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楔子

2015.9.1

那支笔居然不是他的，我怎么就这么自作多情。重点是他居然成了我的同桌，这是什么孽缘。

“江远宁，江海的江，远方的远，安宁的宁。”

2015.9.5

我找到了我妈生气的原因了，一定是江远宁的名字在成绩单上出现得那么高。什么人啊！考这么高是想干嘛！

2015.9.24

被狗吓哭了，还是当着江远宁的面，好丢人啊。这个大骗子，居然还笑话我，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2015.9.27

朋友给了我一个建议，找江远宁补习，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我麻烦。

2015.10.1

江远宁的字可真好看，真后悔小时候没好好练字。

2015.10.22

江远宁男子100米和男子1000米得第一了。

2015.12.24

我做了一件坏事，我偷偷换了他的数学必修一课本，把我自己那本给他了，也不知道江远宁以后会不会发现。

2015.12.25

庆愉下了第一场雪。

我偷偷跟了江远宁一段路，他家离我家真的好远。我撑着伞看他走进巷子后又打车回了家。

真的太刺激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2016.1.1

元旦快乐，江远宁。

高一上学期过得充实又满足，周晚秋看着日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写满了她的真心。

还有，江远宁。

然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喜欢江远宁。

2020.1.6

我以后都不会再写日记了，因为日记里再也不会出现他的名字了。

注：以上内容均节选自“周晚秋”日记里的真实内容，详情以及原故事见微博专栏《你说，我在听》（已征得本人同意）

02.01

他很高，很干净，很好看

早晨刚冲洗过的街道，三两行人路过，溅起朵朵小水花。

周景川将放冷了的牛奶又热了一遍，“周晚秋，起床！！！”

声音听起来着实有些咬牙切齿。

床上的被窝动了下，女孩翻了个身，全当没听见，捂着枕头继续睡。

刚睡着，门外又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周晚秋，我最后再叫你一次，你再不起我真不管你了啊。我和他们约了打球，你等会自己打车去学校。”

周晚秋瞬间就清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朝门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狗’，就知道威胁她。

从卫生间出来后，胡乱地套上前两天刚拿回来的校服，发圈不知道被她睡到哪儿去了，她又从写字台上随手拿了一根。彼时，房门外再次传来催促声，周晚秋不耐烦地喊道。

“周景川，你再催我等妈妈下班回来我就告诉她，你偷偷开车带女朋友去郊外度假。”

周景川将牛奶重重地掷在桌上，声音严肃有力，“你敢。”

磨磨蹭蹭上了车，周景川皱着眉将牛奶丢进周晚秋怀里，“自己把安全带系上。”

女生打了个哈欠，脑子有些发懵，扯了好几次才把安全带系上。

周景川单手转着方向盘，把车倒了出来，看着她那副焉了吧唧的模样，忍不住说嘴。

“昨晚说没说今早要去学校报到，让你别熬夜。”

周晚秋自知有错没敢回嘴，自己插了吸管，闭着眼睛喝起了牛奶。思绪逐渐发散，她忽然就想到自己忘记带了准备要送给新同桌的钢笔。

都怪周景川一直催她。

算了，反正新同桌肯定也只会是她闺蜜，以后再送也没事。

人果然很多。

周景川看着大片大片的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刚扔完牛奶盒朝着他走过来的周晚秋，冷声骂了句。

“明知道自己是个不愿意排队晒太阳的主儿，非要贪睡那半个钟头。”

说着转身过去车上拿了把伞递给她，“祖宗，麻烦您去旁边树下待着，奴才给您排队去。”

“那就谢谢哥哥啦。”

她卖完乖后就依言走过去撑伞歇凉，队伍移动得很快，眼见着就快排到，周景川适时回头朝她招手。

“自个儿能弄不？”

周晚秋点了点头，看着她哥打电话的背影逐渐淡出人群，这才收回视线。

排在她前面的是个子很高的男生，填写资料时干净利落，没有让她等很久。轮到她时，旁边的同学把桌子上的笔拿走了。

周晚秋再次后悔忘记带钢笔这件事，她想着等旁边的人填完再写，谁知道排在她前面的那个男生去而复返，将笔放到她的手边，一句话也没说，又转身离开了。

她愣了两秒，拾起手边的笔开始填写资料。想了想，最后还是带着笔离开，想着后面有机会能还给他。

正式安排座位是第二天一早。

班主任组织他们在教室门口排队，周晚秋自作聪明和王娅站在一块儿，心里盘算着这样正好可以做同桌。

谁知这个班主任不按套路出牌，他秉承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理念，把班里所有的男生和女生安排在了一起。

