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白进了落日阁,落日阁一楼是开阔的大堂,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边上是盘旋的楼梯,沿着圆柱形的楼阁而上,但螺旋越来越小,从二楼开始,楼梯两侧就都围上了走廊,走廊内侧是楼梯,外侧则是一个个房间。
那是落日阁不同的部门。
落日阁虽然高耸,但并不压抑,从内部看,阁楼的四面八方都有光线进入,细看便会发现,这座木结构的建筑,各个构件之间的缝隙之间都可以透出外面的天光,更何况还时不时有直接打开的窗户让外部的光线透进阁楼中央的楼梯上。从外面看,落日阁是严严实实的一座高楼,从内部看,却是有无数细小光线的建筑,天光好的时候,可以看见尘埃在楼里的光束中纷飞,像是落日阁在一呼一吸,吞吐空气。
阁主就站在一楼的大堂中间,正仰着头看向上面的一个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阁主。”冷慕白和戏云一齐行礼。
阁主收回目光,看向他们两人,没有寒暄,直截了当问道:“你之前就传给我消息,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是什么?”
冷慕白一五一十将封州那些放逐之徒的情况禀告阁主,最后说道:“这么一大批人前前后后都被放逐到了同样的地方,应当是江湖中有些势力正在排除异己。”
阁主点点头,“可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人都杀掉,反而都驱赶到一个地方呢?”
“在说他们为什么被赶到这里之前,得先确定他们为什么不回去,因为我还不了解江湖中人的动机,但我了解他们的想法,可以通过他们为什么不回去,以及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推测出江湖势力为什么要驱赶他们。”冷慕白说,“我之前在给阁内的信中也有提及,我们在布泽门发现了戎族奸细的踪迹,后来由于追逐戎族奸细的步伐才到封州,遇见这些放逐之人,而戎族奸细与放逐之人有关联,但在我的观察之下,不像是通敌叛国的关系。”
“听那个奸细说,她很渴求中原的种植技术,还曾向枫桥讨要过,但她没给。”
阁主沉思许久,“所以你认为他们不与戎族勾结,这不构成他们不回中原的理由,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我们曾亲口问过枫桥,她的回答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阁主没有说话,她没继续问,冷慕白也就没有继续解释。好半晌,阁主突然提到了另一件事情,“刚才你在练武场跟弟子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本来一直认为,‘入局’的人,就是自己困住自己的人,站在局外,才可以清醒地衡量得失。你说的话,却跟我的观念相悖。”
冷慕白没接话。
很快,阁主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并非完全相悖,‘入局’的人当然是自己困住自己,你说‘入局’才可以看清全貌,看清全貌的同时受到了各个方面的束缚,这并不相悖,相悖的只是,我从未入局,而你却要先入后出。”
阁主凝视着空中一点,不再言语。
戏云在一边听了许久她们俩的对话,此刻适时出声,延续之前未竟的问题:“枫桥说不回去的原因是,她将自己困在了原地,由此可以推断出那些势力为何只驱逐他们却不直接杀掉他们的原因吗?”
冷慕白回道:“我的猜测是,他们是被自己的亲人驱逐出去的。”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有情有义的人,这些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却在被抛弃的地方,相处成为彼此亲人一般的存在,我想,他们就算是在原本的生活里,也应当是很在意亲人的。”
阁主赞同她的猜测,“倘若是亲人想要他们就此在江湖销声匿迹,他们也许真的会遂了亲人的愿。”
“这只是一种猜测,而且我们也还不知道他们的亲人为何会想要他们离去。另外,还有一种猜测,就是他们是门派权力斗争的失败者,熟了,自然被赶出了门派。”
戏云说:“这个猜测更合理一点,但我觉得,将两种猜测结合到一起,才最合理,在权力斗争中失败,或是为了保全家人,或者家人就是胜者,既作为亲人、又作为胜者,驱逐他们,这能解释为何只是驱逐他们而不直接处理他们。”
阁主也觉得合理,“权力斗争一般都声势浩大,整个江湖都见证着呢,如果将败者直接处理掉会引发江湖中人的议论,驱逐出去,既能以绝后患,又显示出自己的宽宏大量、手下留情。”
“不过,那么多人,不一定每个人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过去的,这些都还需要仔细调查。”
“冷慕白,你待会儿将那些放逐之徒的特征都告知戏云,让戏云调查每一个人的具体来历。”
冷慕白和戏云纷纷低头应是。
“至于戎族奸细的,我之前收到你的消息的时候就让他们调查了,”阁主眯起眼睛,“确认过后,发现戎族内部的确对我们中原虎视眈眈,不仅是种植技术,更有江湖的武功传承,还有中原文化等等方面。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因此接下来我要你去一个地方。”
她面向冷慕白,眼中折出凛冽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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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天时间,冷慕白就又回到了医馆。
只见她的朋友们身体都已大好,正蹲在地上逗弄小孩,被他们围在中央的小孩被捉弄的哇哇大哭,周围人不时隐晦地向几人投去目光,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冷慕白停下步子,一问才知,这孩子生了病在医馆接受诊治,他父母又正逢农忙时节,无暇看顾,只好把孩子丢在医馆里,任凭医馆照料,等晚上他们再来接,于是有了冷慕白看到的这一幕,孩子哭得很大声,却无一人上前阻拦,盖因不是孩子的父母,大家都看得到这件事,却没有一人出头阻拦。
没见医者也不出手么?
