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要是在我们那边开诊所就好了。”周茉晃了下他的手臂,朝他撒娇,“这样我就天天能见到姥姥姥爷和彤彤姐啦。”除了那个抛夫弃女的女人。
“我们也想啊。”许文沛,“故土难离呀,不像你妈,一狠心就嫁那么远。走了走了,舅舅亲自开车把你们送回家。”
“嘁,不过就是个三轮车,说的好像你一会儿要开四轮小轿车一样。”周茉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远了。
许文沛笑着摇摇头,提起行李放到了三轮车的车斗里。确认许文君和周茉两人把老太太扶上去坐好了,他这才哼着小调慢悠悠地蹬着车子往家里驶去。
周茉耳中听着姥姥和妈妈的絮叨,盯着舅舅宽厚的背影出神。她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男人这么好,为什么会对那个薄幸寡情的女人那般痴情。
直到在姥姥家的小院里第一次见到耿欢,她才终于弄明白了原因:看脸。
耿欢长得特别漂亮,穿着一件非常时髦的白色坎肩,浅蓝色的牛仔喇叭裤裹着修长笔直的腿,留着半长的妩媚卷发,简直就像个画报上的明星。
她的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虽然目光冷淡,但眼角嫣红,宛如梨花沾雨一般。这种颜即便是放在后世整容怪遍地走的娱乐时代都是顶级流量咖啊,周茉几乎看呆了。
难怪彤彤姐长得那般好,原来基因的根子都在这儿呢。
上辈子周韶病重,许文君四处狼狈举债的时候,正是她卷走了舅舅东拼四凑借出来的五万块钱。抛夫弃女,自此一去不回。
听说她当初是跟仙照市的富商顾欣荣一道去了港城,后来生了两个儿子成了顾太太,经常珠光宝气地出席一些慈善晚会,挽着顾欣荣的手臂,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周茉不想去评价这个女人的人生选择,但是她当初卷走钱不告而别的行为无异于一个诈骗犯,只留给舅舅一个债台高筑,空空如也的家。
吃晚饭的时候舅舅一直在殷勤地给耿欢夹菜,只不过她的脸色一直淡淡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因为她的这个样子,席间热烈的气氛也冷淡了不少。
送走了舅舅一家,周茉看了会儿电视就洗漱上床了。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姥姥躺在床上,悄悄地跟许文君抹眼泪。
“当初两人结婚前,我就跟文沛说过很多回,这个女人不是能过日子的人。他偏偏不听,鬼迷心窍。我们老两口……时间到了一合眼就去了,只是苦了彤彤那孩子。”
周茉瞬间清醒了不少,咕哝着翻了个身,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老两口的确身体不好,上一辈子她小学毕业的时候二老就去世了,前后相隔时间不过一个月。丧是喜丧,寿数所限,由天不由人。
那时候许文君痛失双亲,哭得几乎晕厥。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那么浅,薄薄数年,说断就断。
想到此处,周茉忍不住眼眶一热,泪水沾湿了眼睫,在夏蝉的躁鸣声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文君带着周茉在仙照市住了小半月,周茉每天陪着姥姥摘摘菜,跟着姥爷下下棋,哄得二老眉开眼笑。
不过周韶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待在家里守着冷锅冷灶,凌仙骅就算再不舍,也狠下心把女儿撵回去了。
“夫妻不能长久分离……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硬朗着呢。父母都是渐行渐远的人,少来夫妻老来伴,他才是陪着你白头的那个。赶紧回去,一家人和和气气好好过日子。现在交通越来越方便了,你们有空啊,就多回来看看。”
周茉捏着姥姥皱巴巴的手,又在姥爷脸上亲了好几下,跟彤彤姐抱了一下,这才转身依依不舍地坐上了舅舅的三轮车。
两个老人佝偻着背站在小巷口,冲着她不断地挥手再见,周茉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
许文君有些诧异,忙问她怎么了,周茉只是沉默地摇摇头。她知道,没有人能懂此刻自己的心情。
重生是幸运的,同样也是孤独的。
当有一天,你明白了岁月的残酷,懂得了珍惜,再次与那些注定要分离的挚爱之人告别时,那份不舍就平添了许多无奈的苦涩。
长夏入凉梦,恍然间一叶知秋。秋尽冬来,大雪落满了庭院,转眼又是一个四季轮回,一九八八年的春节也红红火火地过去了。
周文楠高考落榜,周峻今年没回来,两个嫁出去的闺女也不在,老五一家大年初三就去了丈人家,老周家的这个年过的有些冷清萧瑟。
小学生们的生活枯燥无味,好在周茉能够在大把的时间里静下心来安心做自己的事。平时就抽空看看书,习字练画,弹琵琶蹲马步,再跟不服输的熊小胖battle几轮。
两人才顺利升上三年级,隔壁熊子光就已经从一名小学生荣晋初中生了,第一学期的期中就换成了东绛镇第一实验初中的蓝白校服。
据说熊子光在当初分班的时候入学摸底考成绩拔尖,进的是实验一中最新开设的“红旗尖子班”预备役。
这个“尖子班”直到高中才会名正言顺地转正,在初中义务教育阶段还不能明目张胆地设置重点班级。
不过到了高中就不一样了,据说红旗尖子班的学生学习进度比正常的班级要快很多,如果学有余力,还可以选择一些其他的兴趣类课程。
不过同时这个班里的学生还要参加各类的奥林匹克竞赛项目,也就是后来风靡数年的奥赛,其中项目涵盖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等等科目,还有从1984年开始的信息学等。
