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社会新闻
那时候你要站在言游面前问理想主义是什么,她可能不会搭理你。
但你要问她准备怎么实现理想主义,她会说活够了就死去呗。
当时的摇滚青年都这调调,耳机里常年放红辣椒和性手枪,反正对社会哪儿哪儿都不满意,愤怒就完事,主打一态度。
不过倒是可以去问问李忘年对摇滚人什么看法,他虽然大概率懒得搭理,但会用表情告诉你。
都他妈热血傻逼。
重点是后面俩字,打从言游跟着他走进乐器行就没藏起来过。
饭桌上的两桶泡面明显不够仨人分,而言游也明显不打算走。
于是开口打破僵局的重担自然就落到桌子周围的第三人身上了。
与其余两人不同的地方是,张维是个大人,会来事儿,“你可以叫我张哥。”
言游充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真不该是从不速之客眼睛里流露出来的。
张维倒大度,没在意,“你叫什么啊?”
也不是没见过摇滚愤青,至少真实么。
“姓言。”
倒是没见过这么倔的。
敢把她当小孩,她也把你当小孩。
“张维。”
“言游。”
自我介绍到此结束,言游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坐到李忘年对面,他正掀开泡面盖,那香味熏得她想吐,火车上闻一路了,“你呢?”
她这话多少问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刚都听几遍了,能记不住仨字儿么,非让人亲口讲,有时候青春期的小姑娘心思真是又弯又绕。
还特不巧地撞上个哑巴,爱好不在说话,惜字如金得紧,将叉子一掰专心吃面,理都不理她。
眼见他一口咽下去了,言游伸手把面往自己这边挪。
李忘年瞥她一眼,伸手捞回来,又吃一口。
等他咽下去,她又挪。
他却不再给眼神了,只是默默捞回来。
小学生戏法耍起来没完没了,到最后李忘年竟然就这么吃完了,起身转头撩起里屋的帘子,走了,不跟她玩儿了。
言游暴脾气,哪儿受过这委屈,一掌拍到桌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还要装得特凶:“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怪啊。”
张维一听笑了,其实他觉得这俩小孩怪得挺平分秋色的,但姑娘总归脸皮薄,也不能一直晾着,“狗脾气,多余理他,你不理不就不气了么。”
“我偏要他理。”
言游转身就朝里屋走,张维赶忙拦下,“哎,男人房间能随便进么。”
“为什么不能?”
“男女有别啊。”
“可是我跟我的两个发小就不计较这么多啊。”
“......”张维其实不爱谈大道理,但看她挺缺心眼一姑娘,咋呼还大咧咧的,就多了一句嘴,“你也说是你发小,他跟你又不认识。”
“哦。”那倒也是。
“而且我特好奇啊,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这家伙一进门闹到现在,张维原本还以为要开张了呢,结果发现是一二愣子,买不买琴不知道,愣头青是真的。
“哦,对。”经他这么一提,言游终于想起来一开始寻找乐器行的目的,“你们这里卖鼓吗?”
开个张真他妈难。张维一边想着一边点了根烟嘬,“你瞅我们这儿像搞摇滚的么?”
“不像。”
“那你还问。”
“你先问的。”
“......”
得,多余跟她计较。
张维冲门口摆了摆手,“门在那儿,我们这儿搞民谣的。”
“哦。”虽然有点瞧不上眼,但是言游依然不打算走。
可能人本性里就是有种犯贱劲儿,非喜欢把瓜强扭一下子,管它甜不甜,能吃就行。
何况她没见过李忘年这种人,特好奇为什么他也没有拽得二五八万,可就是感觉有股执拗在,好像什么事一旦下定决心三百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种人吧,就是挺他妈激发犯贱与胜负欲的,很难不寻思我今天还就要与这三百匹马较量一下,非给你小子治一治。
特荒唐。
“那你们这里教吉他吗?”
“啊?”
言游叉起手,冲满墙的吉他仰了仰头,“我说我要学。”
“......”张维是真摸不透小姑奶奶到底想干嘛,不过能开张总归就是好事,“五百。”
“行,我要他教。”
“他教八百。”
“?”言游很难不把这儿当黑店,还带坐地起价的。
张维解释:“虽然他是我徒弟,但他技术比我好。”
“口说无凭,不信。”言游忽然就精打细算起来了,“除非你让他给我弹一首。”
十分钟之后,言游成功进到张维收拾了五分钟的里屋。
特小,就这么小的地方还摆了两张床,过道将将能站人,“蜗居啊?”
“你懂个屁。”张维说,“知不知道这世界上多少穷人啊。”
还真不知道。
言游从小养尊处优,身边一堆朋友乐迷捧着长大,就算被断零花钱也有自食其力的演出费,“赶紧弹吧,甭废话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她这话说得未免有点看不起人,不过李忘年没在乎,从上到下拨响六根琴弦,即刻开始弹。
一首英文歌,挺出名的,言游听过电吉他版,木吉他倒是头一回。
当时她还槽过乐队里的吉他手,说你这也不行啊,没弹出Disco的带劲感。
那弹电吉他的就她发小,怼起来也不留情面,说你懂个狗屁啊,要能单用一把电吉他1:1完全复刻还原,那帮搞电子乐的调音师还吃什么饭,都排队往你嘴里喂得了呗。
综上所述,言游听前奏的时候就把期待值拉得很低,不指望木吉他能干掉调音师,可也没想到能改得这么爵士,不知不觉真听进去了。
尤其他技巧不错,中间还穿插打板,就是用掌骨往吉他的木板上敲打,模拟一种鼓点的节奏感。
那不专业对口了么,她刚好是个鼓手。
“还行。”最后的倔强使言游也就夸到这儿了,毕竟他冷得跟堵墙似的,她要往死里夸多掉价呀,“就是你怎么不唱啊?人家搞民谣的不是都边弹边唱吗?是因为天生哑巴吗?”
张维眉头一瞬皱起。
怎么说呢,吉他这东西小分类还挺多的,他玩民谣是因为讨口饭吃,受众广。可李忘年属于一心求道的,玩的是指弹。
两者相比指弹技巧多,更复杂,小众。
玩指弹的肯定会民谣,但玩民谣的不一定会指弹。
就像摇滚歌手不太瞧得上民谣歌手,觉得他们往那儿一坐丧得跟个死人似的,没一点舞台表现力。
指弹也不太瞧得上民谣,问为什么不开口唱的侮辱程度不亚于说贝斯手只需要一根手指能动、鼓手往那儿一坐摇头就行、主唱主要会吼、狗上狗也能。
张维正思索怎么跟她解释才能把这份尴尬聊得不失礼貌,李忘年却抢先开口说了对她的第一句话:“傻逼。”
没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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