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某人的主动请缨以及宋殊一大早收到了吴奶奶的召唤等因素,呼延医生大发慈悲给了吴措一次陪她同行的机会。
这是呼延第一次心甘情愿,甚至有点庆幸和吴措一起单独“出任务”。
她以前因为偏见一直无法做到正视吴措,平心而论,他是一个挺牛的人,虽然大部分时间说的话都让人想打他,但这也掩盖不了他是个有点东西的人这件事。
但呼延对牛人吴措的改观还没持续多久,就迎面遭遇了第一个滑铁卢。
他们赶到警局的时候被通知:案件正在侦查中,除律师外其他人无法进行探视。
吃了个闭门羹,吴措和呼延站在警察局门口面面相觑。
“你不是记者吗?不知道案件调查中不能探视?”呼延说。
“谢谢你知道我是记者,不是上帝。”
“昨天说得那么正气凛然,还以为你有多神通广大呢。”呼延从兜里拿出宋殊塞进去的鸡蛋,朝旁边柱子上磕了一下。
吴措看着她的动作,“要不我带你劫狱?”
呼延把剥皮的鸡蛋一口塞进嘴里,含糊道:“行啊,你先劫,我善后。”
吴措嗤了声,“收回我对你‘善良’的评价。”
“那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呼延继续嚼嚼嚼。
太阳升起点角度,陆陆续续有人进出派出所,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打量一番这两人。
——看着不像是报案的,也不像投案的,氛围神情倒像是要作案的……
“在这待着也不是办法,先走吧。”吴措说。
呼延蹲在地上没动,“我不回去,我现在回去没脸面对小黄豆。”
“所以你要在这等着宣判结果是么。”
呼延赖皮:“也不是不行。”
“流程至少十天。”吴措胡说的。
呼延“噌”地站了起来,龇牙跺了跺发麻的腿,“我忽然想起来今天要教小黄豆《将进酒》,我们先回去吧!”
吴措无奈笑笑。
怎么什么话都信。
吴措把呼延送回小院,又给自己叫了辆车。
车程的目的地是市医院,王贲住院的医院。
省外紧急调过来的医生确实有些手段,一晚上王贲已经脱离危险,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住在重症监护室里,毒中得太深,谁都无法打包票后面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王贲的命悬而未决,刘敏秀的命运就跟着没有定数。
吴措去医院的目的别无其他,他想见一下王胜天。
不管王贲后续病情恶化与否,起诉的权利都攥在王胜天手里。
他不奢望能让刘敏秀得到王胜天的谅解来减刑,但起码不能让他背后助力加刑。
吴措没有在中毒科找到王贲,便猜测他应该是被关照在了顶层的特殊病房里。
那这就麻烦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特权伴随的**性和隐蔽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恐怕很难见到人了。
果不其然,顶层需要特殊权限刷卡才能进入,楼梯是封锁着的,想要进去就只剩从墙外爬进去这一个手段。
吴措站在大厅思索着八楼爬窗的可能性。
倒是挺方便的。
救起来挺方便的,救不过来送负一层也挺方便的。
他正想着的时候,余光中有五六个人从他身侧路过。
几人的装扮很引人注目,站在两侧的几人穿着像是工作服一样统一的黑西装,簇拥着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穿着价值不菲,女人带着茶色墨镜看不出神色,男人神情肃敛、不怒自威。
气场强大,纵使没有手动开路,路人也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几人上了电梯,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吴措和那个中年男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电梯门关闭,一切恢复正常,吴措从医院走出。
时间还不到中午,他在小摊上打包了一份豆腐锅贴带回了小院。
呼延接过锅贴的时候,说了声谢谢,她对吴措突然消失了一上午的事有所察觉,并且她觉得吴措应该是去办和刘敏秀相关的事了。
她有点想询问进度,但吴措表情并不是很好,呼延便把肚子里的疑问咽了下去。
吴措拎着剩下的锅贴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向店家要了保温袋,锅贴还是温热的,他坐在桌前拿出筷子夹了一只锅贴放进嘴里。
下一秒锅贴的汤汁溅到了电脑屏幕上,吴措愣了半秒,用纸巾将汤汁擦干净,然后拨出了电话。
电话打了两次老郑才接,未来几天就是定稿日,老郑估计也忙得晕头转向。
“还没什么新进度呢,有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这会儿有篇稿子有问题,你先稍等我一会儿处理完再给你回电话行不?”
