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宁酝酿了一阵，给薛敏丽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个月，母女俩一直用薛欣悦的手机联系，薛敏丽看到郑彦宁的手机号码有些惊讶，问：“宁宁，你还在欣悦店里吗？”

“妈妈，我在海边玩，没跟欣悦姐在一起。”

“宁宁，家里都很好，你不用挂念，”薛敏丽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她说：“你多出门玩一玩，不要闷在店里。不论多大的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郑彦宁静静听着薛敏丽的唠叨：“你还这么年轻，又有文化，到哪里找不到一份工作，再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这辈子还能过得和和美美的。妈妈只要你健健康康就够了。”

泪水顺着面颊一直流到下巴，她没有擦，任凭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薛敏丽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对郑彦宁说：“小宇刚才进来了，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

郑彦宁连说好的，清了清嗓子。

“姐姐，我好想你，专案组怎么这么久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看我？”少年尽情撒着娇，向姐姐倾诉着思念。

“小宇，学习跟得上吗？”

“没问题，你弟弟是毫无争议的学霸。”

“身体好不好？”

“非常好，”郑彦宇臭屁的说：“视力一点没下降，我们老郑家的基因没的说，就是天生的飞行员。”

“我给你转了一点零花钱，你不要乱花，”郑彦宁絮絮叨叨的说：“我不在家里，你要负责照顾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妈，你要负责逗她开心。”

“好的，这是儿子该做的事情，”郑彦宇继续撒娇，说：“姐姐，亲爱的姐姐，你一定要早点回家。”

“一定！”泪水再次涌出眼眶，郑彦宁等着郑彦宇挂断电话，久久的看着变黑了的屏幕。

夜幕降临，海滩一片漆黑，海滩尽头的度假酒店的灯光在黑暗中格外璀璨，那里是繁华喧闹的人间，与她无关。

郑彦宁躲在树丛里换上了泳装。

崔景豫说她穿这套白色的泳装像小仙女，她就带来了。

这是一件连体式泳衣，蕾丝花边层层叠叠，下面是一条蕾丝短裙。

郑彦宁把行李箱整理好，绿色披巾裹在泳装外面，脱下鞋子，赤足走上沙滩。

砂砾硌脚的厉害，郑彦宁颤颤巍巍走向海水，感觉自己笨拙得像缠了足的太奶奶。

此刻已经涨潮，海水距离她并不远，抬起头来，一轮明月从海面升起，整个海滩立刻洒满了银白的光辉。

夜风微凉，郑彦宁有点冷，将披巾裹得更紧一点。

走入海水之前，她似乎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转身看向树林，只看见她的银白色行李箱孤零零的立在树下，远处的公路上有车灯闪烁不停，遥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郑彦宁转过头，面朝明月，忍着脚下轻微的刺痛走入海水中。温暖的海水轻抚着她的肌肤，舒缓了脚底的不适。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郑彦宁喃喃念叨着，一步一步走向大海的深处。

这里的海滩坡度挺大，走了没有多远，海水就淹没了小腿。

郑彦宁有点站立不稳，越到水深处，海浪的力量越大，急切的想要把她扑倒，拖入大海深处。

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了声响，似乎有什么落入了海水中，郑彦宁借着明亮的月光四处张望，黑黢黢的海面只有波浪起伏。

有什么关系呢，她，一个人，即将在这隐秘的角落里，告别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乎。

海水漫到了腰部，水下涌上来丝丝凉意，郑彦宁走得踉踉跄跄，一个大浪打过来，她的脚下一滑，手一抖，披巾脱手，被浪冲上了海滩，随即又带去了大海深处。

郑彦宁向披巾远去的方向追了几步，感觉脚下一空，用力下探才踩到底，海水已经涨到了胸口。

她放弃了披巾，在海水中努力稳住身体，抬头看明月，将圆未圆，已经升上了中天，海面因不够平整，未能完整的倒映出明月的全貌，只有一团模糊的银白光影，在波峰浪尖上摇摇晃晃，不时碎裂成万千银辉，不时又汇聚成抽象风格的月亮映像。

郑彦宁转过身，借着明亮的月光，还能看到沙滩上的运动鞋，和树下的行李箱。

这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记，人们要凭借这两样物品确定她的身份。

要不了几天，她的身体就会肿胀，腐坏，无法辨认，美貌、青春都会被海水侵蚀殆尽。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结束，但是她想不到更好的结束。

