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小少爷!”
沈愿的意识逐渐回归,睁开眼入目的不是布满青苔的阴湿地牢,而是鎏金仙鹤焚香炉,此时白烟正顺着炉口的云纹缓缓溢出。手掌下软垫的触感宛若云朵,好不真实。
“小少爷,该起了,宗主和夫人在等您用膳。”
沈愿僵硬地转了个方向,沈三恭敬地站在屏风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猛地从醉翁榻上跃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玄域归墟江山图、玉净瓶、濯雪剑……这些日后求而不得而少年时不屑一顾的宝器安安静静地守在不同角落,紫檀木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类千金难求的古玩、玉器,香云纱作帐、云锦作垫,到处充满奢靡的气息。
这里是青云剑宗,被燕北一人覆灭的青云剑宗。
沈愿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神色,欣喜若狂地冲到铜镜前。没错!没错!虽然不知具体何年,但镜中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绝对不是那个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沈愿!
他重生了!
他居然重生了!
沈愿对着铜镜认真整理起自己的衣物,前一世的片段在脑海来回打转,暴虐的情绪翻涌。先天灵体即使被抽去灵脉,一身血肉也是极佳的煅炼材料。幽冥锁穿透琵琶骨,牢牢锁住体内的真气,每动一下都宛若遭受万剑穿心。被腐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五脏六肺在日渐腐烂,这远比疼痛更折磨人。与凡人无异的身体布满伤口,久不得愈合,每天还要承受刀割之苦,美名其曰“惩罚”。
好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的宝贝爱人一身透支他生命炼造的灵器法宝、逍遥自在,而他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甚至临死之际还要看着自己被活生生地抽骨。谁能想到,威慑天下的戾魂杖是由正道叛徒的骨头所炼呢?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想活着有错吗?想修复道基有错吗?想从控制他的人手里拿到解药有错吗?为什么都要针对他!
沈愿平复好心情往门口走去,这一世,他一定会把那些人死死踩在脚底,把欠他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燕北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愤恨完全盖过了膝盖的疼痛,他现在只想一刀一刀活剐了沈愿!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出生肆意践踏别人的废物!
脑子里想象着各种折磨沈愿的办法,淬了毒的目光骤然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燕北一愣。不得不承认,沈愿的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莫名出现的香味侵入鼻腔,燕北喉结滚了滚,浑身酥痒起来。
沈愿只想仰天大笑,日后人人生畏的正道魁首如今像条落水狗般跪在他的门前,配合那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妙,简直太妙了。虽然完全不记得为什么燕北会被罚跪,但无所谓,他做事不需要理由。
沈三和燕北关系不错,见他身上的衣物洇满干透的血渍,估计已经和皮肉黏一起,于心不忍道:“小少爷,燕北终究是凡人之躯,再跪下去会出事的。”
沈愿闻言沉下脸,声音淡淡,透着说不出的压迫感:“有你说话的份?”
沈三立即下跪行礼,不慌不忙道:“抱歉少爷,是属下逾矩。”
沈愿最烦沈三这幅模样,装腔作势,不耐道:“既然如此,你来替他跪着。燕北,起来。”
燕北已经清醒,低着头掩盖自己的情绪;“小少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沈三无关。”
“狗东西,还敢顶嘴!”
沈愿虽然没有修为,但对付此时虚弱的燕北绰绰有余。一脚踹上男人的胸口,燕北双手撑地,勉强没让自己太过狼狈。
“不想起?那就爬。”
轻松明快的语气宛如索命咒,短短几个字似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骤然压下,剥夺了他呼吸的能力。燕北的手猛然攥紧,下颚线也跟着紧绷起来,连牙关都在无声用力,像是要把眼前人生吞活剥。
沈愿又笑起来,姣好的容貌衬得人更加明媚、美好。前世他被燕北困在极地深渊,临近腐毒发作,他跪在地上求燕北让他去找游烬,用了各种办法,磨了三天,燕北终于同意,条件是在各大宗们爬一圈。时间不限,爬几个,今后就带他去找多少次游烬。他最后爬了多少个宗门,不记得了,好像是十三个,反正燕北说话不算话。
燕北僵在原地没有动作,沈愿惦记自己还没吃饭,不想和他耗,转身就走。
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粗重的喘气声,沈愿只觉得可惜,这一路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
沈长明和邵青云好不容易等来沈愿,被跟在身后的燕北吓了一跳。纵然他们对沈愿万般娇纵,见到这幅场景,还是挂了脸。沈维桢更是震怒,威压外露,沈愿踉跄了几下,强撑着维持站姿。
“沈维桢,你明知道我没有修为还要这么对我?”
沈长明如梦初醒,连忙展开结界护住沈愿,怒斥道:“沈维桢!住手!”
