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穿过一条小吃街,人渐渐稀少,路灯也少了起来,她有些害怕,脑子里就不停地循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她十分注意路上的动静,自然就看到了在小花坛里瑟瑟发抖的一只小狗。
许佳垂眼看着它,一直看着它,她没有任何动作。
一个有同理心的人此刻是不是应该抱着它离开呢,许佳不知道,她站着不动,围巾遮住了她半边脸,看起来有些冷漠。
她觉得很冷,她的衣服买的不好,花了大价钱,漂亮又有型,就是不保暖,她时常因为太在意风度而把自己冻个半死。
许佳解下围巾将小狗裹了起来,它身上脏脏的,她不太愿意碰它。
她这些年学理,什么都没学好,就学到了一身严重的洁癖。
隔着围巾许佳都能感受到小狗身上冰凉的寒意了,许佳没办法,她很想抱一抱它,可她实在下不去手,她又不忍心走,这么冷的天她走了这只小狗大概会冻死在这里。
小狗嘤嘤地叫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闪着濡湿的亮光看着她,许佳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曾经捡到的一条小白狗。
许佳很无奈,算她欠它的吧。
她把小狗放在花坛比较显眼的位置,打算去杂货店买一个纸盒子把它带走。
宿舍肯定是不能放了,她得找个人家或宠物店帮她养几天,花点钱无所谓。
高铁肯定不能坐了,她得联系一下大巴车,就怕大巴车也不让上啊,那她得托运啊,她还有多少钱来着,待会儿得查一下。
许佳边跑边想,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她把小狗带回家怎么强迫她爸妈接受都想好了。
等她抱着个纸盒回来一瞧,花坛里只剩一条空空的围巾。
许佳愣在原地,到处扒拉,眼睛都直了,她放在这里那么明显一条小狗呢,连围巾也没了,带着围巾跑的,成精了?
许佳整个人都垮了,沿着附近的小路找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找了两个多小时,她放弃了,把纸盒扔进了垃圾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洗漱完躺到床上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缺失了这一小段记忆。
她心理书看得比较多,也知道心理学上有一个知识叫自我保护机制,不知道又触碰到她哪个情绪点了搞这么一出,真的有点烦。
许佳很清楚这一点,尽量让自己忘记今天的事,她都产生幻觉了,是不是得干预一下了,她闭目冥思了五个小时,终于伴随着宿舍里防尘膜的沙沙声艰难的有了点睡意。
睡前她的思绪就不在今天杂七杂八的事上了,她在想一大早怎么把防尘膜粘好,舍友都回家了,寝室就剩她一个人,大半夜的风一吹跟闹鬼似的,是要吓死她啊。
贺辞等了很久也不见对面的人回应,他以为刚才翻页时的动静是他的错觉,便不打算久待了。
他的几位好友还在争辩谁的滑板技术更厉害,江祐白吵得脸都红了,作为贺辞最好的兄弟,那当然是自家兄弟万般好,不然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贺辞懒得听他们斗嘴,一个人出去了。
外面车流穿行,下了晚班的人都该回家了,贺辞拿了立在门边的滑板踩上去就走了。
冷风一直试图钻进他的衣服里,贺辞的速度不算很快,他一直想着刚才咖啡店的怪事。
他的记忆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孩,就那么莫名其妙他们遇见了,好像是灵魂深处见面了一样。
贺辞偶然往路边的花坛一瞥就看见了一个扭动的小生物,他迅速转了个弯,绕了回去,没看错的话好像是个小狗崽崽,还活着。
贺辞停下来把滑板立在旁边,从围巾里捞出了它,围巾的热气迅速消散了。
贺辞踩平了滑板,直接连狗带围巾一起抱走了。
他才不会考虑那么多,会不会养,能不能养都是后事了,现在带回家让小狗活下去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贺辞回到家就把小狗带到了浴室,阿姨做的晚饭也已经凉透了。
贺辞把围巾丢开,但没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这围巾看起来还挺新的,原主人应该刚买不久,贺辞有些疑惑,他不会把别人的狗给偷走了吧。
小狗很乖,贺辞动作也很轻,问道:“小狗,你叫什么名字,有主人没有,你也没有戴项圈,那我带回来就是我的了啊,你同不同意?”
贺辞知道自己是个起名废,试图征得小狗的同意,道:“叫你阿白好不好啊?”
小黑狗叫了一声,奶声奶气的,贺辞自己都笑了。
他开了热水器给阿白冲泡沫,这时好友打来了电话。
江祐白喊道:“不是,你怎么走了?”
贺辞漫不经心道:“困了呗,懒得听你们吵架。”
江祐白道:“行吧,过几天有个滑板赛,大家一起玩的,参不参加?”