吴措嚼着口中的锅贴,听老郑把话说完才开口。
“王胜天就是王铖吗,是么。”
他的疑问句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老郑那头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瞬间暂停了。
半晌后老郑说:“是。”
但他又很快补充:“不过这件事确实和傅总没关系,不是我替傅总说话……”
“我没问你这么多。”吴措冷声说。
老郑声音顿了顿,“这些年王铖有一部分业务的确是在帮傅总做的,但化工厂是王贲自己包的产业,和王铖没关系,自然也和傅总没关系。王贲甚至不知道傅总的事。”
“不愧是北城最厉害的情报王,不愧我父亲这么器重你。”
老郑默声几秒,苦笑说:“你又何必挖苦我呢,我再厉害还不是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到头来也只是当个不赚钱的破杂志社社长,兄弟也都没了。”
老郑一直没有提过他如今已经成了那家杂志社的话事人,放在这里说,估计有七八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不过吴措没有和他忆往昔的兴趣,他照旧是平常的语气,“把资料发给我,你能查到的王铖的所有。”
电话挂断。
老郑当年和吴措是最好的搭档,一个靠着人脉搜罗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情报,一个事无巨细地跑现场查真相,两人经常互相捧臭脚为丐版夏洛克和华生,最后走到这一步谁也没料到。
吴措更没想到有一天他从老郑这里拿情报,是出于不忿。
不管怎么装作云淡风轻地忽略那件事,他们心里也各自都知道,当初吴措会被困在精神病院四年,老郑脱不了干系。
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王铖的资料传了过来。
吴措的鼠标点到下载键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喵”叫。
他的视线向门外看去,正看到夜宵从呼延怀里跳出来,冲开了半掩的房门大摇大摆跳到了吴措的床上。
“诶夜宵!你——我不是在偷听啊,我只是刚好回房间路过,谁知道夜宵非要进来。”呼延站在门口犹豫了0.1秒,便推开另外半扇门走了进来。
她脚步直奔跳到床上的夜宵,视线朝吴措掠了一眼,“你继续,我什么都没听到。”
夜宵躺在吴措被子上打滚,被呼延一个海底捞月抱了起来。
“我先走了。”呼延抱着夜宵走到门口,然后停住了,“其实我听到了。王铖和你爸什么关系?”
如果说方才还有两分心虚,此时的呼延完全可以用理直气壮来形容,她双手掐着猫的胳肢窝,猫尾像摆钟一样左右晃着。
吴措竖起食指勾了两下,“这么好奇?过来一起看?”
呼延只犹豫了0.01秒,抛下怀里的猫走了过去,“看就看。”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呼延坐着吴措就只能站着。
他站在呼延身后,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可以看到呼延的发旋,在很正中央的位置,顺时针旋转,疏密度刚刚好。
“等一下,这是21世纪发生的事吗?两条人命就只值20万?”
呼延看到一半突然回头,吴措的视线不留痕迹地落在了电脑屏幕上。
“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多的是不公平的事。”吴措凉凉望了下文档里的那段文字。
‘赵乾坤的两个小弟为了给老大报仇,偷偷潜入傅惟矿场埋雷,炸死了两个地下作业的工人。后傅惟给予工人家属每人10万共计20万抚恤金,其家属未再追究此事。’
这件事是王铖和傅惟利益绑定的关键点。
十年前,王铖还只是傅惟手里一个矿场的包工头,但因为思维和手段拔群,傅惟早有要提拔他的意思。
不过没多久,因为一笔款项惹上了当地的另一个地头蛇赵乾坤,王铖被赵乾坤派人打了一顿,甚至还被切了一根大拇指。
傅惟得知后找人把赵乾坤的腿打残了,又给了一箱子钱把人送了回去。
再后来就是上面看到的那样,赵乾坤的小弟气不过报复,傅惟再次花钱摆平了。
从那以后没过多长时间,王铖改名为王胜天回了老家枥城,开始在各个产业崭露头角,但没有人知道,那些产业背后真正的老板究竟是谁。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那穷人就彻底失去人权了。”
呼延觉得有些可悲,其实说实话在这个事件里傅惟并不是最大的恶人,他甚至在某些角度下海充当了“拯救者”的角色。
可越是这样,呼延就越觉得很无力。
短短的几行字,两个普通工人的命运被用一次爆炸和20万现金概括。
他们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到这场利益和权利的争斗里,只是那些上位者争权夺利和笼络人心的一个经过,但却是这个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者。
“能得到金钱抚恤,已经是他们当时最好的结局了。他们没有价值,傅惟不会为了两个普通工人再去和赵乾坤起冲突的。”
吴措说得很平静,呼延抬眼看他,“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不是。”
当然不是。
那时候吴措不到二十岁,傅惟一直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自然没打算瞒着他,吴措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和呼延差不多:“人命是可以花钱买到的吗?”
