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她是老太太也不太准确,在周茉看来,这可能就是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中年女人,就是外表稍微显老了些。
周茉突然发现,新换的这位数学带课老师似乎是个熟人,她对这个人还有点印象。
这个老虔婆闺名邓兰花,别听名字婉约,可这人却着实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她为人人特别势利眼,若是学生家长不送点礼,就要变着法子给学生穿小鞋。
语言羞辱加体罚,凡是教过的学生就没一个喜欢她的。
前些年她还听高中微信群的人在议论,说是有个男生在镇上遇见她,当场就泼了她一脸水,特别解恨。据说那个时候这件事还上过东绛镇的地方台新闻。
邓兰花刚一进教室门,班里的一群小豆丁就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啊?新来的数学老师吗?”
“应该是吧,看着眼睛好小。”
“安静点儿!”邓兰花皱皱眉,用力敲了敲手里的教鞭,“你们班的学习委员是谁?”
“报告老师,是周茉!”坐在前排的邹蕊自豪地举手,她可是曾经当过自己同桌的人,并且天天只跟自己一起去上厕所!
“上课没有得到我的准许,不许无故喧哗。”邓兰花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而道:“周茉,起立。”
邹蕊被说地有点委屈,缩回手背在身后,从后面瞧着有些蔫吧。
等到周茉站起身,邓兰花就问她,“你们班的数学课现在上到那儿了?”
周茉垂眸翻了下书页,报了个数字。
“你们的进度怎么才到这里?”邓兰花皱皱眉,“一班和二班学的比你们快多了,行了,你坐下吧。在上课之前,我先提三点要求。首先,作业格式要统一,顶格必须对齐;其次,书面要整洁,不能随意涂抹……”
周茉听着邓兰花在讲台上绷着脸翻来覆去地提要求立规矩,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前排不远处的熊子耀身上。
这个孩子,似乎一夕之间变得十分沉默。
周茉突然有点担心,难道爸爸没跟聂姨说过心理疏导的事儿吗?
不过虽然担心,但她也没有立场去管熊子耀。毕竟两人的表面关系还处于敌对状态,又是同龄人,也着实不好说些什么。
这个时期的中国家长一向不把孩子的心理状态当什么疑难问题,有些孩子熬过去了就没事儿了,有些孩子熬不过去,可能背负的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熊子耀蔫巴巴的,也不如往日那般各种找茬跟周茉对着干了,周茉却突然觉得生活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难道她竟然不知不觉被这个熊孩子给折磨习惯了?想到这里周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念头真可怕。
小学的日子普普通通,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新来的这位数学老师。
邓兰花的上课风格跟李玉河的完全不同,比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她各方面的要求要严厉得多。
这两人最不一样的地方是,李玉河从来都不会动手打学生,但是她会。
邓兰花的眼睛虽然小,但是极为有神,一眼扫过来一群小学生们都噤若寒蝉,生怕被她抽上黑板做题。错一道,就是狠狠的一板子,那劲儿可比童莲的十板子加起来都大。
其实这个年代老师体罚学生算是司空见惯,邓兰花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算特别出格。只不过对于周茉来说,她的那些行为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人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气场,有些人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有些人却是一见如故。
周茉反感邓兰花,邓兰花也看周茉不怎么顺眼。她平时对数学成绩好或者是家境不错的学生都笑脸相迎,但唯独对周茉一直淡淡的。
不过周茉也不稀罕她喜欢,自己该干嘛干嘛。每天忙着练琵琶,练字都已经够累了。
新学期刚过了小半,陈如菊就带着周茉去邻市参加了一个书法交流会,为此她请了四天假,连着周六日,算是一整周都没去学校。
等到周茉返回课堂的时候,突然发现班级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原本活泼机敏的一群小萝卜头变得木讷讷的,也不爱聚众八卦了。
原本一下课就来黏着她的邹蕊也不来找她拉着手去上厕所了,一个人窝在座位上奋笔疾书,数学书的边角都被她翻地有些旧了。
“小蕊,要不要去厕所?”周茉第一次主动开口邀请了这个小萝莉。邹蕊骤然抬头,一张小脸异常苍白,眼珠子黑漆漆的,倒是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周茉唬了一跳。
只不过当周茉看清楚邹蕊脸上的暗红色伤痕的时候,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脸上怎么回事?”
邹蕊下意识捂住脸,惊慌地看了一眼教室门口,怯生生地道,“茉茉,你别管了。快上课了,你就赶紧去厕所吧。”
周茉抿着唇,伸手强行拉开她捂着脸的手,仔细观察伤口。
那些伤痕的创口很深,色泽不算深,宛如一个个血坑。两边侧脸加起来约莫有七八个左右,右脸脸蛋上还有一个结了痂的地方,瞧着像一颗丑陋的胎记。
这原本是一张白净讨喜的小姑娘的脸,不过短短一周不见,竟然变成了这么个模样!