后来王娅知道了以后还调侃道：这简直就是锦鲤鱼奇遇记好吧。

因为就是这么刚好，她居然和排队时给她借笔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做了同桌。

周晚秋悄摸斜了他一眼，为了不那么尴尬，她轻咳一声，将那支笔还给了他。

轻声说了句，“谢谢。”

结果他特别疑惑地看着她。

于是她只好解释，“这是昨天填写资料的时候，你借给我的笔。”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这不是我的笔，我昨天填完资料差点把它带走了，还好后面想起来又放了回去。”

听到这里，周晚秋能感受到‘尴尬’这个词已经从她的脚趾绕到她的脑袋，她的双颊甚至开始发热。她看着男生拿着笔站了起来，朝着讲台走去，不知道和班主任说了什么。她只看到，老师接过笔，点了点头。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那么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支笔是他特意留给她的？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笔带走了，后面的同学会怎么想她啊？

喧闹声依旧，她看着迎面走来的男生，他很高，很干净，很好看。

而窗外又是另一片风光，湛蓝的天空里养了一群翻着肚皮的调皮小鱼。

02.02

真丢脸

课本发了下来。

对于写名字这件事，周晚秋表示得相当虔诚，极尽认真。正写着，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去。

刚还和前桌男同学聊得火热的同桌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报了自己的名字。

“周晚秋。”

他点了点头，“江远宁，江海的江，远方的远，宁静的宁。”

周天，班主任在家长群里公布了开学考的成绩。

早上，周晚秋毫不意外地被她妈从床上拽了起来，她看着近乎快怼到她脸上的手机屏幕。

物理56，数学70，也进班级前15了，周晚秋自我感觉良好，搞不懂她妈在气什么。

气氛正僵着，从卫生间出来的周景川正好路过，凉凉开口，“差你同桌都快差出自个儿体重来了吧。”

她妈还在，周晚秋敢怒不敢言，心里愤愤地想，就算是体重，那也是按公斤算的。

这个江远宁，没事考那么高是想干嘛？

去实验楼上化学课。

王娅生理期肚子痛去厕所，于是周晚秋去厕所找她。她把卫生巾藏到袖子里，正准备进去时却发现来往的都是男生，因为对学校还不熟悉，实验楼也是第一次来，她心里有了些疑虑。

然后，她就看到了头顶男厕所的标志，路过的男生纷纷对她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周晚秋下意识地转头，视线正好和江远宁对上。

两人就那样对视了几秒，他给她指了指对面，示意女厕在那儿。

她脸色瞬间爆红，满脸羞愧，捂着脸就往对面跑。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这件事，周晚秋都觉得自己蠢到极致。她一直以为男厕旁边就是女厕，其实旁边连门都没有，只有一个路口。

午休前有男生偷摸玩教室里的多媒体，周晚秋抬眸瞥了眼，就看到页面上有只小猫，她随口嘀咕着。

“这小猫还挺可爱。”

打好水过来的江远宁无言地看了她一眼，长腿一迈，坐了下来。

走廊放哨的男生忽然从后门跑了进来，站在多媒体前的那个男生二话不说直接蹲下身拔了插头。

周晚秋拿起江远宁刚给她打回来的水喝了一口，目光不自觉地往他那个方向瞥。

男生垂眸看着物理试卷，嘴角勾起浅浅的幅度，她又看向讲台上俯身去摸多媒体温度的班主任。

也跟着笑了起来。

转眼已经开学几周了，他们相处得很好。

周晚秋看着前桌打闹的两人，忽然就想到小学时和同桌画的三八线，各种争吵打闹不断，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想惊扰了看书的江远宁，他转头问她笑什么。

周晚秋指了指前面，笑嘻嘻地问他，“以前老师安排男女同桌不是都会打架吗，你怎么不和我打架？”

