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打探多日,整个连州都要被翻个底朝天,却是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无。宋意荣深知不能将手伸得太过,他毕竟是秘密前来连州,若是被有心之人察觉,难免节外生枝。
此时见文从屋外进来,见主子神色沉凝,于是开口道:“大人,此事怕不能再接着查下去,余玉行有所察觉,若是被此人知晓是大人您,之后回京怕是会生出事端。”毕竟京中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文昌帝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更不该因为罗小姐一事而前功尽弃。
背身而立的男子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似是在盘算着什么,良久,才开口道:“你可知姜大巫为何如此中意罗四小姐?”
见文见主子这般问自己,颇是有些不解,他自然知道姜大巫是看中了罗小姐那张脸,毕竟那样令人动容的面庞,这世间再难出其二,但主子并不会问这般浅显的问题,自然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见文并未妄加揣测,随即问道:“主子的意思?...”
宋意荣淡淡道,“棋子认为自己是布局人,才能落入局中...”姜大巫通晓萨满之术,在瓦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控制了她,届时他重回瓦剌王庭,才能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这样来头不小的姜大巫,又哪里只会被一副好皮囊蛊惑,她要的,是他的软肋,是他为了权力所能付出的代价。而他,自然要诚意满满,双手献上,引她入局。
燕雀自居鸿鹄,简直不知死活!
见文顿时恍然大悟,主子果然是主子,心思如此缜密。
主子看重姜大巫的萨满巫术为己所用,而姜大巫也对主子大祭司的身份垂涎不已,为了拿捏住主子,自然也会做好万全准备,主子在暗地里表现得爱重罗四小姐,不过是做给姜大巫看的把戏而已,届时她只要认为拿捏住主子的软肋,便会成为一条船上的人,再无二心。
见文抬眸看了一眼宋意荣,心底划过一声感叹,主子将罗四小姐暴露人前,加以利用,日后她若是知道真相,只望主子不会后悔才好...
此时门外响起一道脚步声,打探回来的影卫立在下首,将近几日各山寨的动向一一禀告。
待影卫退下后,屋子里死一般沉寂,这些山寨,同往日别无二致,两派相争,烧杀抢掠。
“大人,这山寨之间的争夺而已,是有何不妥?”
宋意荣面上起了兴色,道:“这龙头山山匪本事倒不小...”一介草寇竟有将相之才。若是收为己用,加以培养,不定以后能如虎添翼。
见文接话:“主子可要招安?”
宋意荣摇头,天高皇帝远,连州悍匪就连广府都拿他们没法子,更何况如今的龙头寨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招安于他们来说,如同笑话一般,而他当务之急是寻回寄颜要紧。
......
深夜寂静,只余秋蝉啼鸣,身前之人呼吸舒缓,同方才近乎暴怒的模样大相径庭,而手下的少女却并不好过,她吐息急促,小脸煞白,好不可怜。
寒江打定主意要让她知晓厉害,却没成想,手掌心里那琉璃花盏一般娇美脸庞上,却沁出了泪。
薄薄的眼皮下,那双莹润的杏眼,带着三分稚气,合该是盛满笑意才最为相衬,此刻却漫上了泪痕,顷刻间,豆大的泪珠成串似的坠下,颗颗砸在了男人的手掌心,寒江只觉自己被烫着了一般,他手下一松,放开了少女的下巴,温黄的光晕摇曳在她泪眼朦胧的面容上,饶是心肠再硬的人,都不免触动。
寄颜失了桎梏,柔软的颈项低垂,这泪,便越发的汹涌。
寒江傻眼,方才还冷漠至极的男人,眼下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你哭什么?”他蹙着眉头,上前拨开她散乱的乌发,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但榻上的人并未给他回应,甚至扭过了头,蜷缩在墙边用衣袖拭泪。
见她如此,他哪还记得要给她吃苦头,甚至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凶。但转念一想,会哭,证明是被震慑住了,但听着这般可怜兮兮的呜咽声,寒江不由头疼。再呆下去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出去,让她自己冷静一番。
于是浑身不得劲的拿起酒坛往外走,关门之际,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榻上的人。
晚风呼啸,掌心的热泪很快便冷却,寒江摩挲着指尖的濡湿,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小团水渍,三分薄醉也清醒得差不离。
他阔步离开,却听得树后有人争吵。
听声音,该是徐三儿鬼混回来了,正要上前去唤一声,怎料树后的二人正在拉扯。
孙友齐涨红着脸,趁着醉酒,无赖似的黏在徐三儿的身上,他控诉着:“你为什么没有心呢?你都看不见我吗?”