傅惟给的答案让吴措无言相对:“我不给他们钱,难道让他们去和赵乾坤拼命吗?”
在傅惟的视角里,根本没有为这些人真正解决问题这条途径。
吴措说:“所以我后来提交证据的时候,把这件事也报出去了。两名工人家属又额外拿到了54万赔偿。”
看着呼延的眼神,吴措又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挺讽刺的,到最后,还是钱。”
呼延停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这笔钱是你出于正当的目的为他们争取的,和那20万不一样。”
呼延睁大眼睛,眼角带了点一点红色,吴措垂在腿侧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他抬眉,“这是在夸我?”
“是啊。”呼延郑重点头,“做得真好。能做出这种决定,对你来说肯定很不容易吧。”
吴措低头笑了下,他两只胳膊抱起来,看着整个人扭了90度仰头一脸正气看着他的呼延,食指懒散地在肘间敲了敲,“把我当小黄豆哄呢。”
呼延脑袋往后点了下,“不知好歹。”
然后回头继续开始看文档。
吴措嘴边的笑敛住,吐了口气,又慢慢展开。
文档只有六页,吴措了解老郑,更了解傅惟。能在文档里出现的,肯定是傅惟允许他看到的。
足够他拿着去和王铖谈判,又不足以真正能制裁到王铖。
除非借着傅惟的力。
翻到文档最后一页,呼延滚着鼠标滚轮又翻回到第一页,囫囵看了第二遍,然后回头,“怎么办?”
“不知道。”吴措说。
“你上次说完了不知道,下一秒就使出了‘无敌老千手’。”呼延已经不信他的“不知道、没把握、没想好”了。
吴措:“你这么看得起我啊。”
“是你自己争气!”呼延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吴措的视线落在呼延的手上,又缓缓看向她,“好。”
“嗯?”
“我去想办法。”吴措说。
呼延“噌”地站起来,更大力地拍在吴措肩膀上,“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呼延力气不小,吴措眉头皱了下,“这就是你表达感谢的方式吗?”
呼延顺毛捋,“抱歉抱歉,让你打回来。”
伸出胳膊让吴措打。
吴措抬手落下去,快接近呼延胳膊的时候动作缓下来,手指拨了拨呼延的衣袖,“全是猫毛。”
呼延嘿嘿一笑,“这可是你自己不把握机会,那我可走咯。”
说完没给吴措拒绝的机会,拔腿就跑。
走出房门后,呼延难得细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下了不少,吴措坐到呼延方才坐着的椅子上,看着门口的方向,很久没动。
太阳彻底落下前,吴措接到了意料之中的电话。
时隔四年,傅惟的声音没有丁点变化。
“明天下午2点。”
一如既往,傅惟把控着所有。
吴措的手紧握在手机上:“你以为我真的会过去?”
“明天见。”
傅惟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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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措预约的9点的顺风车,一直到9点半都没有出现,吴措打了3个电话过去,对方一直在说自己再接一个人,马上到。
但“马上”了又十分钟,定位还是在绕着圈跑。
在吴措准备取消订单重新约车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他旁边,车窗降下,呼延的脸出现。
“打车吗?帅哥。”呼延食指往下扯了扯墨镜,露出那对圆圆的眼睛。
吴措打字的手慢慢揣进了兜里,低头看着呼延笑了声,“良心发现了?”
呼延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扒着车窗,“是啊,昨晚辗转反侧,觉得就这么把你一个人坑过去实在不仗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了。”
“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我就假装没发现你昨天那通超绝捧杀法,当作你是真心的了。”吴措绕到另一侧坐在了副驾上。
“安全带。”呼延挂档启动,“什么捧杀,昨天的每一句夸奖都是真心的。对了,储物格里的东西你拿一下。”
吴措打开储物格,里面除了一打乱七八糟的文件,上面还放着一个黄色的护身符。
呼延余光瞥过去,“对,就是那个。我昨天帮你求的。”
吴措拿起护身符,看了眼。
“祝你,事事顺意。”呼延说。
吴措把护身符翻过来,又翻回去,看了两遍。
最后看着呼延说:“这上面写的是‘金榜题名’。”
呼延“哦”了一声,“‘事事顺意’那个只有40块的符了,这个才20。都开过光,效果一样。”
吴措后背抵在靠椅上闭了闭眼,“停车,我要回去。”
“请乘客坐稳扶好,我们现在出发!”呼延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车子向着机场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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