他跟着扫了一眼，视线又落到了周晚秋的身上，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多大了？”

她看着重新低头看书的男生，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她想，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很搞笑。

然后，周晚秋心底涌现出一个疑问。

在江远宁心里，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生呢？

周四的体育课，周晚秋坐在草坪上和王娅聊天，正聊到兴头上，江远宁忽然凑了过来。

“走，给你看个好玩的。”

她不疑有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就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来到了宿舍楼后面，这才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排竹子，而在这排竹子的后面有个小笼子，笼子里居然有只小猫。周晚秋正想走近看看，忽然就听到一阵犬吠声，她吓得直接就跳到江远宁身后。看着被拴在角落里的那条大黄狗，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

因为小时候被狗咬过，她对狗有了恐惧，多小的狗都会害怕，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只狗。

江远宁见她这么害怕，赶忙揽着她往回走，直到再也听不见犬吠声才停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周晚秋被吓懵了，还没过神来，站在原地不肯动，于是江远宁只好替她擦干眼泪。

“再哭真没纸给你擦了，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这么怕狗，我和你道个歉，对不起，以后一定会注意。”

周晚秋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男生连忙跟了上来，风摆动着他的校服衣角，抬手轻轻扯了下女生的高马尾。

周晚秋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原谅一下我呗。”

江远宁的身后是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他迎着骄阳，问得认真，地面上的影子随着两人的步子不断靠近。

她的心，好像也跟着动了下。

回教室上台阶时周晚秋下意识地回头看，就看到江远宁正望着她，眼底含着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那一刻，她想的是，真丢脸。

在他面前，怎么总是这么丢脸。

02.03

理科好像也没那么难

夏日灼灼。

早操的时候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周晚秋晒了几分钟就受不了了，她闭着眼睛开始做深呼吸。

在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真的有感觉变凉快了，她无意识地回头看，才发现站在后排的江远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他时不时会偏移角度。

女孩转过头来，嘴角不动声色地漾开了。

回到教室，周晚秋只觉得累得不行，她趴在桌子上，伸手去够自己的水杯，居然没水了。

她空咽了口唾沫，无可奈何地摇了下头。

前桌的男生见江远宁要去走廊外接水，一把将其拉住，急忙将水杯的水全灌进嘴里，“顺便帮我也接一杯。”

江远宁没好气地接了过来，冷冷地扫了男生一眼，然后拿过周晚秋的水杯，出了教室。

坐在周晚秋斜对角的女生正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时不时吹向趴在桌子上的女孩。

是挺凉快的。

中秋节前一晚带着新鲜出炉的成绩单回家又被骂了一顿，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周晚秋的好心情。

因为明天放假，她和王娅约好了要出去逛街。

隔天早上得知周景川学校里有事回不来，想到不用见到这位嘴欠的主儿，周晚秋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

可晚上逛街回来她妈又念叨起了成绩的事，甚至还提到了江远宁。

“你们学校是重点高中，妈妈先不说其他人，就说你同桌。你看人家江远宁，次次都考那么好，你离他那么近，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到吗？”

周晚秋赌气回了房间，将她妈的话都隔绝在房门之外，她坐在写字台上看着自己昨晚忘了收的日记，又想到白天王娅说的话。

“你看看你这次数学成绩，难看的哟。你同桌理科成绩那么好，让他带带你呗。”

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

只是，他会不会嫌她麻烦呢？

周晚秋看着刚写完的那行日记，陷入了犹豫。

紧接着又迎来了国庆假期，周晚秋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作业，因为周景川答应如果她放假前两天能赶完作业，剩下的假期就带她去怀安旅游。

由于做得太投入，太阳落山了她都没发现，还是周景川进来喊她吃饭她才知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我不饿，不想吃。”

周景川才不管，拽起她的手臂就要往外走，她个子挺高的，不然也不会和江远宁坐最后一排。但耐不住她哥力气大，整个人都因受力跟着站了起来，她手惯性地去拉桌沿，却不小心拽到了桌布。

书桌上的东西乒铃乓啷地往下掉，周晚秋瞬间就红了眼，“你看你干的好事。”

然后转身就跑了出去，看到她爸就开始告状，“爸爸你看周景川，他把我书桌上的东西全弄倒了。”