如果留了疤,小姑娘就算是破相了。这对一个懵懂的女孩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童老师。”周茉紧紧抿着唇,拉着邹蕊就想走。
“不,我不去!”邹蕊突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猛地挣脱了周茉的手臂,躲在墙边抱着胳膊缩成一团。
热闹的课间突然一静,座位在邹蕊周围的小学生们都看向了面色阴沉的周茉。
周茉看着瑟缩着的邹蕊,心里大概已经猜出了答案。邹蕊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她的肢体动作还有她的微表情却说的十分明白。
她扭头出了教室,快步穿过走廊,一口气跑到了童莲的办公室门外。
这里是所有一年级班主任的办公室,里面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童莲正在跟一班的班主任聊天,手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周茉敲了下门就直接进去了,也没绕弯子直接开口就问,“童老师,邹蕊的脸被人挖了好多血坑,瞧着应该是破相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童莲手上的茶杯一个没拿稳,洒出了大半滚烫的茶汤,惊地她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道:“怎么回事,是有同学课间打架胡闹吗?”
“不是同学打架,我问过邹蕊了,她不肯说。”周茉摇摇头,“口说无凭,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她吧。”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办公室内其他老师的注意,周茉刚出门,就听到有人在说,“应该就是那个姓邓的……成天打学生板子,我上课都能听到她那边的动静。”
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后续的谈话声。
周茉一路跑回教室,思想品德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她打了报告回了自己座位,远远看了一眼邹蕊缩在阴影里的小身板,心口憋着的一口气久久无法平息。
思想品德老师课讲到一半,童莲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两人低声聊了两句,不一会儿她就带着邹蕊走了。
一群小萝卜头议论纷纷,时不时的偷偷转过脸来看一下周茉。
周茉漫不经心的翻着书,眼神瞥了一眼熊子耀空荡荡的座位。她跟老师出去将近一周,那家伙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这一次武叔为什么要带他去参加什么少年武林大会,那个熊玩意才学了多久功夫啊,怕不是去找虐。
童莲不知道跟邹蕊说了些什么,她一直到快放学都没见着人。
周茉慢吞吞地背着书包回了家,听到隔壁院子里的动静,这才意识到熊子耀已经回了家。
听着他那中气十足跟熊奶奶讨肉吃的声音,周茉就知道这孩子估计是恢复了大半。看来武叔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把他带出去散了散心。
第二天一早,周茉果然在早读课上见到了熊子耀,他正在跟同桌徐冬冬两人偷偷地钻在桌洞里头玩弹珠,时不时地抬头贼溜溜地看门口一眼。
看来是真的恢复元气了,都有玩的心情了。
周茉毫不客气地把两人的名字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附注:早读课在桌洞里偷偷玩弹珠。
邹蕊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直到早操后人都没有出现。第一节是童莲的语文课,上课铃响了半天她才匆匆赶到教室,身后跟着小豆丁邹蕊。
比起昨天下午的萎靡模样,她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还是瞧着像一只惊弓之鸟,稍微有些不对劲就要飞起来逃走。
周茉虽然十分担心她,但是因为上课的关系还是勉强忍耐住了,等到课间的时候才跑过去找她,“蕊蕊,走,去厕所。”
邹蕊看着她关心的眼神,脸上终于露出笑来,用力点头,“嗯!”
两人拉着手一起往操场那边走,路上周茉才问起了昨天的事。
这一次邹蕊倒是没有再隐瞒,“昨天童老师找我谈话,又给我爸爸妈妈打了电话,今天早上他们陪我来学校了。茉茉,谢谢你。”
“你脸上的伤,是不是……”周茉压低声音凑近她,“邓兰花那个老妖婆挖的?”
听到这个名字,邹蕊的脸色骤然苍白了一些,绞着衣角点了点头,“嗯……她叫我去黑板上做题,我做错了她就用指甲掐狠狠掐我的脸,说我是猪脑子。”
“我就知道!”周茉恨恨地踢了花园的栏杆一角,“见过体罚学生的,但没见过下手这么狠毒的,这根本就是虐待!她是不是还威胁你不许告诉别人?”
“嗯,你小声点。”邹蕊连忙扯住周茉袖子,四处张望,“我觉得邓老师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你,万一被她听见了可怎么办?”
邹蕊话音刚落,花园栏杆另一侧就走过去两个穿着的确良短袖的男老师。
“哎,你听说了没有?今天三年四班的两个家长来学校闹了,说是邓老花把他们家孩子的脸挖破相了。”
“唉,听说啥呀?我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那小姑娘,好好的一张脸上被掐地是坑坑洼洼的,都是那没好全的血痂子,瞧着可吓人了……啧,最毒妇人心啊。”
“这话你就别说了,人家可是关系户,咱就一吃工资的普通人,惹不起。”
两人含含糊糊的谈话声很快飘远,周茉听得心头有些沉重。
这个邓兰花竟然还是关系户?这事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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