“参加啊。”贺辞开了浴室门,找到之前买的一个暖扇,拿了个毛巾来给阿白擦干。
“没什么事我挂了,忙着呢。”
“哎?”江祐白没来得及说话,贺辞已经把手机扔一边了。
阿白很乖,贺辞越看越喜欢,“你长得倒是很不错啊。”
话落,那种电流穿过的恍惚感又来了,他好像看见一个女孩,面色苍白,正做着噩梦。
贺辞皱眉道:“阿白,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给阿白擦了遍水,立刻去给它烘干。
贺辞忙活了很久,终于能换身衣服去洗澡,阿白有些累了,趴在地板上就睡了,小小的一只,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
贺辞直接下单了一个狗窝,他站在花洒下,水流顺着他的头发滑下。
他不是傻子,今天咖啡店里的情况是他从没遇见过的。
他是纯理生的脑子,除了敲代码,就是玩滑板,有时候分析事实、解构体系比谈论风月要更趁手。
这种感觉像什么,就像共振现象,不同轨迹的小球保持着自己的运动却突然在某一个瞬间产生了同步,就那么一瞬间,如果是人呢,这种事会发生在人身上吗,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某一刻状态、动作、思想同步,是不是也会发生共鸣。
贺辞想得太出神,忘记把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等他擦头发的时候才想起来,随手解了放在了床头。
他把阿白抱了过来放在了床尾,给它找了个小毯子盖着。
这毯子还是他妈给他买的,非说他还是个小孩,要注意保暖。
贺辞都已经上大学了,怎么可能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就跟他妈据理力争,他妈更觉得他是小孩了,这四四方方的小毯子就买来放在贺辞柜子里了。
这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阿白和被子结缘了。
许佳一直做梦,睡得不太好,她总能梦到一只小白狗,还有一群人各种各样的身影。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她正恍恍惚惚地骑着童年那辆老旧的红色自行车。
道路很崎岖、波折,水泥路裂着不同的痕迹,到处都是积水,到处都是行人。
她每次放学回家都要走这条路,这一次远远就看见一只小白狗在行人间汪汪叫。
它可爱极了,声音还很稚嫩,见到一个人就热情地跟了上去,直到明白那个人不可能带它回家。
可它还是没有放弃,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回事它不停地换人跟,一个甩下它就换下一个,那条小尾巴就没停过,摇得很是欢快。
许佳骑着车缓慢地从它身边走过,它立刻就跑了过来,还摇着尾巴。
周围的同学就起哄:“看看你会不会带它走。”
许佳知道他们是在看她笑话,可她爸妈不可能让她养狗,她在家没有任何话语权,她想了很久,把小狗带上了。
她把它放在前面的车篮里,用她的书包盖着。
小狗很开心,她也很开心,车像装了翅膀,飞快地往家里赶,小白狗就乖乖待在车篮里看她。
路上她又遇上了她那一帮同学,许佳只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问询:“你带上了吗?”“你带上了吗?”“你还真带上了啊!”
许佳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车篮里的小狗,在他们走后回了家。
果不其然,她爸妈把她骂了一顿,她爸让她把狗扔了,她不愿意,却不知道怎么把辩解的话说出去,还被打了一顿,巴掌直接落在她的头上,又重又疼。
梦里到处都是声音,许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骑出去的,又怎么把小狗扔掉的,那是她带回来的,她爸跟她说它会跟着味回来,如果狗回来了,他会收拾她。
她很懦弱,她很怕,她骑得很远、很快,把狗放下就走,落荒而逃一样,她听到有小狗在她身后叫,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回来以后,家里像是没出现这个变故一样,一切如常。
许佳寄希望于小白狗会回来,它那么聪明会回来的吧。它要是回来不管她怎么挨打她也会把它留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生命,又能妨碍得了谁呢。
可是并没有,小白狗并没有回来。
她爸妈依旧为生活的琐事发愁,时不时大吵一架,砸烂家里所有的东西,逼着争气,逼她学习,这样他们可以在自己失败的事业上得到一丝别的安慰,那就是他们培养出了一个听话懂事、学习还很好的下一代。
后来,许佳发现那条小白狗似乎进了她邻居大爷家里,她分不清那是不是它,它渐渐长得很大,被大爷几个铁锹打死吃了。
寒风凛冽,许佳好像又站上了那天的街道。
她不想再做梦了,说起来,那辆跟她身形严重不符的自行车还是她哪一个姑父送给她的,那时候她爸妈忙着工作,没时间送她上学,她总是迟到,被老师骂了好多次,她爸就把车改造了一下给她骑了。
说是改造,也不过是把前面高高的单杠截断压低,她学得时候就很费劲,没人帮她,她就一个人在那条路上不停地练,练了一天,饭也不愿意吃。
那时候还没搬家,泥土路,到处都是麦茬,许佳不服气,她咬着牙很不服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学会的事情她学不会,她努力控制着身体平衡,终于在某一刻成功了,车太高了,她的个子很难碰到脚蹬,但那一刻的喜悦她很憧憬。
她学会了一件事,有些东西是强加在她身上的,她无力反抗,就只能不甘心,就只能忍,她一路是忍过来的,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唯有她能支撑自己。
就像冬天里的雪,她看着别人用工具可以堆大大的雪人,年幼的她都只有羡慕的份,以她那时候的智商,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后来长大了一点,她就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戴着她的小手套堆一个小小的雪人,哪怕它会在第二天被清理掉,她也算给自己堆了一个雪人。
她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冻得双手通红还要去做,还赞扬她倔强坚强,许佳没有搭理,但是她喜欢她妈夸她。
许佳终于睡不着了,越来越多的记忆涌上她的心头,她有些受不了了。
宿舍静悄悄的,没人听得见她哭。
她就是不明白,明明小时候很想要逃离的地方,为什么岁月的流逝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只有她的恨意无处安放。
她就是很恨她爸妈啊,有时候爱,有时候恨,她知道她未来可能不太平,会遇上坎坷磨难,对比人生的大事来说童年的经历简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她为什么在她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上这些事,她但凡年龄再大一点呢,她不会这么委屈,这么痛苦。
天亮了些,许佳就赶紧起床了。
她伸了个懒腰,才知道自己只睡了两个小时,她头都要炸了。
她一瞥,看见床边有个吊坠,她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
这个牌子……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恒星·宇宙”系列的,许佳也是有喜欢的女明星的,多少了解过一点奢牌的,一搜,果然,两万多,她赶紧丢下了。
一夜醒来,横陈不义之财,这是要杀她灭口吗,就因为她没带小白狗回家吗,以防弄丢她赶紧拿个盒子装了起来。
既然是凭空来的,她希望它凭空消失,她更希望这都是她的幻觉,不管项链怎么来的,给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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