她爸一听就怒了，对着周景川就开始骂，“你不要一回来就知道惹事。”

周景川摊开手：……

“她这会儿不好好吃饭，晚上饿了又要来敲我房门。”

……

客厅的吵闹声仍在继续，多半是周景川在挨骂。

周晚秋回房间收拾残局，有只笔掉进了桌角旮旯，她趴下身费了半天劲才拿了出来。

是那支钢笔。

她看着手里的钢笔，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练的毛笔字，如今看来，好像是白练了。

可江远宁的字就很好看，他给她解题时的草稿写得很随意，但就是很有美感。

或许，这支被她遗忘已久的钢笔，确实应该送出去了。

假期总是短暂。

而周晚秋和江远宁的接触好像更加频繁了，他总是会在晚上做完作业后给她讲题。

在他面前，她总是能自带话痨属性，和他聊天时一时嘴快说了小时候练毛笔字的事。

电话那头的他笑得开怀，“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把墨水倒进花盆里。”

此话一出，周晚秋瞬间语塞。

他还真说对了。

小时候她没少因为这事挨爷爷的揍。

不过，她最近开始觉得，理科好像也没那么难。

02.04

庆愉的第一场雪

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庆愉依旧很热。

江远宁男子100米和男子1000米两个项目都跑了第一，瞬间名声大噪，很多女生都在夸他。

夸他长得帅，夸他成绩好，夸他做什么都会脱颖而出。

周晚秋也觉得，她想这么优秀的男生果然什么都很厉害。不过，她从未当他面夸过他。

只是在日记里，写了很多次。

平安夜那天，正好是周晚秋的生日，江远宁给她带了个小蛋糕，看她接连几节课下来都在笑，他忍不住开口问。

“这么开心啊？”

周晚秋点头。

江远宁放下手里的试卷，杵着下巴望向她，“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吃蛋糕啊。”

天边泛起一抹橘红色，逐渐浓重，像红透了的柚子。学校里的悬铃木初秋就已经开始落叶，如今早已变得光秃。

她偷偷看了眼旁边低头认真的男生，他的睫毛很长，笑起来会有一对酒窝，右边还有一颗虎牙。

在他之前，周晚秋真的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她突发奇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事，让他以后可以记住她。

像她一样记住他。

于是当天晚上周晚秋在回家前干了一件坏事，她换了江远宁的数学必修一课本。这本课本已经上完了，短期内他们应该都不会再翻开。

而且，他这人有个很奇怪的习惯，他只会给物理课本写名字

她想，如果有一天，江远宁发现了，会不会还记得她。

圣诞夜的时候，庆愉下了第一场雪，江远宁回家的时候，周晚秋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偷偷跟了他一段路。雪挺大的，她撑伞看着他走进巷子里，然后打车回到了自己家。

他们俩家距离是真的远。

窗外的雪还在下，倒也不冷，这对于平常的周晚秋来说应该挺助眠的，但此刻的她埋在被窝里激动得睡不着。

因为真的太刺激了。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

#独行女大学生被陌生男子尾随

周晚秋莫名开始有些心虚，江远宁应该没有发现后面有人吧。她赶紧闭上眼睛，这是不对的，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元旦的时候，学校照例举办了个元旦汇演。

周晚秋对这些表演并不是很感兴趣，尽管她从六岁就开始学钢琴和舞蹈。她一脸兴致缺缺，王娅说让她陪她去上厕所，她欣然应允。

起身时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后排，江远宁坐在男生中间，看得那叫一个认真。

上完厕所回来时，一路无话，王娅拍了下周晚秋的手臂，连着‘啧’了好几声，“怎么在你同桌面前你怎么就话那么多，我每次往你那个方向看，都能看到你咧着个大嘴叭个没完。”

周晚秋没有说话。

她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她自己也没搞明白这是为什么。

天边那轮弯月越发明亮。

周晚秋看着手里的物理试卷，旁边还有江远宁的批注，看着看着就失了神，视线越发失焦，她低头沉思了很久。

然后，周晚秋做了一个决定。

明年元旦汇演，她也要报名上台表演。

02.05

她确定，她喜欢江远宁

很快就迎来了期末考，想着今年回家过年会被迫接受亲戚的各种学习上的‘关爱’，周晚秋有点紧张，担心会考不好。

许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临去考场前江远宁忽然将她叫住。

“周晚秋。”

