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扬本想先取钱,奈何中途耽误太多时间,手机快没电了,只能先回酒店。
前台是一个女生在值班,人很热心,在包里翻半天掏出了五张纸币。
林斯扬接过钱,找到新加的好友扫了六百过去:“谢谢,麻烦你了。”
“没事的。”前台笑着,将刚录好的房卡递给他,“不过现在用现金的人确实少,这还是我大学时的压岁钱呢,原来想着带点现金保险,没想到放着放着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纸币发行于2015年,已经是上一个版本了,好在保存得不错,除了泛黄外没有太多破损。
算是个老物件了。
林斯扬有点讶异,将钱和房卡一并收拾好,认真与前台道谢告别。
易旭替他准备的房间在一楼。
现在多数酒店一楼都仅设大堂了,这家也不免落俗,一楼只有四间房,大概都是易旭为亲友准备的,不对外营业。
他领到的房卡上写的是102。
刷了卡进门,屋内的布置也与楼上些许不同。
普通的大白墙,仅一副装饰挂画,床头柜上的智能音箱型号已经过时了,旁边平平整整摆着有线电话。
基础设施都很齐全,该有的电器也不少,就是有些老旧。
想来酒店翻修时并没有带上这几间。
过两天就要离开,林斯扬不准备过多整理,收拾出几件衣服,又拿出一只玩具熊放在床头,便合上行李箱。
因为在一楼,房间向外延伸出了一个小露台。
手机搁在一旁充电,林斯扬推开半扇窗,坐在藤椅上对着外面发呆。
天河开了个口子,于是雨迫不及待地落下,密密麻麻地细雨柔顺又强硬,顺着落地窗坠下,将天地缝合在一处。
又下雨了。
似乎越来越大了。
思绪开始飘散,林斯扬缓缓抬头。
云城上一次下大雨是什么时候?
他离开故乡太久了,记忆里的上一次也很久远了。
好像是。
好像是…
是十年前吧,他高考结束的那天。
刚买下的手串缠在手腕上,林斯扬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
檀褐色木珠的陈香混着新鲜雨水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与他记忆中的味道严丝合缝。
这串本应随着挚友离去的手链,此刻正贴着他的脉搏跳动。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细长的水痕,光打在上面影影绰绰。
透过玻璃窗,林斯扬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他。
他清晰的记得,那是2022年6月10日中午,也是一个雨天。
十八岁的陈然抱着一大束花站在路口处,暖黄色的包装纸衬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来往的人群急匆匆,可林斯扬一眼就找到他了。
陈然也看见他了,只是笑着站在原地不动,雨珠顺着凸起的腕骨滑落,檀木手串在皮肤上勒出浅红印记。
他好似又说了什么,距离太远林斯扬听不清,后面再问当事人已经不愿意解答了。
林斯扬蓦然收到花还有些难为情。
“怎么突然送我花。”
“高考祝福,我看他们都买了。”
一路上林斯扬也的确见过不少人拿花,但哪有兄弟之间互相送的。
林斯扬脸上又热了几分,忙不迭地转移话题:“怎么没看见易旭和黄亦泽。”
“他们在酒店里,半个班都回去了,黄亦泽吵着要玩第二颗纽扣的游戏。”
“什么纽扣?”林斯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毕业前一直说的那个。”
林斯扬这才想起来,日漫里第二颗纽扣在毕业季意味着喜欢,黄亦泽这个中二宅男最喜欢凑这种热闹了。
可他还是很震惊:“我以为他只是说说呢。”
黄亦泽竟然真的有想要赠送的人。
太不够义气了,他居然会不知道。
而且中式校服内搭类似于POLO衫,只最顶头有两颗扣子,平时只充当装饰物。
林斯扬下意识地用指尖揉搓,才切实意识到是有第二颗纽扣的。
陈然的个头比他高些,林斯扬视线从自己领口缓缓往上,又在一个地方顿住。
“陈然,你的纽扣呢?”
……
“咚咚咚。”
门口骤然响起叩门声,林斯扬的思绪被惊地回笼。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大口地喘着气,哆哆嗦嗦移步到床头打开随行包,掏出白色的药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横木。
随着药物的吞咽,窒息感终于消缓下去,林斯扬轻揉胸口打开了门。
一张熟悉的脸,是前台的那个女生。
林斯扬对她的印象不错,语气微缓:“有什么事吗?”
女生倒是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您需要帮助吗?”
