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除夕,是什么样子的呢?
李知鹤只知道李村的除夕。
除夕前一个星期,孙石英就会骑着三轮车,有时载着她,有时载着李正初,去镇上的供销社里买年货。
李开琼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李知鹤有时候怀疑,那些书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把李开琼迷的一天都离不开书。
年货里必定有花生和瓜子,她和李开琼最喜欢嗑瓜子,每到这个时候,李开琼才会和她心平气和地讲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吃着黄灿灿的橘子。这种吃法很容易上火,孙石英就给她们姐妹俩,一人一个香梨,解渴去火。
李知鹤以为北方的春节,也是这么过的。
但实际上,在首都第一年的除夕,是她和孙婶两个人过的。
因为房若初在除夕前一晚,突然发病了。
李知鹤不知道是什么病,只记得救护车急匆匆的开进来,又风一样的开出去。好几辆黑色轿车,也跟在救护车的后头,匆匆来去。
“干妈怎么了?”
孙婶的脸,像石膏一样苍白,她拍了拍李知鹤的肩膀,说:“什么都不要问。”
这天晚上,孙婶给她煮了一碗自己做的饺子,带着她剪了一回窗花,连春晚都没看,很早就让她上床睡觉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既担心干妈的病,又有点想家了。
她想念原来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吃年夜饭,看春晚,嗑瓜子吃薯片聊天的日子。虽然李胜辉平时不怎么待见她,但每年春节,也会缓和了脸色。而且他给她和李开琼和李正初的压岁钱是一样的。
这也是李胜辉干过的,唯一一件没有偏心的事了。
万分煎熬下,李知鹤想到了后半夜,后来实在抵不住困意才睡着了。
她是被孙婶叫醒的,孙婶的表情有点紧张,她说:老爷来了。
孙婶这么说,李知鹤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古代那种大院子里穿着锦衣长袍,面相威严的老者。他可能在朝中担任大官,总之一定是很威严的样子。
但客厅里坐着的老人,和她想象的老爷有些不太一样。
老人白发苍苍,手背和脸上全是皱纹,眉眼是很严肃的,可以看得出来爷爷年轻时也是个大帅哥。老人拄着拐杖,看着她的目光,可以说的上平静。
李知鹤见长辈都有点紧张,她冒出一句:“爷爷新年好,祝您恭喜发财。”
说完她就闹了大红脸,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老人点点头,神情动也不动:“新年好。”
两三句话,李知鹤就感觉到了,这位爷爷,估计不怎么喜欢自己。
“小郑。”
站在老人身后的警卫官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看着李知鹤,表情是慈祥的:“给你的。”
孙婶提醒过她,长辈给红包就拿,不拿就是没礼貌。
李知鹤小心翼翼地收下了。
“这几天,没什么事的话,去陪若初说说话吧。小郑,这件事你安排。”
警卫官应下了。
老人走后,李知鹤就被郑警卫官带到了解放军医院。
在六层楼的单间病房里,李知鹤见到了穿着病服的房若初。
房若初侧着脸,看着窗外,脸上是淡淡的倦意。她的整只左手,从手心到手腕,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纤细的身子裹在淡蓝色的病服下,几乎看不见太大的起伏。
见到她进来,房若初转过脸来,脸上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知知来了,新年快乐。”
李知鹤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能是因为房若初日渐消瘦下去的身体,可能是因为房若初对她笑,来首都后,房若初是唯一一个总是对她笑的人。
见到这样的房若初,她只觉得心很难受,胸腔像是被水塞满了,胀痛的感觉。
“干妈新年好。”
哽咽的说完,走到房若初的床前,她将塞在兜里的窗花,放在手心,递到房若初的前面,哽咽的说:“这是我为你剪的窗花,你快点,好起来。”
仙气飘飘的嫦娥和笨拙的白兔,房若初看着窗花,怔然。
不由想起那个人曾经追求她的时候,也说她像天上的美丽嫦娥,而他自己是暗恋美丽仙子的吴刚,为了她,一辈子都在广寒宫砍树都心甘情愿。
于是,嫦娥动了心,迷了眼,撇下了自己在人间的丈夫。
“干妈,你怎么,哭了。别哭。”
“没事,给,红包。”
冬日的阳光洒满整个病房,在浅蓝色的地板上,投下几道亮白的光晕。
病房外,厉以年静静地靠在墙上。
走廊安安静静,只有病房偶尔响起的说话声。
“干妈,吃苹果。”
“好。”
“在学校都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
静静靠了一会,厉以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医院。
郑警卫官在车上等他,见到他,惊讶的问:“这么快就下来了?不多待一会儿?”
厉以年低着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帆布鞋,红色的,和昨天房若初手腕上的血的颜色,一模一样。
再抬起头来,眼神已是狠厉:“姓厉的来过了,还是厉家的人来过了?”
厉以年自己也姓厉,却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郑警官听他这么问,就知道瞒不住了:“你外公让我瞒着,我以前是个当兵的,只听长官的命令,你外公让我别多嘴,我就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但是,”郑警官是看着厉以年长大的,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他心疼这个孩子,“我知道你自己也能查到,小年,你还小,这些事,就听你外公的话,别掺和的太深了。”
没错,郑警卫官不说,他自己也有的是方法查到。
“知道了。”厉以年的表情淡下来。
郑警卫官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了。
厉以年当天晚上就知道了除夕前一晚发生的事。
厉家荣,也就是他生物学上的父亲,当晚带着他的三老婆,冲进了房若初的房子兴师问罪。
原来,这位厉家荣的三老婆林洛洛,出身于南方著名的服装造衣集团。三天前,她刚满五岁的小儿子被绑架了。
林洛洛和厉家荣视这个小儿子为心肝宝贝,林洛洛更是吓的魂飞魄散,差点疯魔。最后幸好还是救出了儿子,而绑匪一口咬定这是北方的房家出钱买凶让他们干的。
厉家荣柔弱的二老婆不一样,林洛洛从小锦衣玉食,飞扬跋扈,是个狠角色。当晚就撺掇着厉家荣一起,来房若初这里兴师问罪了。
房若初没干这件事,自然不肯承认,比起林洛洛的语言羞辱,更令她心寒的是厉家荣的猜忌和怀疑。
自从厉家荣在她怀孕时出轨,房若初生厉以年时差点小产,险些搭进去半条命。如果不是在房司令员的保护下,根本不可能母子平安。生了孩子后,房若初的身体一如不如一日,长期情绪低落,前几年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一直以来靠吃药维持情绪的平静。
房若初是房司令员唯一的女儿,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千娇万贯着长大的。她长得美,除了父亲和弟弟,爱她的男人无数。她是被宠大的,性格也最刚强。
林洛洛和厉家荣的上门逼问,压弯了她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林洛洛和厉家荣走后没多久,房若初就割腕了。
知道房若初为什么割腕的那一刹那,厉以年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他嘶吼,他怒嚎,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那么痛,那么恨。他想让那个男人死,最好和他那群小老婆一起去死。
恨意像毒汁一样,日益腐蚀着他的心。
但一想到房若初,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无比顽强的毅力,将这种恨意关进内心深处的囚笼里。
他是想让厉家荣死,但他不会动手。
一切会让房若初伤心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
只要房若初健康平安,他愿意把这恨意压一辈子。如果能让她高兴的话,他甚至愿意喊厉家荣一声父亲,和他那些兄弟姐妹,装装兄友弟恭。
没错,冷静下来。
这样告诉自己,厉以年去卫生间,用冰冷的水冲了把脸,冲去手背上的伤口,然后换了件红色的羽绒服,出门去给他的外公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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