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鹤在白色洋房里住了三天，的确和房若初说的一样，除了护工和保姆，几乎没有人踏足这栋白色的小楼。

房若初也不拘着她，第二天给了她很多零花钱，让她想吃什么让保姆带着她去买。机关大院的门有军人站岗，房若初不怕这个小女孩走丢了。

但李知鹤一次也没主动要出去过。

她刚来这里，看什么都是陌生的，可怕的。

第五天，房若初先看不下去了，亲自叫保姆带着李知鹤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别成天憋在房间里，怕给孩子憋坏了。

刚好是雪融化的时候，天特别的冷。保姆给李知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又戴上厚厚的围巾和手套，直把李知鹤打扮成一个小企鹅，才把她带出房门。

冬青树叶上，白雪堆积，压弯了枝丫。

天是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朵，像打翻了的蓝色颜料，均匀地铺在天幕上。

冷冽的风吹在脸上，李知鹤心头连日来的阴霾，消散了一些。

保姆在房家做了八年，对女主人是有感情的，连带着对女主人新收养的女孩，也有一份天然的亲切。

孙大姐一边带着李知鹤，一边跟她介绍大院里的情况：“那边是篮球场、网球网，还有游泳池。那一边是礼堂，大院里有什么活动表演的，都在那演出。前面是生活重心，有公共澡堂、理发师，超市也在哪，还有花店哩。”

“这些地方大家都能来，但东边那块我们是去不得的。那是司令员和将军的住处，太太的父亲就住在那里头。”保姆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有些敬畏。“原来太太也是和司令员住一起的，但太太不喜欢那个地方，就自己搬出来了。现在只有大少爷陪着司令员住着。”

路上不断有人和孙大姐打招呼，李知鹤在一边听着，知道这些人都是住在大院里头的家属或者服务人员。她觉得这里的人，似乎彼此关系都很好，热情程度比她所在的李村要高多了。

现在的李知鹤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想法还是很天真的。等到她长大之后才知道的是，孙大姐只是一个保姆，这些人和孙大姐打招呼，只是因为孙大姐和房家大小姐的关系好而已。

“小姐，你想吃什么？”

小姐，两个字让李知鹤吓了一大跳。她哪里是什么小姐。她小声说：“不是小姐，别喊小姐。”李知鹤说的话糯糯的，典型的水乡口音。她的声音还小，张大姐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特异弯下腰凑近了听，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这种姿势和态度，却让李知鹤觉得更加窘迫，看着孙大姐的眼睛，认认真真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小姐，有名字。”

孙大姐觉得这个小姑娘胆子小又羞涩，存心想和她多说说话，就问：“那你叫啥，能不能和我说说？”

“李、知、鹤。”李知鹤说的很慢，刚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哈哈的笑声，是少年的声音。

其中一个少年说：“这个人讲话真怪，这是哪儿的口音啊？”

另一个少年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先前说话的少年，跑到了李知鹤前面。白衬衫背着黑色斜挎包，手里转着一颗篮球，头顶鸡窝头，小麦色的皮肤和炯炯的眼神：“喂儿，你哪儿来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啊？”表情、语气皆嚣张。

接着另一个少年也跟了上来，他走路慢悠悠的，也穿着白衬衫，纽扣扣到领口最上面一颗，黑色双肩包规规矩矩背在身后。皮肤白白的，桃花眼带着打量，扫过李知鹤的衣服和低着的黑色脑袋，没出声。

“喂，跟你说话儿呢！”鸡窝头继续嚣张。

孙大姐认得少年们校服，是院里子弟专属的中学，十一中学，市重点中学名单第一批的学校。她知道这些“大院子弟”都是不好惹的，记起房若初的嘱托，就笑着说：“这是我家太太的远房侄女，接过来住一阵子。”

“你家太太是……”这次鸡窝头少年没说完，被桃花眼少年拦住了。桃花眼没看李知鹤，对孙大姐微微一笑：“房姨身体还好吗？”

嚣张少年愣住了，他猛地扭头，瞪着桃花眼，炯炯的眼里满是“你小子怎么不告诉这是那姓厉的妈妈家的人？”

孙大姐笑着说：“都好，都好，多谢小少爷关心。”

桃花眼少年很有礼貌地说：“我们还要赶回家写作业，先走了。”说着，和嚣张少年并肩朝东边的家属楼走去。

这个小插曲没有引起李知鹤的注意，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个少年眼神背后的探究和打量。

但就是很巧，几天她又见到了这两个少年。

这一次她是来陪孙大姐买菜的。菜市场离机关大院不远，就隔了两条街。这边有一个小商场，还有一个电影院，还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和中学生。平时就十分的热闹。

经过一家肯德基时，孙妈妈问她，想不想吃KFC。

李知鹤很茫然地问：“KFC是什么？”

孙大姐说：“就是肯德基啊！小孩子都喜欢吃的！”

李知鹤更茫然了：“什么……鸡？是一种很好吃的鸡吗？”

话音刚落，李知鹤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满是嘲讽。

还是小麦色皮肤，有着明亮眼神的鸡窝头少年。语气夸张地说：“这丫头是农村来的吗？连KFC都不知道？还一种‘很好吃的鸡’，哈哈哈哈哈哈哈！”

鸡窝头笑的很嚣张，李知鹤隐隐觉得自己丢脸了，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

孙大姐有些为难，李知鹤的身份特殊尴尬，不算正经的厉家小姐。她是不好为她出头的。不由向桃花眼少年投去求救的眼神。

桃花眼少年就慢悠悠地说了：“其实，严格来说，她没有说错。KFC确实是卖鸡肉的。”

“去你丫的，朱宣文你什么意思？”鸡窝头不爽，瞪眼。

“什么什么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啊。”桃花眼少年无辜地耸了耸肩，擦着李知鹤，径自走进了KFC。

“你丫的，今天你不请我吃十个牛肉汉堡你就死定了——！”鸡窝头举着书包，一副抓狂的样子。扭头，看见一只傻愣愣看着他的黄毛丫头，恶作剧的念头顿时膨胀。

少年忽然换了副热切的表情，狞笑着对发愣的李知鹤说：“丫头，这里头的鸡可好吃了，想不想你朱哥哥请你吃鸡呀？”

这语气，这笑容，比人贩子还可怕。

鸡窝头一秒变脸，实在可怕，李知鹤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后退了一步：“不、不、不用了。”

桃花眼少年朱宣文坐在KFC里，手撑着下巴隔着玻璃门，看着外头。见状，不由噗嗤一声，也笑了。

任翰林你这个鸡窝头二愣子，看，这笨孩子都被你吓结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