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见,这样近的距离让何零露有些透不过气。
心脏在超负荷的运转,血液狂沸,她隐约能听见胸腔里有什么在激荡,紧跟着连带到脖颈上跳动的脉络,最后到已经红得开始抽筋的脸。
避无可避的处境,何零露不得不一点点掀起眼帘。
直至四目相对。
三月的阳光很足,悠长光线穿不过大檐帽,在他脸上落下小片阴影,原本就深沉的一双眼睛,又添了几分冷锐。
也不是没有想象过再遇之后,顾炎那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最坏最坏,就是他恶狠狠地过来把她打一顿,她虽然自知实力悬殊肯定打不过他,学小时候痛哭流涕的本领还是有的。
再不然就是把她劈头盖脸骂一顿,问她到底有没有良心,并在明知她会选第三种时,让她选择道歉的方式是鞠躬还是斟茶。
最不可能的当然是锱铢必较的他突然成长得大方得体,和颜悦色地与她庆祝再见的同时,承诺过往所有自此一笔勾销。
一时间,何零露脑中细数无数可能,等待着顾炎对号入座。
顾炎却没有任何意想中过激的情绪,只是抬手把一张纸递过去。
“警察喊你你跑什么跑?”他又重复一遍,淡淡的不耐烦开始写在脸上:“东西掉了都看不见,以后注意点。”
何零露顿时有点懵。
内心有个声音轻轻在响:……就这?
怎么好像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虽说他们分开十年,她个子拔高了不少,一头长发也在前些年就咔擦绞了。
但前十几年成长在一起的那种熟悉感,不会那么容易被抹去。
那是?
何零露出神在想,对面顾炎捏着那纸在她面前晃了晃,他压着唇角,整个人比刚刚还要冷:“拿着。”
何零露回神,赶紧接过来。
打开一看,是她准考证。她刚刚一直抓着纸,可能是被他吓到之后不小心松手了:“谢谢啊,我以后一定……”
何零露还在解释,顾炎已经转身走了。
手上的烟卷比方才短了不少,他又是习惯性弹了下烟灰,抬手送去嘴边吸了口,掐灭在路边垃圾桶上。
何零露盯着他背影发呆,那边米周向她疯狂招手:“露露,快来,我把咱的困难跟警察说了,他同意现在立刻带我们过去。”
顾炎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单手撑在窗子上,弯腰向着车里的人问:“我这才刚走几秒钟,你就答应别人什么了?”
陈星方才答应得十分爽快,但一面对上司,就有点像是上课被抓包走神的小学生,缩了缩头:“那个……她们跑错考场了,我看另一个学校挺近的,就……”
顾炎摘了帽子,甩了甩被压得有点塌的头发,侧过脸的同时盯着旁边米周看了眼。
女孩子清丽可人,戴顶八角帽,穿了长卫衣,下面是近年特别时兴的下`身失踪穿法,光腿神器加一双短靴。
这样的长相跟打扮,再来点柔声细语,陈星这个年纪的确实是挺难拒绝。
他轻嗤一声,勾着唇,抓着帽子往陈星脸上招呼了下:“之前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会来事儿的——下不为例。”
“明白!”陈星挨了打还挺高兴。
顾炎直身,拿手往后顺两下刘海,把大檐帽又重新盖上,看向米周她们的时候就又恢复了森然模样:“赶紧上车。”
何零露抿唇,迟疑的样子,米周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车上走,边走跟她嘀咕:“你干嘛,拦警车的馊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吗?现在怎么又害起羞来了!”
陈星开车,顾炎副驾驶,何零露跟米周窝在后座。
车子刚一滑上路,陈星也分出神来问何零露:“同学,你刚刚干嘛欲言又止的?一会儿要帮忙,一会儿又不要。”
何零露正在后面盯着顾炎看,他俩斜着坐,她这方向,正好能看清他大半侧脸。他下颔连着后颈的轮廓一向好看,长大之后更加利落锋利。
从刚刚上车他就忙着低着头看手机,两手在屏幕划来划去。
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听,总不能说是因为害怕他吧。
何零露想得脑壳都疼,好半天憋出句:“就……敲窗子的时候还想考,敲开的时候突然又不想考了。”
“为什么呀。”陈星还是不理解:“我就长得那么劝退?”
“不是啊。”何零露也是豁出去了,就硬编:“我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觉得昨天晚上肯定是为了工作没睡好。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失误负责,这个考试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就不想占用宝贵的警力资源了。”
陈星一怔:“突然觉得心里好暖啊。”
米周也忍不住为她鼓掌:“露露,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因为失败太多,这才临时打了退堂鼓,看来是我狭隘了。”
车里顿时洋溢成一片欢乐的海洋,直到一直默默窝在前面刷手机的顾炎突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嗤,懒散里带着一丝不屑。
陈星有点疑惑:“炎哥你咋了?”
怎么好像对后面美女有点不太尊重?
顾炎头不抬,慢悠悠地说:“老刘发了个新闻挺逗的,小偷浪子回头送锦旗感谢民警教化,一个月后又因偷窃再次被抓。”
“哈哈哈……”陈星略略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还以为你是骂人家美女呢。”
“……”
顾炎没抬头,只是略微调整姿态,让自己在座位里陷得更舒服点儿。
明明是可以结束的话题,他非得刨根问底似的,漫不经心问:“我骂什么了?”