她站在走廊上，看着男生从笔袋抽了支笔朝她走来，“拿着。”说完也不等她开口询问，直接给了解释。

“给你分点考神的运气。”

她看着男生逐渐走远的背影，他腿长，步子一向迈得大。有个女生不小心碰倒了书箱上那堆叠得高高的书，慌张地蹲下身开始捡，男孩折了回来，俯身将书重新叠好。

风滚上走廊，周晚秋轻轻地笑了。握在手心的笔仿佛真的赐予了她某种力量，她抬脚往考场方向走去。

考试结束后，班主任照例组织开班会。学生的心早飘向校外，并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

周晚秋拿出在包里放了好几天的钢笔，朝江远宁递了过去，“这是我开学那天打算送给新同桌的。”

正忙着收试卷的江远宁停了下来，将手里的试卷一通乱塞进桌洞，他拿着那支钢笔，清秀的眉毛往上扬，“所以，看到我这个新同桌很失望？连早就准备好的钢笔都不给我。”

周晚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笑嘻嘻地从他笔袋里抽出了那支他考试前借给她的笔，欢快地地说，“好啦，那这支笔就送给我吧，咱俩交换。”

江远宁转着手里的钢笔，发出鼻音，“嗯。”

前桌的男生正好转过身来，他跟江远宁关系很好，玩笑话张口就来。

“哟，你俩搁这儿交换定情信物呢，谈情方式挺复古啊。”

江远宁抬脚踢了下他的凳子，“滚蛋。”

周晚秋默默看向门外，蓝天上散不去的红晕洒到她的脸上。

庆愉的晚霞，一向很美。

高一上学期过得充实又满足，周晚秋看着日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写满了她的真心。

还有，江远宁。

她突然确定了一件事。

她喜欢江远宁。

这份喜欢当然没有被公之于众，她和江远宁的这段青春也没有像小说里的那样轰轰烈烈。

高一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周晚秋又撒了一个谎，这个谎言成功换来了她和江远宁一起回家的机会。

她谎称自己搬家了。

他们的青春和大部分人一样，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埋头苦学。一向爱玩的周晚秋也开始收心学习，因为这学期会面临分班。她压力很大，不再像从前那般叽叽喳喳。

六月份的一个周末，江远宁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周晚秋赶到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他居然带来了一只猫，是一只银渐层。

她惊呼道：“好可爱的猫咪，它叫什么名字？”

男生抱着怀里的猫往她方向凑了过去，任由她挼，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

周晚秋直接将猫抱了过来，“不是你养的猫吗？”

江远宁嗤笑，耐心地解释，“我说这只猫的名字叫不知道。”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他转了回去，看向远方的骄阳，给出了解释。

“因为这世上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总是很冷，冷到阳光照到他身上依旧不会回暖，可周晚秋却觉得他是个很温暖的人。

他会不厌其烦地问所有向他请教的同学，“我讲清楚了吗？”

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周晚秋的身上，她终究还是愿望落空，没能和江远宁一个班。

新班级里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她习惯性地去了最后一排靠门口的位置，她想到自己去提交文理分课表的时候，班主任直接没收。

“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再来交。”

她文科年级前十，理科却一般，所有人都以为她肯定会选文科。这一次一向疼爱她的父母也提出了反对，周景川同她打电话到深夜。

最后，周晚秋还是选择了一意孤行。

江远宁后来问过她，“你文科那么好，怎么会想到选理科？”

她几乎脱口而出，“我爸妈让我选的。”

男生转着手里的笔，点了点头，似是相信了她的这番说辞。

嗯，她又一次在他面前撒谎了。

周晚秋也知道自己不能辜负家人的妥协，于是更加努力地学习，每个周末都任劳任怨地补课。父母看她日渐消瘦，很心疼。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有压力，反而乐在其中。

因为只要想到未来可以站在他身旁，她就充满动力。

02.06

江远宁，不是流星

他们之间隔了一层楼的距离，这个距离真的太远，远到发生了很多事。

一次晚自习，周晚秋坐在楼梯口画画，忽然听到动静，她以为是老师，正打算起身回教室，却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是江远宁。