上次崔景豫带她去海南潜水，她仰躺在海水中缓缓下沉，那种渐渐没入黑暗深渊的灭顶之感，让人害怕，也让人着迷。

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郑彦宁最害怕上法医课，她害怕看那些可怖的死亡图片，死亡一直是她不敢触及的禁忌。

从正心园出来以后，她的心态变了。

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区别不过是早点归去或者晚点归去。

她此刻与这个世界的牵绊不深，小宇终究会长大成人，会有自己的爱人。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母亲，十月怀胎，生养之恩，只能来生再报。

郑彦宁凝视着岸上的行李箱，步步后退。

身后的海浪轻柔的拍击着她的背脊，海面下的水流推着她走向大海深处。

这个世界已无她容身之处，只有这温暖的海水可以无条件的包容她，吸纳她的加入。

那就去吧，面目全非，葬身鱼腹，都可以。

没有来生，不入轮回，也不悔。

这人间，不值得她来这一趟。

郑彦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水流倒了下去，头很快就没入了水中，她紧闭双眼，憋住气，感觉身体在水中漂浮了起来。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被大海带走吧。

等到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尽，窒息感还是令郑彦宁慌乱起来，她扑腾了几下，睁开眼睛，一片莹白的月光占据了视线。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浮出水面的**，告诉自己很快就会过去。

一张面孔忽然占据了全部视野，虽然光线昏暗，她依然能够分辨出俊美的轮廓。

她挣扎起来，想要躲避，却敌不过窒息带来的无力感，轻而易举的被一双手拎出了水面。

郑彦宁在出水之前吸入了一口又咸又腥的海水，一出水面就开始呛咳起来，娇软的身体立刻被拥入一个宽厚坚实的怀中，一双大手在她的背上不住轻拍。

眼泪鼻涕和海水满脸都是，郑彦宁知道自己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让他看见实在是丢人。

她从崔景豫怀中滑出来，低下头，捧着海水浇在脸上。

“行了，这是海水，”崔景豫制止了她，说：“现在居然还知道爱美。”

郑彦宁停下来，不知所措的站在水中。

明亮的月光，给崔景豫健美的身体披上了一层璀璨的银辉，他的肩宽窄刚好，肌肉线条分明，不是健身教练那种感觉随时会爆裂的肌肉，而是力量与优美兼具的流畅均衡。

“好看吗？”崔景豫的脸上有明显的愠怒，说：“我晚到一分钟，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郑彦宁不说话，在这个时刻被抓住，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一艘摩托艇的声音从海湾外面传来，越来越近。

崔景豫毫不客气的把郑彦宁抓过来，圈在怀中，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郑彦宁指了指岸上，说：“我的箱子。”

“你不是什么都不要了，”崔景豫没好气的说。

郑彦宁哑口无言，不安分的在崔景豫怀里挣扎起来。

崔景豫紧紧抓住她的双手，低吼一声：“不要闹。”

从公路的方向走下来两个人，举着手电筒，向崔景豫晃了晃，然后把郑彦宁的箱子和鞋子，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衣物带走了。

“那是你的衣服？”郑彦宁抬起头来看着崔景豫，问：“你来了多久？”

“足够看着你下水。”

“为什么不早点拦着我？”

“让你泡泡海水，清醒一点。”

从求死的边缘被拉回来，郑彦宁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哭诉？感谢？庆幸？

她不会傻到当着崔景豫的面再次求死，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崔景豫担忧的看着把头乖乖埋在他怀里的郑彦宁，宁愿她大哭大闹，至少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这样的沉默让他心里没有底。

一艘快艇停在二人面前，崔景豫把郑彦宁扔上去，然后自己爬了上去。

驾驶员指了指船舱里的大毛巾，崔景豫抓起大毛巾披上，然后把郑彦宁揽入怀中。

郑彦宁挣扎了一下，在崔景豫的强力压制下，乖巧的放弃了。

“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崔景豫挑起郑彦宁的下巴，看着她滴溜溜转的眼珠，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嫌弃的吐了一口唾沫：“咸的。”

郑彦宁小声嘀咕：“泡了海水当然是咸的。”

崔景豫用手指在郑彦宁唇瓣上擦了擦，然后再次把嘴唇贴上来，品尝了一下，说：“其实加点盐也不错。”

郑彦宁又羞又恼，又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