陈星说:“你骂人家浪子回头是假,就知道骗警察呗。”
顾炎低低笑了笑,没出声,仅仅是短促的气音,显得更加不屑。
声音还是那样飘着,拖着尾调:“那你听错了,我骂人可从来不拐弯。”
陈星顿时豁然,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确实。”
前面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和睦,后座何零露却有点坐立难安。
虽然顾炎明确说了骂人不拐弯,可他明明每个字都戳在她脊梁骨上。虽然两人有来有回是澄清,但在何零露看来怎么就像是在……唱双簧?
并对她隔空发起了男男双打。
何零露暗下决心再不发言,誓要与背景合二为一。
身边米周倒是憋不住了,拍了拍面前顾炎的椅背,把脸塞到前排椅子中间,说:“还不知道恩公大名呢,今天真谢谢你帮忙。”
身为称职颜控,胆大心细的米周承诺绝不放过一个帅哥。这一路她对顾炎好感直线飙升,开口前刚刚想好两人婚后在哪买房。
顾炎怕是这种场面见多了,游刃有余地回绝道:“我叫人民警察。”
“是问姓名呢。”米周被逗乐了,粗线条地没听出这话外音:“我当然知道你是警察,我连你警号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顾炎这就没搭理。
还是旁边陈星怕尴尬,主动介绍道:“我叫陈星,耳东陈,星星的星,这是我领导,姓顾,名字就不用说了,你直接搜十大青年就行了。”
“哇,十大青年那么厉害。”米周眼睛里已经开始亮爱心了:“那你们是哪个单位,是市公安局的吗?”
陈星点头:“是啊,你们俩呢,哪个大学的?”
米周说:“就刚刚那学校旁边,A大的。”
“A大很牛啊,咱们省排名很靠前的综合大学了。”陈星语气顿时带上几分尊重:“你们学得什么专业啊,怎么想起来去考教资了?”
米周:“学的社工,挺冷门的一个专业,是不是之前从没听说过?就是因为专业不好,我们才想多考点证,将来好多几个选择。”
“确实是第一次听说。”陈星眼神迷茫:“那这考试还是得重视,你们好好争取下,说不定以后就去教书育人了。”
“教书育人可不能有半点马虎。”一直专心扒手机的顾炎突然插`进来一句,问题短而直击要害:“你们是谁搞错的考场?”
后座,米周跟何零露对视一秒。
气氛骤变。有股说不出的压迫感从前往后俯冲过来,起初两人都迷糊,随后都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这不就是警察审犯人吗?
何零露立刻抿唇,思考如何坦白从宽,肩上突然被推了下。
米周给了她一掌,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露露,我就说让你好好看清楚准考证才出来吧,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了!”
“……”
顾炎动了动肩,扭头过来匆匆看了眼何零露。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一张脸板着跟天生不会笑似的。何零露还是从他微挑的眉梢读出情绪,随即脑内自带他声音地补出很欠的三个字。
“不意外。”
意外。
外。
“……”
有顾炎在,车里总是过分严肃。陈星对路不太熟,路程后半段一直盯着导航,米周刚刚说了谎话,也不敢再继续造次。
环境安静下来,何零露终于有时间好好梳理下记忆。
其实严格说起来,分开的这十年里,两个人也不是绝对没见过面。大概五六年前,顾炎还在学校那会,因为一次外出集训跟她撞见过。
何零露那时候状态很差,黑瘦干瘪,因为刚刚学着自己用推子理发,头发比现在可能还要再短和杂乱一点。
顾炎那天情绪激动,哪怕才跟人狠狠干过一架挂了彩,还是踉跄着死死拽住何零露,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他脸上大片青紫,没快好皮,眼角跟颧骨都破了口子,渗出殷殷鲜血。
“你跟我走。”他嘴巴已经肿了,说话不利索,声音呜呜囔囔,像喝醉了酒:“我不管发生过什么,只要你现在跟我走,以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如果换成稍早一些,看见这副样子的何零露,估计早就抱着他呜呜哭了。
但那一晚的何零露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冷而漠然地看着他,像一面被寒流冻得梆硬的风帆,不管他怎么拖拽,都一动不动。
她言语也是冰冷到极致的:“我不走,顾炎,我不会跟你走的。”
他眼里本就不多的光像是一下子被吸走似的,无神的双眼变成凹地,在彻底死心之前,他最后奋力跳跃了一步。
直至屈身匍匐,直至五体投地。
“我求你了,我求你。”
何零露却依旧摇了摇头,将他抓着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顾炎,不管以前是什么,现在的我就是这样了。”
“我在这里很自在很快乐,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不应该是我的问题。是你。你不属于这儿,所以该走的是你,不是我。”
“以后要是还能再见到,麻烦当作不认识好吗,说真的,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让我觉得有点难堪了。”
……
……
车子一点点接近目的地,校牌已经清晰可见。
何零露将思绪一点点收回来。
方才还敢从后偷看他的自己,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敢朝那方向抬起眼,只能透过玻璃窗上的反光悄悄看那个熟悉的轮廓。
心里有个声音低低响起,既然很久之前的她已经说过那样绝情的话,那今天两人得遇后顾炎的种种反应……
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吧。
谢谢姐妹们的评论,看见的都是熟面孔,超级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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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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