还有女生的声音，她忍不住探头看，因为经常会以各种理由路过他们班，所以她对他们班的女生基本都眼熟。

周晚秋确定，那个女生不是他们班的。

她很好奇，于是悄悄地挪到一个角落里，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个女生，在向江远宁表白。

女生清晰的声音以及楼道里的回音都让周晚秋很是心慌，她转身就往教室跑，连画笔掉了都没发现。

那之后，周晚秋接连好几天都在想这件事。

江远宁答应她了吗？

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有喜欢的人吗？

她深受其困扰，上课也开始走神，在又一次被数学老师提醒后，周晚秋意识到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于是她去找了他们一个共同的好友，假装自己是在帮班里的其他女生打听。那个男生答应会帮她去问江远宁，并且不会说出她的名字。

隔天早自习下课，那个男生就来找她了。

“没有，我就说江远宁那种油盐不进的死直男，整天就只知道学习的人，怎么可能会谈恋爱呢？”

周晚秋悬挂已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高中生活总是忙碌又紧凑，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联系。周晚秋也定下心来认真学习，物理老师在黑板前慷慨激昂，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课本，觉得虔诚又满足。

高三一开学，很多同学就陷入了各种迷茫与焦灼，不过这其中没有包括周晚秋，她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

和江远宁并肩。

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江远宁居然休学了。她看着他的头像，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好好休息，等你回来。】

这是江远宁休学的半年时间里，她给他发的唯一一条消息。她依旧拼命学习，结果也算不负所望，终于挤进了年级前二十。

她看着成绩单上名列前茅的自己，满意地笑了。

江远宁，我好像离你越来越近了。

江远宁回学校的时候，庆愉的雪仍未停。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他的成绩逐渐埋没在人群中，一直到高考。

他落榜了。

那天，周晚秋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星辰陨落，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所有人解释。

江远宁，不是流星。

他会一直，发光发热。

02.07

她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周晚秋看着630分的成绩单，她想了很久，又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复读。

她要陪着他，她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

“我觉得这个分数还不够，我可以考得更好的。”

可父母明显对她的这个说法不满意，“晚晚，这个分数已经够了，爸爸妈妈都已经很满意了。”

周晚秋的突然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她妈说话甚至开始哽咽，“这个高中你读得那么辛苦，妈妈不想看你再重来一次了。”

最后还是周景川从外地赶回来，替她说服了爸妈，“她想考就让她再考一年。”

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哥哥，他比她高出许多，总是欺负她，却也给了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帮她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复读那年，是周晚秋觉得最漫长的一年，江远宁笑得更少了，总是留到很晚。

而周晚秋也根本不敢往回想，因为她很害怕自己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她陪着他，直到整幢楼的灯熄灭。

她会和他坐上并不顺路的公交车，然后再回自己家。就这样，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夜晚。

后来，周晚秋终于如愿以偿，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私心地和他选了同一个专业。

686和689，这是她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两人都很高兴，于是相约着一起出来吃饭。

在她家楼下的那棵大青树下，周晚秋很高兴地和他分享了各科成绩。

“我各科加起来的总分居然考了686，我妈高兴得给我家所有的亲戚都打了电话，感觉都快打停机了。”

他看着她，自我感觉还挺骄傲，“怕不是因为偷了我的数学课本才考那么高的分儿吧？”

周晚秋忽的就蔫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拨了下发梢，“你怎么知道？”

他笑笑，“因为某人的书上总是夹了各种色彩的小标签，我有次考完试理书的时候掉出来了。”

她懊恼地低下头去，怎么忘了这件事。

那天，她没告诉江远宁。

她拿走他的书，其实不止一本。

另外一本，是物理。

大一的寒假，他们来了一场四个人的旅行，旅途并不算长。路上遇到了一个寺庙，周晚秋进去写了一个愿望，和高三复读那年班主任让他们在心愿墙上写的那个一样。

“他平平安安。”

她出来了以后，伸手就要去拿自己的包，却被江远宁避开，他嘲笑她幼稚。

“你那愿望靠这儿肯定实现不了，还不如说出来让我帮你实现。”

