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姜泠月发现有人总在暗处偷窥。她既决定离开云水仙宫，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本打算混入高层，如今看来这种法子太慢，且前几日她已从一位掌教口中套出真话，更没有必要留下。

偷窥又如何？想杀她，先跟上她的速度吧。

姜泠月只是外门弟子，宗内很快通过她的请求。一路进入踏云州地界，竟还有人尾随，她脚尖一点，落在仁义剑上，朝北境驰去。

边界聚集着众多散修，据说此地出现了某个秘境，能出来的人十不存一。若她还能出去，她会用碧灵门弟子的身份，堂堂正正上云水仙宫。

用碧灵门的招式，为所有死去的同门讨一个公道。

姜泠月进秘境后，沧祯也来到入口处。他想了想，化成个锦袍公子，才慢悠悠跨过结界。

五年间，沧祯见过姜泠月被围攻至绝境，见过姜泠月舍身救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见过姜泠月终于逼退所有人获得至宝。

他原本是来抢灵草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忍不住出手帮她，教她妖术，叫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他竟成姜泠月在秘境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终于走完最后一关，姜泠月却叫他回去。沧祯当然不愿意。姜泠月取出一个匣子，里装的赫然是千年灵草。

姜泠月道：“它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现在，我将它送给你。”

沧祯不情不愿接过来道：“我教你妖法就值这点东西。你以后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那么，有缘再见。”姜泠月微微笑了一下，踏上仁义剑，渐化为一个圆点。

沧祯没有追上去，而是带着灵草回到领地。他将灵草给奇云叟服下，奇云叟果然开智，修为也更上几层。沧祯带领手下几员猛将掠夺地盘，那些进犯过金翅鸟的妖族无一幸免。

越来越多的妖族倒戈，选择加入沧祯，沧祯终于与妖皇有一战之力。

四年间，沧祯曾派白渊暗地寻找姜泠月踪迹，他也不知道找到以后要如何，是将人杀了，还是……

终于有一日，白渊来报，云水仙宫附近出现一只不逊于他的妖怪。沧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行踪不定的妖皇，当即带上众兄弟，前往云水仙宫探探虚实。

此时，云水仙宫地动山摇，护山大阵被一道白光撞破。此人自地底破关而出，四颗维持仙宫漂浮的定山珠同时被撞碎。

一时间，整个门派内一片狼藉，不少闭关的长老被惊动，空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一人被众人围在其中，她浑身散发着妖气，叫人不敢靠近半分。掌门看着此女的穿着，眼神一暗道：“碧灵门？”

“是我，当年那个逃脱贵派追杀的碧灵门修士。”姜泠月眼中闪过滔天恨意。

她抬手，一根长棍出现在手中。

掌门自不会把姜泠月放在眼里，喝道：“来人。”

十几道身影将姜泠月困在中间，姜泠月打出第一棍。一道金光荡漾开，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全部震飞。

掌门稳住身形，掩住眼底的惊涛骇浪，眼神一动，十几个长老连同他围成一圈。

“当年的事，本就是碧灵门错了。你若肯认错，云水仙宫愿留你一命。”掌门义正词严，背后的手暗自存蓄灵力。

“你千辛万苦抢来的千年灵草，是我拿走的。现在，你还要饶我一命吗？”眼见掌门变得暴怒，姜泠月忍不住笑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笑中带泪，带着一丝决绝。

转瞬之间，四面八方升起一层青色光罩，大长老破音道：“这不是护宗大阵！”

赶过来的沧祯嗅到熟悉的气味，道：“是她！”

姜泠月的声音传开，“我不杀无关之人。现在走的，我一个不动。”

眼看光罩即将闭合，一些人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偷摸越过光罩远驰天际。仍有八成人选择留下，姜泠月一连说了两个“好”字，阵中亮起光点，一如斑驳星空。

“此阵名为三十六天罡阵，是我碧灵门灭杀大阵。”姜泠月一棍打在脚下，涌上来的修士们发出一阵惨叫，一个个重重砸在地上。

“杀了你，此阵可破！”掌门咬牙道，他一声令下，万道灵力朝姜泠月涌来。

姜泠月用妖气将自己护住，她一连打了几套棍法，妖气所到之处化为血雾。

残肢断臂堆积如山，再没人敢上前。掌门联合众长老撒下天罗地网，每一次姜泠月总能将其爆开。

“妖道！简直是个妖邪！”掌门支撑不住咳血道。

大阵中不住落下光团，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倾泻而下的水流一次次将血水洗刷，原本犹如仙境的云水仙宫化为炼狱。