林斯扬摆手:“淋了点雨可能感冒了,刚刚吃过药。”
女生这才松口气,将手中的外卖盒递给他,歉意地笑笑:“您没接小徐总电话,他怕出什么意外,叫我来看看。一楼没有送餐机器人,这是小徐总给您点的。”
大抵是刚刚太入神了,林斯扬完全没听见手机铃声响起。
接过外卖道了谢,他走到茶几边打开手机,果然整整齐齐列着三个未接来电。
全是易旭的。
他拆开包装袋,从聊天列表里找到易旭,拍了张照发过去。
Yang:【图片】
Yang:谢了
易旭:小事
易旭:就知道你会忘了吃饭
易旭:专门点的二高前那家面馆
易旭:你尝尝,还是那个老板娘做的
很普通的砂锅米线,加了两个鹌鹑蛋和一些青菜。
林斯扬垂下眼帘,掰开一次性筷子。
他今天原本有事想麻烦易旭的,可一整天的疲惫让人心力交瘁,决定放明天说。
吃完面后林斯扬直接去洗漱了,想着今天不会出门了,打算早点休息。
打开浴室门,热气霎时蔓延,林斯扬脸被蒸得有些红,三两步倒在床上,感觉四肢发软。
刚吃过饭又换了新床,他本做好了失眠的准备,却不想关灯没多久便昏昏睡去。
屋外的雨还在连绵不绝地下,整个城市被笼罩在雨雾中。
夜色深浓弥漫,云层越压越低。
来不及关上的壁灯将房间出卖,在黑夜中清晰可见。
窗帘被向里拢起,带着一身的潮气,有人从外进入。
窗户大开着,却不见一缕风一丝雨闯入。
那人前进了几步,最后在床边停下。
行至所处落下几滴雨珠,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不明物隔绝开屋外的雨声倾盆,房间内空气静谧,林斯扬正蜷缩在被子间熟睡。
暖黄色灯光温柔将他包裹住,过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也掩盖不了清俊眉目。
那人只是怔怔看着,直到窗外落下一声惊雷,他才晃过神来。伸手掖好被角,又将壁灯调暗,转身出了房间。
“晚安。”
林斯扬从噩梦中惊醒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后颈一片黏腻。
盛夏特有的燥热顺着老旧空调的嗡鸣攀上脊背,他盯着天花板上霉变的雨渍,一时有些呆愣。
翻过身刚准备去洗个澡,先下意识按亮了手机屏幕。
无数的推送消息争先恐后弹出,屏幕上方标重的阿拉伯数字很是醒目,10:24。
他抛下手机站起,心里兀自冒出一股寒气,被忽略的信息快速在眼前飞转。
林斯扬抖着手按亮屏幕,视线一眨不眨望着过量的推送,轻轻按住其中一条,思绪慢慢回笼。
《截止于今日上午,浙江高考已然进入收尾模式》
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推送新闻的配图是一张云城二高考点照片。
画面中央,一个穿深蓝领校服的男生正仰头喝矿泉水,侧脸与黄亦泽一模一样。
林斯扬的手指僵在“2022年6月10日”的发布时间上。
十年前的那场雨突然穿透记忆倾盆而下。
这是全国卷结束的第二天,也是浙江省高考结束的日子。
林斯扬长叹一口气,倒在床上缓了会神,点好外卖后去了浴室。
他这几年来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像重返十年前这种剧情在某段时间内会反复上演。
起初也惊喜过茫然过,直到熟悉的画面在药物作用下逐渐消散,盛大的欢愉过后只余留空洞,病情也在这种反复无常中愈演愈烈。
他自暴自弃过,但又不想再看到妈妈流泪了,所以一直有在好好吃药。
一楼没有送餐机器人,林斯扬戴好手串,换上外衣去前台拿。
大厅里热闹非凡,穿着各色校服的少年们围成一团。
历史卷刚刚考完,部分学生的选科考试结束,代表着高考也正式结束,此时正有聊不完的话题。
值班人员换成了一个看着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将空调调低,使室内温度更加舒适。
见林斯扬从柜台上寻找外卖,忙不迭道:“大厅多热啊,您下次直接给我们打电话,给您送房间去。”
林斯扬笑笑:“不碍事的。”
找到自己的外卖,林斯扬转身想走,迎面撞上了刚进门的一群人。
深蓝色领子的白色短袖衬衫,左胸方向绣着水色的云纹图案,下方是工工整整的书法字,写着:
【云城市第二高级中学】
云城二高。
他的母校。
盯着那群人,林斯扬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不解。
不是因为校友关系,而是因为来者他竟全都认识。
他根据记忆挨个默念。
易芊芊、王杨、林恩予……
最后两个人。
林斯扬的手指骤然收紧,汗珠顺着脊背滑落,浸透衬衫黏在皮肤上,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
黄亦泽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翘着,正勾着易旭脖子说笑。
那个现在总是穿着西装扮成熟的人,此时插着充电宝打手游,玩得不亦乐乎。
真奇怪。
幻想会将现实编织成梦。
可他以往,从未在梦中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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