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白与师兄一道上了山,在深山老林里拐弯抹角地找路。其实地上并没有路,遍地都是荆棘草木,压根没有人行的痕迹,冷慕白和戏云都是运起身法,脚不沾地,偶尔点几块路面上的石头,他们找的“路”,是一些落日阁内之人才知晓的“特征”,例如路边的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
依靠着对这些特征的辨认,他们才能真正抵达落日阁的所在位置。
等到了落日阁前面,周围的树木已经不是山外围那么低矮了,个个高可参天,茂盛幽邃。落日阁的建筑被很好地隐藏在了密林之内。
冷慕白和戏云走到门前的时候,在门外值守的两位弟子见到他们都有些毫不掩饰的兴奋。
“冷师姐回来了!”
“冷师姐这次任务很艰险吗?许久未看到师姐回阁中复命了。”
脸上都摆好了灿烂笑意的戏云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好哇,我还以为你们同时欢迎我跟师妹回来,没成想你们只想着你们的冷师姐是吧?唉!这可真叫人伤心。”
两个弟子都知道戏云的性格,压根没搭理他,还是亲亲热热凑近冷慕白说话。
冷慕白虽然言简意赅,但面对他们一连串的问题句句有回应。
说完近段时间一直未归的原因,冷慕白便与他们告辞,进了门内。
戏云跟她肩并肩走,稀奇道:“你说你冷冰冰的,脸上也没几个笑容,小师弟师妹们怎么见得就那么欢迎你呢?”
“慕强。”冷慕白目不斜视回他。
戏云还真就被她这个回复镇住了,在心里咂摸一番之后觉得还是不对:“慕强也只能解释为什么敬仰你,不能解释为什么老是喜欢找你说话。”
“因为我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不对不对,这些我也能做到,还是不能解释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为何如此特殊。”
冷慕白没再回答了,她也想不明白这事。
于是剩下的路就只剩戏云一个人苦思冥想。
落日阁虽然名为落日阁,但却不是一整个宗门都在一个楼阁里面,而是包含了数座山头的整片地域,只有地域的中央位置,也就是一处山谷之内,一片占地很广的平坦地面之上,耸立了一座楼阁,名为“落日阁”,也就是宗门名字的来源。
除落日阁之外,他们宗门还有练武场、弟子居所、师长居住的草堂等等区域。从大门到落日阁,中间就需要经过一片练武场。
冷慕白早早就怀着期待,越接近练武场,她的脚步就越急促。耳边已经可以听到弟子们练武时打节拍的声音了,最后转了一个弯,路的尽头豁然开朗,练武场的景象霎时间出现在眼前。
冷慕白乍然出现,面对着冷慕白这一侧的弟子们目光瞬间被她吸引,看清到底是谁后,他们纷纷双眼放光,叫道:“冷师姐回来了!”
“冷师姐好久不见啊!”
“冷师姐最近忙什么了?”
“我有一招不会,冷师姐可否教习我一下?”
“……”
戏云看着这个景象,感叹道:“师妹可真是受欢迎,我低估师妹受欢迎的程度了,我在师妹身边,就仿佛星星散落月亮身边,毫不引人注意啊。”
冷慕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反倒是仔细回答了其他弟子的慰问,回答完之后,她就飞身上了练武台,来到那个高喊请她教习自己的弟子身边,当真给那弟子指正起招式来了。
见她如此,其他弟子也围绕过来,叽叽喳喳问她问题,或是也请她指教。
“冷师姐这次出门许久未归,可是铲除了一个难缠的恶霸?”
“冷师姐那么强,打败一个人怎会需要那么久?依我看,肯定是救人去了,冷师姐,你可是救了一整个城池的人?”
“杀一个人可能不需要那么久,那万一有个魔窟,里面全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冷师姐单枪匹马杀入魔窟,以一己之力鏖战一群恶霸,那就需要很长时间做前期准备,甚至需要杀他几个来回,最后还要斩草除根,这时间够久了吧?”
“说得也是,但我还是觉得冷师姐救人去了!”
“哎,你们都狭隘了,有没有可能,冷师姐既杀人,同时又救人了呢?”
听到这里,冷慕白微微一哂,“这位师妹说得是,我既杀了不少人,也应当是救了不少人。”
“应当?”师妹疑惑了,“救人就救人,不是很干脆彻底的吗?什么叫‘应当是救了不少人’?”
