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凉阖眸坐在人群之中。

地牢阴暗却如地表一般干燥。几百号人挤在一起，只那主帅闲适得不像话。怎么说呢，他抱臂靠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这帮士兵尚且算得有些军纪，见他如此，也没一人上前问一个字。

一时间，安静得不像话。

一束光伴随开门声突兀打进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地牢里视物不清，一星火光打在半张明明灭灭的脸上，那是一道修长劲挺身影，一身轻铠，斗篷裹着呼呼的风声，高耸发束上追着红缨。他于其间站定，左右环视张望，最终视线与秦羽凉对上。似是要说什么，可终究也没张口，只冲着他为扬了扬下巴。

彼时刚睁开眼的秦羽凉也不答话，慢悠悠站起来，兀自拍了拍身上的灰，紧随其后出了地牢。

帅帐里也不暖和，没烧火炭，陈设简单，桌上酒是凉的，浑浊难看。

穆鹤云摊手示意他坐下，秦羽凉自然也不含糊，一甩衣摆，矜骄举止浑然天成，眼前人灰败模样与昨日少年皇子重叠，引得人心头一阵恍惚。

“多谢将军不吝相救。”他含笑行礼，举了杯去敬他。穆鹤云垂眸，看看那酒，又看看秦羽凉，最终也举起杯：“许久不见，太子殿下。”

眼前人行为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实在难以看出他是传闻中那个流连花丛的疯子。

也实在难以看出，他曾是多么桀骜不驯的少年人。

秦羽凉点头，二人隔着时间对望片刻，各自仰头，一口酒闷下肚去，各自转了手腕，展示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

“从前将军同我饮酒，不都是用碗的？几时这般拘谨过。”他状似无意笑道。

穆鹤云扯出一抹苦笑：“今时不同往日。”

见他如此，秦羽凉也笑不出来了。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

毕竟京城里那个，根本不是穆鹤云。

新帝登基，既有老将穆平江坐镇，又有新锐穆鹤云在朝，这两位同柳瞑凤什么渊源自不必多说，加之穆鹤云同秦羽凉私交甚好，自然而然的，穆家树大招风遭了忌惮。

镇疆侯府，无人镇疆，凭什么立足。

所以穆平江留守京城，一面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晃悠，一面找一人扮作穆鹤云日日装疯卖痴，而真正的穆鹤云仍混在军营之中，不作为主帅，只是一名小兵。

所以那个醉里挑灯看剑，桀骜不驯乱吟诗文的穆鹤云不在了，眼前这连醉都不敢醉的人，是穆羁泊。

或者说，是他现在的名字，谭剑晚。

“月夜贪看击剑晚。”应也是苦新帝久矣，只是不知穆平江想留给穆鹤云的，究竟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呢。

“秦羽凉，我知你心中有怨，但此一时彼一时，那藤佐麟也不是多好东西，你想做那事远不如你想的简单。若你现在后悔，我可以当作今日的事没发生过。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穆鹤云眼下有青黑，分明不是战争频发的年代，却根本掩饰不住眼底的倦色。

“他连军饷都发不起了，你确定还要替他卖命？”秦羽凉看着穆鹤云，这人身上火气重，到此时才嘶了一声后知后觉的冷，“本宫记忆里，穆氏将门最是爱兵如子，而今连你都不烧碳，可见……”

穆鹤云偏开眼去，秦羽凉看得出他在动摇。

“还有，穆鹤云，你知道‘谭剑晚’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吧？”

这诗没那么出名，穆鹤云本就不多的储备里自然挖不出来。

“这是反诗。”料想说多了他也听不懂，秦羽凉干脆明说，“你要不想一想，为何你不是将军，你我今日却能在这帅帐里交谈，为何你只是改名而并不伪面，为何无论如何要找人顶替你，让旁人眼中你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疯子呢？”

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包裹着他，穆鹤云盯着秦羽凉，久久说不出话。

从前的他想了也没用的东西，如今却这么的清晰。

穆家，要反啊。

“我需要我父亲示意。”穆鹤云嘴唇打颤，只觉得冷。

“那时就晚了。”秦羽凉平静望向他，“你还不明白吗，你的父亲等一个契机，等你被发现，等上头那位下定决心要铲除你们家，等彻底走投无路，这将会是他交给你的最后一课。”

“这个军营里的，全都是他早为你准备好的，穆家的亲兵。从前的也都不是军饷，是穆家的家产，而今连炭火都没有了，你不会连发生了什么都想不到吧？谭，剑，晚。”

说这些不是空穴来风，此处天高皇帝远穆鹤云什么都不知道，但京城里那腥风血雨，秦羽凉可是非常清楚。

藤佐麟不可能认不出穆鹤云，但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是不可能的，为了探穆家下一步动向，加之他恨京中世家久矣，再有他一直哄着秦羽苍那傻蛋让这货对他毫不设防，便一直放任秦羽苍继续针对穆家。

失了兵权，穆平江也渐渐在朝堂上说不上话。

前世的秦羽凉尚且有柳瞑凤牵制，如今的秦羽苍却没有，所以朝廷不分良莠大换一批血液，能为穆平江说话的都已自身难保，早不乏所谓新贵落井下石，怎么能指望还能站住脚跟呢？

如今的穆家，空有一副躯壳而已。

如今连亲兵营的饷钱也发不起，可见当真是到了末路穷途。

如若今日秦羽凉没有出现，不知穆鹤云之后的路会如何走。

宝宝们，答应我，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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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一副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