忙得脚不沾地的医者:你看我有手可以出吗?
冷慕白走上前,将孩子与他们隔开。
埼玉惊喜道:“冷慕白,你回来了啊!”
冷慕白点点头,弯下腰,将孩子推到了离得最近的医者怀里,说:“麻烦多多看顾这个孩子。”
医者愣愣地点点头,那个小孩也愣愣地埋在医者怀里,止住了哭声,单单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瞅冷慕白,目光也有些流连地多看了其他人几眼。他们明明刚才使坏逗弄他,他此刻却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好似还想被他们逗着玩。
梅停云见此,忍俊不禁。这小孩被他们逗弄的时候哇哇大哭,被送走了又留恋被逗弄的感觉。
冷慕白全然不知这些,她径直转身,对埼玉几人说:“我们得赶快去下一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
“为什么这么急?”
“我们不去你的门派了吗?”
“你师兄呢?”
冷慕白面对几人接踵而至的问题,没有回答,而是道:“我们先上路,路上再跟你们细说。”
钟离秋急了,“你那个师兄不是还欠我们一顿饭吗!”
冷慕白动作停了停,也没忍住匪夷所思的声音:“你不是不稀罕他这顿饭吗?”
钟离秋理直气壮道:“我可以不稀罕,但他不能逃单啊。”
冷慕白觉得有点心累,缓了半天才说:“他去搜集情报了,等他搜集好了,看他愿不愿意来请你吃饭吧。”
就这?钟离秋满脸控诉,颇有些委屈地看着冷慕白。
冷慕白木着脸,“现在得先去下一个地方了,你们要去我门派、要师兄请你们吃饭,都得之后再说,现在,我们要先去青州。”
“青州?!”寸想娘惊疑不定。
冷慕白转眼看她,毫不意外她的反应,“没错,就是你的那个青州,苗疆所在的,青州。”
“而且,你想知道的那个小偷,”冷慕白转过脸,端视钟离秋,面色冷峻,“从目前落日阁搜集到的消息来说,也往青州去了。”
“嗯?”钟离秋的眉眼,慢慢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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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驾着马在小道上疾驰,钟离秋与冷慕白并驾齐驱,问她那个小偷究竟怎么回事。
“现在搜集到的情报还不全面,只知道她从通州离开之后就往青州去了,并且她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据闻她在路上再次企图行窃的时候,被抓了个现行,然而,由于她赔了苦主很多钱财,苦主没有报官,就放她走了。”冷慕白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她张嘴说话也稍不留神就被呛了一嘴空气。她尽量大声地一字一句将话说得清楚明白。
听到这些,钟离秋狠狠地抽了身下的马一鞭子,怨气颇重,“那小贼定然是拿我的钱去买通别人了!亏她身中剧毒还不老实,别让我逮到她,不然看我怎么折磨她,哪还容得下她在外头放肆!”
说着,她又抽了马一鞭子,把马当作是那小贼一般鞭打泄愤,马吃痛,嘶鸣一声跑得更快,遥遥跑在了几人的前头。钟离秋这才回神,收起鞭子,定了定神,只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亲手将那小贼捉拿归案。
冷慕白这时又开始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去青州。
“阁主说,自从我向她禀告戎族奸细的存在之后,她就让情报司着手调查戎族内部的状况,”冷慕白声线沉重,“而后发现,戎族有侵犯之心。”
其余几人全都勒紧了缰绳,震惊地看着冷慕白,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冷慕白说:“别放慢速度,你们有话直接问。”
度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几人好像也没什么要问的。
其实在抓到戎族奸细的时候,他们心底不是没有猜想,要不然戎族好端端地派奸细来打探和挑拨江湖门派做什么,然而有猜想是一回事,猜想被佐证,就是另一回事了。
几人又让马加速,都沉默地整理心绪,竟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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