这些奥赛项目上如果取得省级以上的不错成绩,一来可以为学校提升名气,增加评选市重点中学的筹码,二来学生本人也可以获得高考加分,名校保送名额等实际的优惠。
周茉听到周韶和许文君聊的这个话题,突然就想起了这个传奇的实验一中红旗尖子班。
据说第一届里后来出了两个获得国家级奖项的猛人,其余还有十个狠人获得省级奖项,其余的十八个垫底的也都拿了市级奖项。
不过这些竞赛项目基本上都是理科类的,对周茉极其不友好,所以她转了个念头就忘到了脑后。毕竟她现在才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这些事儿都离她很遥远。
自从上了三年级,熊子耀常年练武的优势终于完全凸显,周茉追断气都碰不到他的衣角,简直一天天的耗心耗力,累到不行。
如果不是这一年的早春他们的数学老师李玉河救了那两个孩子的话,或许他们的梁子还会继续这么结下去。正是因为他的意外亡故,两人的关系才因此出现了转折。
李玉河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据说前些年老婆孩子因为遭了火灾都没了。他整个人看上去木木的,除了讲课,平时也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周茉虽然跟着他上了两年的数学课,但是对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每次下课离开的背影都孤零零的,即便是身处热闹的人群之中,也瞧着有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感。
谁都没想到这个男人是以这样意外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甚至还在死前出手救了两个差点被车撞飞的学生。
其实说来也是那两个学生调皮,非要在过马路的时候追逐打闹,不过车子开得的确也太快了些。
这时候的驾驶证管理松散,保险流程和法律条例大多都不算完善,而且李玉河父母早亡,孑然一身,因此车祸肇事人除了丧葬费之外,死亡赔偿金都偿报给了国家。
那两个被救下的学生是周茉的同班同学,一个叫廖帆,一个叫梁春旺,平时经常看见他们跟着熊子耀混在一处玩闹。
星期五上午,学校停了两节课,全体教职员工和师生给因公殉职的李玉河老师举办追悼会。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操场上站满了为他送行的人群。
全体默哀鞠躬的时候,周茉的心情异常沉重。
在她原本的时间线中,早就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人其实早就消失在了记忆深处。
上辈子她被分在了一班,对于隔壁班那个意外亡故的数学老师印象很浅薄。她依稀只记得那人似乎是见义勇为牺牲了,却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算来,这是她第二次站在这里为这个善良的男人送行了。
世界以痛吻他,他却报之以歌。
老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但这份职责却并不包括舍己救人。真正让他出手相助的,是一颗善良的心。
这一次,周茉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忘记这个人了。
李老师,一路走好。
若有来世,盼你幸福。
下午廖一帆和梁春旺两人都没来学校上课,听说是去给救命恩人李老师捧遗像去了。
孩子披麻戴孝,家长扶柩抬棺,一路送着李玉河的老房回了他祖籍东绛镇氏义村入土安葬。
周六和周日两天,周茉发现平时半点静不下来的熊子耀竟然在演武场上老老实实地站桩,下颚线绷得死紧。
周茉觉得有些奇怪,就去问三师姐廖玉洁,“这家伙这两天被霜打了么,蔫巴巴的。”
廖玉洁年纪其实不大,算起来也比他们高不了几届,现在六年级,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不过她入武烨门下的时间很早,上小学之前就去了,到现在已经快七年了。
这个姐特有八卦的天分,自称武烨门下头号百事通,啥消息她都能第一时间掌握。
“勒个我晓得。”廖玉洁外婆最近在她家住,带得这个姐也时不时飙出一句川味儿方言,“这事大概跟李玉河老师有关系,据说当时小师弟就在车祸现场。虽然惊险逃过一劫,但是人就在他眼前被撞飞了,肝脑涂地……”
周茉恍然大悟,估计这孩子亲历死亡现场,冲击太大,一时间心里没能调适过来。
虽说两人一直关系不咋地,但是周茉回去还是把这事儿大概跟周韶说了一下。
车祸作为重大的负面事件,是一种强力的应激因素,如果没有进行及时的心理疏导,很有可能引发焦虑忧郁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后果。
周韶觉得有些意外,“行啊周小茉,怎么知道这些的?”
“健康杂志上看的呗。”周茉不屑地瞥他一眼。
周韶笑笑,没再多问,只是找个时间把这个事儿大概跟聂清提了提,让她注意着点儿孩子的心理问题。
聂清平时照顾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店里的生意又忙,这种心理疏导的知识她也不了解,安慰了儿子几句就没再当回事。
这个周末放假刚回来,学校就给三年三班和四班派过来一个新的数学老师,一个细眯眯眼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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