“请玄阴圣母！”大长老抱着请来的辛瑶神像，写下符咒道。

姜泠月身形陡然消失，下一次出现，她一棍插入大长老腹部，另一手托举住神像。神像眼中射出的精光叫姜泠月头晕目眩，她仰着头，双眼瞬间失明，下意识寻找光源。

视线逐渐清明，她看到了阵法外的沧祯。姜泠月眼眸微动，决意速战速决。她将神像收进藏宝袋，周身妖气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金色气流。

“这套拳法，是为你准备的。”

姜泠月隔空挥出一拳，云水仙宫掌门正面迎战，不想却被拳头顶着飞出去。姜泠月出现在他身后，一拳捶入他胸口。

众长老合力化出一把巨剑，被姜泠月飞来一拳打成无数碎片。一共三十拳落下，众人皆被她打落在地。

大长老咳出淤积在喉咙中的血，厉声喝道：“她撑不住了！全宗一起上！”

姜泠月拭去嘴角血迹，也化出一把巨剑。灭杀大阵非一人之力能完成，她只能燃命相抗。

狼狈趴在地上的众修士瞠目结舌，最后一眼是那青衫修士的脸。她苍白的脸中一半是血污，一半是怒火。

姜泠月身上飞出的无数把断剑，断剑合而为一，朝众修士袭来，那是众人眼中最后一抹颜色。

她安抚着嗡鸣的断剑们，冷声道：“这一剑，替碧灵门所有人出手。”

这一剑用尽姜泠月所有灵力，她飞快下坠，眼底决绝中夹杂着一丝柔情。她从藏宝袋取出一片花瓣，终于力竭倒在上面。

三十六天罡阵撤去，一些还能动的修士化为长虹远去，他们或许是逃了，又或是去踏云州请救兵。余下之人，或残或废，却都一声不敢吭。

因为，妖怪们已占领了云水仙宫。沧祯看着重伤的姜泠月，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围在一旁的众妖傻了眼，玉面端详着被沧祯搂在怀里的修士，终于想起她是谁，不禁发出一阵惊呼，想要和兄弟们分享他的发现。

沧祯一个眼神甩过来，几妖立刻噤声。

姜泠月有气无力地说了什么，沧祯附耳过去，只听对方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沧祯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泠月，指骨捏得咔咔作响。他一下就换了张皮，又变成锦袍公子。原本眼神涣散的姜泠月像是有了依靠，缓缓合上眼。

沧祯怒道：“是这张皮你就安心了？怎么是我你就没一句感谢的话！”

“我那是……逗你的。”姜泠月觉得身体好像裂成无数块，她的梦里有很多人，叫她再不想醒来。

不知过去多久，一股臭气传入姜泠月鼻子。

她艰难地睁开眼，玉面端着一盆汤走过来，声音尖细道：“喝了它。”

想到这是他们一番好意，姜泠月屏住呼吸一饮而尽。咽下最后一口汤汁，闷闷道：“只你一个吗？”

玉面狐狸眼一亮，抖着大尾巴道：“等着。”

一炷香的工夫，一个锦袍公子撩开帘子走进来。看其表情，似乎还带着怨气。

姜泠月道：“你，怎么还这副装扮？”

沧祯变回原本的样子，坐在靠椅上，道：“你什么时候认出了我？”

“我们在秘境第一次见面，你虽然换了皮，但熟悉一个人，总能从他不经意间的动作，他的神态认出他原本的样子。又何况是一直追杀我的你呢？”

“你？”沧祯从椅子上起来，“那你还？”

姜泠月像是陷入回忆，语气平淡而舒缓：“起初我看不清你的意图，只能装作不认识你。虽不知你为何屡次助我，但没有你，我不会修习妖术，永远都不能为师门报仇。既然你想要灵草，我给了又何妨。”

被沧祯盯了许久，姜泠月道：“云水仙宫？”

“我叫人盯着。”沧祯终于回过神道。

姜泠月下床，推开门发现这里还是云水仙宫，她刚才躺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里。姜泠月自高台落下，很快找到掌门等人的尸首。

唤出仁义，姜泠月长长舒了口气。一剑划过，将东西收在腰间另一个藏宝袋。她转身对追上的沧祯道：“若还有其他活人，放了吧。”

“关在山下。”沧祯语气一变，“放？你去哪儿？”

沧祯跟着姜泠月来到碧灵门，碧灵门坐落在山上，这里终年白雪，很少有雪水融化的时候。

姜泠月自上了碧灵门，只用腿一步步走着。

她顺着记忆找到埋葬众人的那座山峰，走到某座坟前，先跪下磕头，断剑全部从藏宝袋飞出来，物归原主，回到他们的主人身边。

沧祯注意到，只有这座坟才有墓碑。姜泠月袖子一挥，十七个匣子排成一列。

火光燃起，沧祯看清了墓碑上刻着的字。

姜行。

姜泠月轻声道：“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