周晚秋看着他，没有说话。

大二那年，周晚秋和朋友出去玩，优哉游哉地骑着小电炉，结果和停在路边的皮卡车撞了。

司机开门的时候没注意，导致她右手小拇指肌腱断裂，动了个手术，周晚秋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是在外地，她只能给江远宁打电话。

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急匆匆赶来的男生，他神色慌张，而周晚秋见到他就哭得惨烈，因为医生说以后弹钢琴会很困难。

她又想到高二那年的元旦汇演，她报名了舞蹈，结果江远宁也报了节目，和他们班的女生弹钢琴，且正好在她前面一个，所以没能看到她精心准备的舞蹈。

她任由江远宁给她擦眼泪，嘴里说着，“我好想和你弹钢琴啊。”

许是她哭得太厉害，江远宁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好了好了，这么严重是挺疼的。”

“那你哭吧，纸巾都给你备好了，管够。我给你挡着，不丢人。”

“这两天想吃什么和我说，我买了让人给你送到宿舍门口。”

……

02.08

那句喜欢，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受伤了以后的周晚秋着实过了两天舒坦日子，江远宁替她请了假，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

有天中午又给她点了杯奶茶，周晚秋喝完正要扔的时候，视线就注意到了备注。

上面写着，“等你好了，哥们儿给你伴奏。”

她手上的伤是挺严重的，期末考的时候都没完全恢复。放假的时候江远宁要去山区支教，周景川没让她自个儿回来，特意开车去学校门口接的她。

他替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欠飕飕地来了句，“哟，这不是我那残疾妹妹吗？”

周晚秋冲他翻了了个白眼。

他笑着摸她的头，“走吧，回去哥哥给你炖点儿猪蹄汤补补。”

晚上和王娅聚餐回来，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回忆了很多高中时候的事。

周晚秋趴在书桌上，看着那张外卖单子上面的备注，屋外的天空星星闪闪，她在想两个人弹钢琴是什么感觉呢？

她要去问问以前一起上钢琴课的同学。

接连着很多天都很忙。

周晚秋还没来得及去问，却意外接到了江远宁妈妈的电话。

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站在手术室外宣布。

“病人江远宁抢救无效死亡。”

她看着他妈妈的哭喊声，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周晚秋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句话在她耳边不断重复。

“抢救无效死亡。”

“无效死亡。”

“死亡。”

……

凌晨两点钟，江远宁从山区赶回庆愉，因疲劳驾驶出了车祸。

周晚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她看着手机里的未接电话，整整有十四个。

2020年1月6号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江远宁给她打了十四个电话，而她手机关了静音没听见。

他妈是早上在他的通话记录里找到她的号码，然后给她回拨过去的。

他一定有什么话想告诉她。

江远宁，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江远宁，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

江远宁，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喜欢你了。

周晚秋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她坐在书桌前，不睡觉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本日记。

2020.1.6

我再也不写日记了，因为日记里再也不会出现他的名字了

最后一个句号还没写完，她甩了几下笔，还是没有出墨，她拿起那支笔一看。

没墨了。

江远宁给她的那支笔没墨了。

视线越发模糊，周晚秋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那个愿望，居然真的没有实现。

周景川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周晚秋消沉的第五天，他只是打开她的房门进来看了她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

又过了两天，周景川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刚给她热的牛奶。他走上前去，掀开被子，周晚秋的头发早已油得不成样子，身子也有些发臭，他也不嫌弃，很轻松地就将床上的人抱了起来，放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晚晚。”

周晚秋一愣，身子转了下，缓缓抬眸看向他，周景川从未叫过她小名。

“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离世，谁也接受不了。但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在爱人，也有很多人在爱你。”

他看出她脸上的疑惑，抬手指了下书桌上的日记，“你这人从来都没有防备心，那晚进来给你放生日礼物的时候，你那本日记就那么明晃晃地摊开着，我无意间就看到了。”

那上面没有提到一句喜欢，却几乎每一段都会出现‘江远宁’这三个字。

那一刻，他知道，他妹妹有了一个喜欢的男生。

一个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周晚秋又想到了复读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

