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天”似流光,幽绿色的莹光似海波,虽是索命地,却也别有一番风光。
殿外诡谲森冷,殿内燃着明火,祁水穷牵着二郎腿,随意坐在堂下的一个位子,胳膊肘撑在膝盖处,掌心拖着下颚手,指时不时敲点脸颊。
他问:“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扑通”一声,原本站在眼前不远处的阿溯又跪了下去,祁水穷眼皮跳了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没等他能说出什么,阿溯开口道:“尊主,小的认罪,要惩要杀任凭尊主处置,还请……尊主让阿宁留在冥界。”
这话说得,总觉得祁水穷不是什么好人,倒像是话本里棒打鸳鸯的和尚。可想来,似乎哪里不对?他倏然问道:“你要她死?”
一侧女子却倏然弯着身子就要跪下,祁水穷猛地反应过来,在她跪下的前一刻挥手将人拉了回去,“别瞎跟着跪。”
话不投机就往下跪,还要不要鬼活了啊!
他忽而转头看向一旁跪着的阿溯,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鬼,杀不死,得灭魂。”
阿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张嘴欲说些什么,只是没说出口,祁水穷又道:“你和这……”他扭头看向一侧的阿宁,想了会儿才继续道,“和这位宁姑娘,一年内不能出冥界。”
说罢他又看向阿溯,一脸严肃:“至于你的惩罚,这么能打那就去投胎路维持秩序去,有人闹事就揍,往死里揍,魂要揍不散你就给我等着!”
话说的凶狠硬气,可他那张脸却不见得一丝狠意。或许是面具遮了脸,又或是那身看着就是一身正气的青衫,就是一旁的阿宁也微微愣神。
祁水穷已然转了身要回,却听“扑通”一声,那名唤阿溯的鬼才被拽起来,这会儿又跪下了。“属下沈溯,谢过尊主。”
跪拜之人欲长跪不起,接受跪拜之人却头也不回,声音遥遥落入耳中,“一年为期,莫要惹事。”语闭,跪着的鬼又莫名被拽起。
这一拜是他该拜的,也是祁水穷该受的。但已经拜过了,便该及时起身。
祁之逸落后祁水穷一步,站在一侧,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一年后是去是留尊主管不着,但切记,不可伤及无辜,不可把事闹大。”
换言之:不无辜的随便揍,但不可闹的人尽皆知。
麻烦。
***
冥宫寝殿内,祁水穷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话本在看。祁之逸问他:“尊主不怕他再惹事?”
祁水穷翻了书页,说道:“他不会。也不敢。”
“为何?”
祁水穷答道:“六耳村捕妖作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他若是当真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给那些妖族做主他早就动手了。且他生前是人族,与那些妖族毫无关系牵连,你觉得他会为了一群毫不相关的妖舍了自己吗?”
书案上新换的沙漏里的沙簌簌往下掉,祁之逸道:“他是为了那位女子?”
祁水穷不答,却道:“我问过那附近的鬼了,六耳村被灭前,在准备一场祭祀……祭的是那女子。”这便就是为那女子了。
祁水穷合了手里的话本,忽觉无趣。倏又粲然一笑,问他:“如今在这冥界,他敢惹事吗?”
祁之逸心中有了答案,低垂着眸没说话。祁水穷摆摆手,道:“别想这么多了,这两日累死鬼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的。”
祁之逸没答是与否,只噤声退了出去。
***
次日晌午,祁水穷与槲樾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祁水穷试探问道:“又有鬼出去灭村了?”槲樾摇头否认,他又问,“这次更严重?灭了一个镇子?”
槲樾摇头道:“别整日想着灭这灭那的,这冥界还没厉害到那地步。”他夺了小蝶里最后一块糕点,悠悠说道,“这次来是有两个问题问你。”
祁水穷目光紧盯他手里的糕点,欲趁其不备夺回,却见那糕点慢慢靠近对方的嘴,最后完全落入口中。
计划还未开始实施就已经失败,祁水穷摊了手,往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生无可恋般问他:“什么?”
对面的人抿了口茶才道:“昨那只鬼你怎么处置的?”
祁水穷瘫在椅子上,毫无生气的模样,许久才回他:“让去管轮回处的秩序了,一年为期,期满放鬼。”
冥界轮回处的秩序是最乱的。能到轮回地,那都是清了记忆的,可偏偏清了记忆是最容易让人钻空子的。
冥界从不限制他界来往,鬼门难召,他们倒是无畏凡人误闯,可就那些仙人妖魔事多,钻着空子就想到轮回处捉几个鬼魂,要么是生前爱人要么是生前仇人,爱人无畏,可若是仇人,带走了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因此才得有鬼守着那轮回处,为的是防仇防仙防妖魔。
防的多,活也就苦,更有被对方打散鬼魂的可能,若换平常受罚的,也算是苦差。可沈溯是灭了一个村,于理应当受的是灭魂的罚。
槲樾沉了声,问道:“你不把他交给上边?”