沈维桢盯着沈长明,不可思议道:“您还向着他!他今天这个样子全是你们亲手造成的!”
燕北没接到命令,不敢起身,心里却盼着这一家人吵得再激烈些,只要能给沈愿添堵。谁知沈愿直接坐到他的背上,毫不在意道:“什么样?我什么样?”鼻尖再次充盈那股子让人头晕目眩的香味,燕北怀疑沈愿打算潜移默化毒死他。
沈愿只觉得沈维桢这幅正义凛然得样子好笑,他沈维桢又是什么好东西?与燕北之间的灭宗之仇居然因为姬元道的几句话烟消云散,眼睁睁看着他被欺辱无动于衷。他欺负燕北,沈维桢要管,燕北欺负他,沈维桢怎么就扔下一句“随你处置”?他可是沈维桢的再生父母,沈维桢怎么敢这么对他!
“你真是无可救药。”沈维桢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满眼失望,袖子一甩大步离开。
沈愿小幅度学着沈维桢的动作,没忍住笑出了声。沈维桢脚步一顿,随后走得更快。
一阵沉默后,邵青云道:“小愿,来,吃饭。”欲言又止地瞄了几眼燕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愿兴冲冲地在饭桌前坐下,他很久没吃过正儿八经的食物了。那几个男人只有偶尔想起来才会扔给他一颗辟谷丹,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靠舔墙上的小水流来维持生命体征。关他的地牢上面可能有水源,倒是不缺水。
邵青云夹了块排骨放到沈愿碗里,轻声劝道:“你哥就是死脑筋,别和他一般计较。”
沈愿一口吃掉,味道没品出来,食物的咀嚼感让他觉得踏实。自己夹了块,不在意道:“我懂的,他就是嫉妒爹娘偏心我。”一家四口,只有他需要进食,所以邵青云和沈长明每顿饭都干坐着陪他,沈维桢当然不爽。
沈长明一脸宠溺:“你这孩子!”
“没关系的,我一个凡人,你们还能陪我吃多少顿饭?等以后哥……沈维桢就明白了。”沈愿往嘴里塞满了白米饭,吃得摇头晃脑。
邵青云敲了敲沈愿的脑袋,不满道:“胡说八道!”
沈愿笑了笑,咽下所有东西,刻意放慢了语速:“爹、娘,这事你们迟早要经历,可要提前做好准备啊。”
在沈长明和邵青云的要求下,燕北重新获得行走的权利。
沈三还在外面跪着,听到脚步声一动不动。
“沈三,”沈愿说,“从今天开始,你去照顾燕北。”
沈三抬头惊诧问:“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沈愿皱着眉,不耐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小少爷,”沈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努力为自己争取,“这……这不合规矩。”
沈愿弯下腰与沈三平视,歪着头一脸天真:“什么规矩能大得过我的话?”然后恍然大悟道:“因为你是修炼者,燕北是凡人?”
沈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沈愿道:“可是,我也是凡人啊。”沈三一惊,手下意识去抓沈愿的衣角却被避开,连忙道:“小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沈愿打断他:“我不关心,你只需要照做。”又对燕北道:“脏死了,回去收拾收拾,以后沈三的活儿你来做。”随后不等任何反应,直接回房。
燕北暗自咬牙,沈三是帮他求情才被沈愿抛弃的。宗门里大家私下虽不喜沈愿,但再怎么说也是宗主之子,想巴结他的前赴后继。沈愿如此举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会有什么后果不证自明。
“燕公子,”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响起,沈三缓慢站起,埋怨与憎恨的情绪准确地传达给了燕北,“不知有何吩咐?”
屋里的沈愿翻出了之前被弃之敝履的储物戒,一味往戒指里塞符纸和法器。前世,他之所以被游烬控制,就是因为和护卫走散,而他当时又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只能被迫吃下尽腐丸。他不指望护卫,游烬作为噬天山的首领,下御三十二宗,只有宫野和燕北能和他战个平手。所以,他需要……
等等,燕北……如果燕北是他的护卫,或许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破事。
刚才吃饭的时候问了沈长明,青云剑宗的收徒试炼两个星期后开始,此时姬元道还没入门。按照他最初的设想,控制姬元道相当于控制了那几个修真界翘楚,修补道基便易如反掌。
但如果没记错,游烬喂他吃尽腐丸的时候,还没有人正式和姬元道确认关系。所以,前期不能全指望姬元道。他需要有资格和游烬抗衡的力量,而这中间的差距他会补齐。
沈愿眼珠一转,瞬间做好了决定。他不需要燕北对姬元道那样的忠心耿耿,只要能为他所用就够了。燕北因为先天经脉不足很难踏入修仙路,而他恰好知道燕北的机缘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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