冷慕白停下手头扶正一个师弟动作的行为,转眼看这位提问的师妹,师妹的眼睛黑白分明,向来心境亦是非黑即白、杀伐果断的,她凝视了一会儿,才回道:“我自认为救了人,但不晓得人家觉不觉得我的做法是在救他们。”
“嗯?”师妹茫然歪头。
她还没有非常接近人们的时候,未曾与人们同吃同住,牵涉进人们的恩怨纠葛过,自然是不懂的。
冷慕白也没有多说,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你的想法有的时候跟别人的想法是有出入的。”
“哦。”师妹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这时另一位师妹也挤了进来,插话道:“那我们可以跟他们说明白我们的意图,他们身在局中所以为难,但我们是局外人,给出的方法必定是清晰有效的,只要他们能理解我们的方法,不就可以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冷慕白少见地沉吟起来。
戏云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在身前摇了摇,道:“我虽然不是你们杀手司的,但我也想用我的经验,跟师妹聊一聊。”
“师妹说局内人为难,局外人的方法才清晰有效,道理确实没错,但是师妹有没有想过,只有你觉得你的方法清晰有效,而局内人并不觉得你的方法好呢?”
冷慕白点点头,说:“这便是我说的出入了。”
“况且,”戏云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定格在后说话的那位师妹脸上,继续道,“身在局中容易为难,可是不进入局中,真的能了解事件的全貌吗?我一向是负责搜集情报的,很是知道有些事情,你不入局就无法了解,‘身在局外才看得透彻’这句话,我并不赞同,因为我认为置身事外很难触及事件真正的核心。”
听到这里,冷慕白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经历的几个事件,拧起眉毛,郑重地点了点头。周围弟子们听到戏云师兄如此说,又见到冷慕白师姐点头附和,都议论纷纷起来。
“因此,我会怀疑,置身事外、无法触及到核心的你们,真的能给出最好的解决办法吗?”戏云问题一抛出,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弟子们纷纷闭口不言了起来,他们抿着嘴看向戏云,眼神里有些疑惑和茫然。
刚才说话的师妹并不信服这一番话,她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仰起头问戏云:“既如此,那我们只能跟着事件的主人进入局中,了解全貌之后,才能给出真正的解决办法,是吗?”
戏云点点头。
师妹继续问:“那怎样才算‘入局’呢?进入局中的我们会不会也要承受这样那样的拖累,难以脱身,左支右绌,两相为难呢?”
“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给出最后的解决办法吗?”
这些问题一下子就问倒戏云了,说到底他只需要干“入局”的活,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破局”之法,不需要他来给。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冷慕白。
冷慕白叹了口气,她很想将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掰开来讲,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师妹师弟们,可是哪有这个时间。
无论是起初的鹤州关家的战争,还是接下来的藏剑山庄售假,抑或是之后的尘香娘与镜花派之缘、石家村女子们无知的同时伴随着痛苦,以及布泽门医者与患者曲折的关系,甚至是刚刚了结的被放逐在封州的前辈们,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一一道来的。
冷慕白也不确定,就算她有时间将这些事情尽数陈述,师妹师弟们真的能通过简洁的语言,感受到故事背后无数鲜活的人的挣扎与辛酸吗?
不自己亲身经历一遭,不入了尘世的局,哪能明白真正的破局之法呢?
就像她,她在未经这些事情之前,不也认为人间事乏善可陈,人们沉浸在世故之中,勾心斗角汲汲营营,无聊至极吗?可事实却是,在她经历了这所有之后,方才知道,入局兴许才是人间最大的有趣。
可这些她能凭借单薄的言语就让他们洞达吗?她甚至,自己都还没有搞明白。
寸想娘的质疑言犹在耳——
“你们锄强扶弱,真的有听起来那么天经地义吗?难道这些判断不是你们按照自己观念去执行的吗?你们的观念,真的绝对正确吗?”
她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一直以来做出的判断,真的都是最好的吗?
面前的师妹师弟们早就顺着戏云的眼神,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冷慕白,等着她给出答案了。
可是……
冷慕白一个个看过去,他们的眼睛简单而纯粹,她该如何告诉他们,所谓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兴许永远无法抵达呢?最终的答案,可能就是没有答案呢?
最终她闭了闭眼,答道:“最后的解决办法,所有人都能给出来,但是如若想追求万全之策,那大抵是难以企及的。世上安得两全法。”她低声慨叹着,似是而非说了这么一句。
“但是,”她定了定神,告诉师妹师弟们,“你们记住今天的话,今后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带着这样的观念去看待事情,这样最后你们就能给出来,你们的最好的办法。”
“哦……”师妹师弟们似懂非懂地应了下来,很显然听完最后冷慕白的鼓励,他们又找回了最初的锐气,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师姐和师兄刚才那一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冷慕白再看过去,只见他们的目光里又充满了斗志昂扬。
也罢。她无奈地摇摇头,都还是些小少年呢,还有很多成长的时间,大道理不急着让他们都搞明白。
说不定,她的这些经验,也并不正确呢。这只是她的判断罢了。
想到这冷慕白才真情实感地露出点笑意,她发现自己现在已经熟练运用寸想娘的话语来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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