祁水穷摇头,拒绝的干脆,反问道:“为何要交他出去?若他这除害的行径也要灭魂,那些仗着凡人身杀戮妖族的又待如何?若是此事给了那些凡人一个交代,那前些日子才得轮回的几万冤魂,我又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
“那些个冤魂整日在冥界闹,再多闹些时日,我看我也得被闹个魂飞魄散。”他坐直了身,撇着嘴,满脸写着气愤,“凡事得有个因,他们无缘无故杀妖,弄这么多冤魂闹我,我干嘛还要给他们做主?”
槲樾此番并非责罚,只道了句,“你也不怕仙界的那些人下来讨鬼。”便揭过此事,转问道:“过两日死狐狸生辰,你没忘吧?”
空气陡然静下,祁水穷收了哀怨的模样,缩回摊开的四肢,坐得端正。忘没忘不言而喻。
槲樾以为自己会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就是张嘴的动作也没有。有些狐疑地看他,“你不会真忘了吧?”祁水穷心虚的点点头没敢说话。
良久,他身体僵硬转向槲樾,犹豫问道,“你准备生辰礼了吗?”
他垂下头,全然一副犯了错的毛孩子模样,静静地低着头,没敢说话,槲樾看穿他的心思,揶揄道:“你不会是给忘了吧。”
闻言祁水穷尴尬笑笑,佯装一副大方模样道:“这不最近有点忙嘛,可能就不小心,哈哈……”
“哈哈,不小心。”
祁水穷一脸委屈,冲着对面的人一顿挤眉弄眼。
终是槲樾败下阵来,问他:“要什么?”
祁水穷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连忙说道,“你的几根毛。”
槲樾怀疑道:“你不会想扎我小人吧。”
祁水穷面上有一瞬而过的尴尬,干笑说道:“这不,上次她说想要一根鞭子嘛,当时我就准备着给她找了一根!就差手柄那儿了,这不后面忘了,就……”
“所以这和我的毛有什么关系?”槲樾双手交叠在胸前,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祁水穷道,“这不你毛软嘛,”下一秒便对上槲樾审视的目光,又瞬间焉了下去,“鞭子拿着时间长了手怎么说也会被磨着,我这不想着你毛比较软,给绑上面美观!又舒服……”
槲樾掐着人中问道:“她的毛不和我一样?你直接让她自己拔自己几根毛绑上面不就得了?”
“这不一样嘛。”祁水穷小声嘟囔道。虽说小声,却也是掐着的,保证能够让槲樾听清。
槲樾没能说的过他,忍痛拔下几根自己的毛递给他,“呐,给你。”
祁水穷忙双手收下,一脸谄媚地笑着,“小的多谢魔尊!”
槲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变脸太快,上一秒可以瘪着脸下一秒就能大笑,和此刻的模样大差不差。
他没再多留,转身离去,留着祁水穷在后头不明所以。
祁之逸站在一旁听着,突然说道:“极大可能是因为他也没准备,想着有你陪他。”却没想唯一能作伴的,也是做了个半成品的。
祁水穷憋着笑,仿佛已经看见了槲樾的崩溃模样。只是不知到生辰宴那日能不能准备好生辰礼。
寿星兴许不会在意生辰礼是否准备,但若是在连续的生辰礼中缺了一处,即便嘴上再怎么说不在乎,心底还是会难过。
并非贪图财物,而是心中的自我怀疑不容它的缺席。
祁水穷忽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槲樾怎么会漏了那人的生辰礼呢?或许他此生至死也不会缺席她的生辰礼。
魔界,槲樾急急忙忙赶了回去,命人备了东西,又匆匆赶往书房,书案上还放着没编完的红绳。
手底下的魔族把东西送进屋,是小块碧玉。他放下手里的红绳去拿玉,那刚编到一半的红绳便散了,他瞥一眼,转而拿着刻刀开始对着玉下手。
忙活到深夜,也才雕出个有形的狐狸。他放了刀,揉着眉心,一旁守着的小孩端着茶水过去,明明是孩童身躯,声音却像是年近百岁的老者,“一次生辰而已,漏了便漏了,身子要紧,小妖君不会怪您的。”
槲樾抿了茶,没同意,“还是别漏了好,要是少了这次,她就算不怪也得跟我阴阳怪气几日。”
那孩童便没再吭声了,心里清楚这是实话,再编造什么谎言也没法劝得动。端着空了的茶壶出去添茶。
槲樾放好了那玉,转而又去折腾那红绳,对着烛火,也不知能折腾出什么模样。像是成个红结,衬着狐狸剔透,做个吊坠,想来是好看的。
槲樾的手指盈白修长,抚着那刻成狐狸,也不知究竟是抚的哪里却听他低低念叨起,“小狐狸……”
似是很久未听得的称呼,倒是难得想起,难得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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