此时徐三儿一身裙衫,衣裳都来不及换便连夜赶了回来,本想去寻二哥,结果被喝醉的孙友齐挡住去路。
徐三儿好言道:“人没心就会死,我怎么会没有心呢?”她的模样一本正经,就像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孙友齐摇头,继续醋意大发地质问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我?山下的野男人就这么好吗?好到你天天不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说着徐三儿便有些心虚,这几日在山下和大志过得顺遂开心,就连二哥要打雄狮寨这么大的事,她都懒得掺和,是以被孙友齐这般直白的指出来,倒是叫她有些挂不住。
话音刚落,只听得醉醺醺的人将脸凑近了过来,距离了那么一寸远,而后委屈巴巴地道:“可我想你了...”
那双染上几分迷乱醉红的眼,映出了徐三儿目瞪口呆的模样,风停了,知了也不叫了,一切都变得静谧柔和,只余徐三儿心底的阵阵嘈杂,一声一声,怦怦作响。
她捂住心口看着孙友齐,却并不言语,好像在用眼睛辨明这话里的意思,亦或是真伪。
只不过还没等她品味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远处便走来一个打着灯笼的姑娘,她身量娇小,模样清秀,虽不是那顶顶好看的长相,却胜在眉上一颗痣,让人见之不忘,所以徐三儿很快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明秀怯懦的看着姿势亲密的二人,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面色难堪的停下了脚步,徐三儿这时才反应过来,于是连忙将孙友齐一推,本就没站稳的男人,“咚”的一声,直接砸在了地上,听着就疼。
徐三儿尴尬极了,她朝着明香打招呼,心虚地道:“明香是吗?你也这么晚出来?找狗...孙友齐吗?”方才姿态暧昧,叫人误会就不好了。
明香点点头,看了看地上的孙大哥,而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徐三儿,迟疑地道:“你的衣裳?”她一直以为这人是个男子,现在看来,分明是个姑娘才对。
徐三儿看着今日自己的衣裳,有些懊恼,于是尴尬的整理了一番裙衫,她不忘踢了一脚孙友齐,咬牙道:“明儿再找你算账!”
于是冲明香笑了笑,道:“麻烦明香姑娘了,这人喝醉了人畜不分呢,你快把他带走吧。”很快逃也似地跑开了。
明香回过神来,立马蹲下身将一脸痛状的孙友齐扶起。
“孙大哥快起来。”同孙友齐相比,明香过于羸弱,但依旧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人半抗在身上。
孙友齐被疼得稍稍清醒过来,他看向朦胧视野里一袭秋香色裙衫,已经跑远的徐三儿,顿觉失望,想要拉开与明香的距离,昏昏沉沉地道:“我自己能走。”
明香低头扶着他,有些倔强的不松手,她道:“孙大哥,你...你是喜欢她吗?”若是先前他看她的眼神,还能理解为误会,但现在徐三儿变成了女子,他的眼神,也就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喜欢,明香不由抓紧了孙友齐的衣袖。
孙友齐看了明香一眼,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三儿躲在树后看着二人,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着挽在一起的手,头一回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她背过身去,默念着眼不见为净,还是找二哥要紧。
而寒江将这三人微妙的眉眼官司尽数纳入眼底,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似看懂了些什么,方才孙友齐说着肉麻的情话,就连徐三儿这个没心没肺的都招架不住,甚至捂了心口,或许,他也可以学来对付罗寄颜?
他便不信了,待他使出浑身解数,难道还留不住一个女人?
“二哥?”徐三儿凑近一瞧,还真是二哥,“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寒江咳了咳声儿,看着眼前的徐三儿,虽说三儿是他妹妹,但还不如说是兄弟,如今从小长大的兄弟,忽而着了一身娘里娘气的斓裙,哪哪儿都是说不出的别扭,寒江嫌弃地道:“你受什么刺激了?”
徐三儿摆了摆手,“没时间同你说这个,二哥,回大屋说。”回了屋,紧接着道:“我发现山下多了许多可疑之人,且不光余府的力量在暗中寻找罗小姐,甚至还有旁的人,我敢断言,绝非出自连州手笔,二哥,你猜这人会是谁?”
寒江面色沉凝,按理说一开始便会怀疑到山匪中来,所以他采取迂回手段,声东击西,让余府打消了对龙头寨的猜疑,此事已过月余,不应该再次被他们盯上,除非...
寒江脑中灵光一闪,怎会忘了他?那日在彼罗塔上与罗寄颜幽会的男人!他直觉此人不简单,寒江冷声道:“将这行人的存在散布至渡口,务必传入余府与京城。”
这位大人怕是亲自来了连州,行迹隐秘,该是不为人知,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与朝廷背道而驰,寒江冷笑,这不就清理了一位劲敌么。
......