所以周景川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当天晚上，周晚秋走出了那道困了她整整一周的房门。

她不能再那么自私下去了，她还有爸妈，还有哥哥，还有很多很多爱她的人。

还有，江远宁。

02.09

江远宁，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哪怕已经时隔三年，周晚秋依旧没办法接受江远宁不幸去世这件事。她总是在幻想这或许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他只是太忙了没时间，但总有一天他还会再回来的。

公交车到站，她跟着人群上了车。恍惚间，她想起了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她捏着书包带，看着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开过，却始终没有上车。

直到等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他会说，“好巧啊，既然顺路，那就一起回家呗。”

然后她会欣然应允。

她每次都会坐过站，每次回家都会很晚，有时还会被爸妈责骂，可她还是很高兴。

高兴她和江远宁居然一起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

街道两旁的树木逐渐向后移动，她静静地看着，眼泪忽然就掉了出来。

‘不知道’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不停地用头去蹭她的下巴。江远宁去世不久，周晚秋在得到他妈的许可之后，就把‘不知道’接过来自己养着了。

元旦那天，周晚秋和前不久认识的学姐聊起了天。学姐同她说了自己的故事，或许是感同身受，看着学姐发来的大段大段的文字，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是的，她的江远宁和学姐忘不掉的那个少年一样优秀。

家楼下的第二个街道口前段时间新建了个校区，周晚秋带着‘不知道’出门溜达。

来往的学生很多，欢笑打闹声响彻整个街道。不远处有两个打闹的学生，男生调皮地扯了下女生的马尾。周晚秋忽然就想到了高一的时候，想起江远宁每次出现都会轻轻扯她的马尾，想起他平安夜那天送给她的那个蛋糕。

她好像从来没有给江远宁过过生日。

忽然就想，今年七月，想给他过个生日。

想祝他快乐。

1月5号的时候，周景川带着她去看了江远宁。她看着墓碑上的少年，依旧帅气骄傲，还是忍不住落泪，周景川凑过去抱她。

她在他的怀里掩面哭泣，闷闷地说：“江远宁走之前答应了我一件事，他说要陪我弹钢琴的。”

下了山，周景川带着她去了一个附近的琴行。

一曲弹完，周晚秋起身向陪她弹琴的琴行老板道了谢。

原来，和别人弹钢琴是这种感觉啊。

那，和江远宁呢？

周景川去给地下车库停车，周晚秋站在街道等他，她平静地看向远方的骄阳，眯着眼睛站了很久。

江远宁，我后来去问了元旦汇演和你一起弹钢琴的女生，她说你虽然说话冷冷的，但钢琴弹得很好。

江远宁，我还没当面夸过你呢。

江远宁，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呢。

江远宁，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注：日记以及备忘录等有关该故事的真实内容可见微博专栏《你好，我在听》（已征得本人同意）

周景川的故事在《致岁月昭昭》里，也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这个故事打算改长篇，专栏可见《甚喜》。

这个故事很长，但我只写了两天，因为读者给的故事很完整，那本日记里的时间线也很明确。而我只是以一个记述者的身份，将这个故事复述了一遍罢了。

我看着她发来的日记，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的真心，透过她笔下的文字，我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优秀的少年。

男生的名字里有一个‘宁’字，我想，他只是去了向往的远方，于是就有了‘江远宁’。而女主的名字由来是因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昵称里有一个‘秋’字，我叫她‘绾绾’，故而就有了‘周晚秋’这个名字。

说实话，这个故事我很想改写成一个20w的小长篇，真的很想给‘江远宁’和‘周晚秋’一个圆满的结局。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看一下反响吧。

‘江远宁’为什么没有在活着的时候说那些话呢？我也不知道，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是现实，不是小说。很多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可能只是一念之差，又或是害怕犹豫，又或者有自认为更合适的安排。

但究竟是哪种可能，就不得而知了。

很荣幸，你想说，而我也正好听到了这个故事。

庆愉这个城市名字的由来很简单，庆余年。本来是想这本文里所有故事的城市都定为怀安的。

在怀念，在平安。

但又考虑到有的读者可会出戏，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年前还想再写一个故事的，有了一个预选，但还在考虑。

期待各位读者的投稿。

你想说，我就在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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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686和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