来,走到最深处,是一座最高的吊脚楼。这座吊脚楼的背后,就是黑黢黢的山林了。
寸想娘走进这座吊脚楼,进去之后才发现没有人在。她又走出来,绕吊脚楼转了半圈,在南面找到了主女。
和其他人一样,主女也在晾晒草药,草药一侧摆着一排瓦罐,寸想娘知道,这些瓦罐里面都是蛊虫。
另一侧也是一排瓦罐,只不过这排瓦罐底下烧着火炉。这是正在炼制的蛊虫或者毒药。
寸想娘站定,静静地等待着主女忙碌。
主女知道她来了,但也没说话,直到自己将所有草药都翻了一遍,才走到一边的水缸里舀水,冲了冲手,背对着寸想娘说:“阿禾,这次在外边玩得可还愉快?”
阿禾是寸想娘原本的苗疆名字。
“愉快,我结交了很多伙伴。”
主女能听出来她这位徒弟说话间的笑意,知道阿禾在外面玩得是真的开心了。她转过身看向寸想娘,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我不叫你你就不回来了是吧?”
寸想娘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在外面炼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寸想娘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袱取下来,摊开在地面上,一个一个往外拿,边拿边跟主女介绍。
“这些是我在封州找到的,它们毒性非常烈……这些是我在回州找到的,它们特性比较温和……”
主女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包袱前面,笑眯眯地看她介绍,嘴上道:“不错不错,阿禾在外面确实炼制了不少好东西出来。你出去之前,炼制出来的蛊虫毒性便胜于我,出去转了一圈,我应是更及不上你了。”
“嘿嘿。”寸想娘只顾挠头傻笑。
主女拍拍她的头,“瞧你笑得傻呵呵的样子。”
随后她站起身,又伸手将寸想娘拉起来,“行了,蛊虫我看过了,接下来看看你的身法体魄。来,随我上山吧。”
寸想娘乖乖跟在她身后,进了吊脚楼后面的山林。
她们上去的时候,正有苗女下山,看见她们俩,都惊喜万分。
“圣女回来啦。”
“好久没见阿禾了。”
“阿禾刚回来便要上山采药吗?阿让也不让你休息休息。”
“阿禾是不是还没有回家看看?你的被子我们都一直给你晒着呢,你今晚就能盖着睡觉。”
“……”
上山途中,阿让,也就是主女,带着寸想娘一句一句回答苗女们的问话。随着她们越来越深入山林,碰到的苗女也越来越少,后面的苗女也转而叮嘱她们采药小心,留心毒虫。
原来一直跟毒虫打交道的苗女,也需要留心深山里面的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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