屋子里的寄颜胡乱擦拭着面上的泪,她曲起双腿,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脑海中还不断回想起方才寒江那暴怒的模样,不由背脊生凉,此人绝非良善,她有什么自信会认为这个男人只凭喜欢便会善待她?
可即便身处绝境,她还是不能认命,不认命,便总有一日能逃出去。
不多时,天光微亮,寄颜一夜未睡,蓉姐端起热水便往内室走来,看着榻上昏昏欲睡的少女,忍不住叹口气。
也正是这声叹息,把将睡未睡的她唤醒,寄颜睁眼不由一喜,而后看到蓉姐一脸憔悴,想到是自己连累了她,不然昨日寒江也不会换人来伺候自己。
寄颜面色惭愧,不安道:“他没为难你吧?”
蓉姐放下水盆子,欲言又止。
寄颜看着她的身影,想要站起身来,但脚踝处的伤还未好,这般猛然起身,立马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蓉姐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扶了起来,焦急道:“哎哟小祖宗,悠着些。”
她眼下也算知道了大当家是如何宝贝这姑娘的。将人扶上榻后,冷不防听着一声愧疚的“对不起”。
蓉姐一愣,长这么大,头一回听人说对不起她,更何况这人还没做对不起她的事,蓉姐抿了抿唇,忽而爽朗地道:“这多大点事,我倒是运气好,有人为我求了情,月儿那小蹄子怕是就遭不住喽...”
“她如何了?”虽说她有私心,但人却不坏,同是女子,她自然不想看到月儿遭难。
“关在柴房里,不给吃喝,若是不出意外,该是赶下山去自生自灭罢。”这番话说得轻飘,但内里的意思何尝不是将人逼入绝境。
“赶下山会如何?”
“那丫头没有亲戚投靠,户籍入了妓籍,下山后不是沦为乞丐讨食,便是被重新抓了,卖进勾栏院里。还能如何呢?”
寄颜怵了,忙道:“我该如何帮她?”
她此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帮人。蓉姐苦笑,语重心长地道:“夫人,你现在惹恼了大当家,自身都难顾及,如何帮得了旁人?”
寄颜一顿,心中泛起了酸楚,是啊,她眼下的境况,自顾不暇,还充什么好人呢?
忽而蓉姐凑近道:“夫人,你也是聪慧的姑娘,应当知道借力打力的道理,这寨子里上上下下都对大当家言听计从,你若讨了大当家欢心,顺当坐稳寨主夫人的位置,别说帮一个小丫头?就是你要下山去,都不会有人再多说一句。”
寄颜面色一白,“可我不想嫁他...”她这般说着,连声音都在轻颤。
蓉姐心里很快便有了计较,她是给大当家出谋划策当说客,若是成了,大家都好。
“夫人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姑娘,黑疤送来的鼻烟壶,其实是你送的,不然这寨里的粗汉子谁有这个雅兴。我断不会去害你,你可信我?”
女人眼里的赤诚,不似掺假,寄颜迟疑的点点头。
“不瞒你说,我从前命苦,跟过几个男人,到头来还不是沦落如此,但凡是个男人,皆是薄情寡义之辈,就是大当家也不例外,他如今只是没得到你,还有些征服欲作祟,自然看管得严密,可只要一得手,等新鲜劲儿过去,他即便不想甩开你,也不会日日在意着,到那时,你可就有了脱身的时机。”蓉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人不得不认同。
“那岂不是要与他...”寄颜心里正天人交战,实在不齿说出后面的话。
“傻姑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离开。若是不付出些代价,这间屋子,你怕是都出不去!”蓉姐看着寄颜初显女子韵致的身子,虽说背脊单薄,手臂纤细,但胜在骨肉亭匀,玲珑窈窕,胸前也生得极好,即便覆着两层衫子,也得以窥见那圆挺绵柔的线条,等经了大当家的掌力,只会愈发的饱满丰盈。
生了这样一副好皮肉,经了人事,哪个男人会乏腻?
寄颜没注意蓉姐盯着自己身体的视线,眼下她孤立无援,若是有人替她出出主意,总比她一个人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飞得强。但想到将身子给了寒江之后,她和宋大人还有可能吗?到时候哪怕她回了家,也只能常伴青灯古佛了吧?
蓉姐不再劝说,若是再多说,只会适得其反,不如让她好好思量。
过了片刻,面上沉凝的少女才迟迟开口:“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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