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裹着冰碴子,砸在车窗上噼啪响。温枳岸把半截烟摁在车载烟灰缸里,烟灰缸早满了,烟蒂堆得像座小坟。他看了眼腕表,傍晚七点四十五,皱着眉摸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第三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少年含混的呼吸声,显然还没醒。
“温南忮,”温枳岸的声音压着不耐烦,像碾过石子的轮胎,“赶紧滚下来,车在教学楼后门,给你五分钟。”
没等那边有反应,他直接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副驾。
温南忮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把手机揣回兜里。
“醒了就赶紧收拾。”讲台后的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家长在后门等。”
温南忮慢吞吞地直起身,白色羽绒服从肩头滑下来,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颈。
这件衣服是温枳岸去年从旧货市场十块钱淘的,太大了,袖口能塞进两个拳头。他揉了揉发红的眼角,收拾着桌洞里的家当——几本被卷皱的课本,一个洗得发白的书包,像只被遗弃的小猫,瘪瘪的躺在里面。
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拉链卡了两下,索性敞着口。路过讲台时,老师头也没抬,继续在备课本上划重点,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教学楼后门的廊檐下积着水,温南忮踩着水洼往那辆灰扑扑的轿车走,羽绒服的帽子被风吹掉,他也没管。
车窗降下来,温枳岸叼着烟,上下扫了他一眼,啧了声:“磨磨蹭蹭的,就他妈知道睡。”
温南忮没理,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一股混合着烟草、汗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转学手续我跟你班主任说过了,”温枳岸发动汽车,轮胎碾过水洼,溅起一片泥点,“到了新学校,给我安生点,出事了我可去不了学校。”
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倒退,温南忮把书包垫在腰后,脑袋抵着冰冷的车窗。他知道温枳岸这话的意思——不是关心,是嫌麻烦。当初要不是因为他弟弟要上高中,温枳岸又不想两边跑着接人,所以才把他转过来,要不然他才懒得管温南忮的学籍。
“江庾已经在新学校了”,温枳岸抽着烟,烟灰弹在仪表盘上,“虽然不在一个年级,但你好歹看着点。”
温南忮望着窗外,没应声。
“跟你说话呢!”温枳岸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到时候那些骚扰电话我可不会接。”
“知道了。”温南忮的声音很轻,被雨刮器的声音盖过一半。
温枳岸这才满意地哼了声,把烟蒂摁灭在满溢的烟灰缸里:“这还差不多。”
车子拐进窄巷时,颠簸得厉害。墙皮剥落的居民楼挤在一起,像堆歪歪扭扭的积木。温枳岸在一栋楼前停了车,扔给他一把钥匙,指了指三楼亮着灯的窗口:“303,我跟徐艳秋说过了。”
他甚至没打算上去,说完就挂了挡,“我还有事,先走了,没事别找我”,他顿了顿,像是在想什么,最终说出句,“有事我也帮不了。”
车屁股冒着黑烟窜出去时,温南忮才推开车门。
他拎着书包往楼道走,楼梯间的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墙面上满是鞋印和涂鸦,角落里堆着发臭的垃圾。走到三楼,303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墙上挂着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徐艳秋搂着江庾,笑得开心。温南忮在照片中显得格格不入。
“南忮回来啦?”女人画着浓妆,系了条藕粉色围裙从厨房出来,先往他身后看了看,没见到温枳岸,她眼神里的热络立马消了一半,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他往厨房引,“我炖了汤,你喝点暖暖身子……”
“不用。”他拍开徐艳秋的手,径直朝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房间我收拾过了,床单也给你换了新的,你——”话没说完,温南忮就甩上了门。
要不是还要靠温枳岸给她的那点生活费苟活,她才不愿受这气。
温南忮把自己摔到床上,床板发出“吱呀”的一声呻吟,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块泛黄的水渍,窗户漏了条缝,冷风一丝一丝地往屋里灌。
他翻了个身,看着床头的那个相框,这是他屋里仅有的,可以被称为装饰的东西。
照片上的他手里拿着张奖状,表情比那张全家福开心了不少,旁边的人搂着他,头的部分被撕了,他不知道那是谁。
他以前成绩很好,他知道,这种奖状他以前的抽屉里一抓一大把。但自从上了高中后,奖状就与他无缘了,他也懒得学,反正学了也没用。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直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掉进了一片向日葵地,他看到了一个人,看背影应该是个女人,他想去追,可腿却像被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场景一换,他站在一丛栀子花前,指尖上停着一只黑蓝色蝴蝶,翅膀微微颤动着。蝴蝶飞走了,他想去抓,但却猛的坠了下去,梦外的他皱了皱眉,这坠感太真实,每次都会吓到他。
他坠进了一片深海,挣扎几下,渐渐没了气息……
他吓得猛的睁开眼,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种梦,他经常会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梦的内容就越来越奇怪。
他懒得想,坐起来往窗外一看,天都黑透了,而自己还饿着肚子,他捞起旁边的手机,准备下楼买点吃的。
拉开房门,客厅暖黄的灯光刺地他睁不开眼,他用力闭了闭眼,徐艳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要出门,客套地关心了句,“南忮,大晚上的你去哪?”
温南忮没理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巷子里的灯大多都是坏的,只有几盏闪着微弱的光,他到便利店挑了个勉强能吃饱的三明治边走边吃。
刚要转进居民楼,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蹭了蹭,他低头,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他脚边绕来绕去,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食物。
他想都没想,撕下一块递到它面前,白猫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叼住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温南忮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白猫也不抗拒,讨好似的蹭着他的手心。
他难得的勾了勾唇角,算是笑了。
“别在这儿呆着了,这里冷。”
白猫“喵”了一声,他摸着白猫的脊背,瘦的骨头都能摸到,像是很久都没吃过饱饭。
这条巷子的路灯本就稀稀拉拉,大半都耷拉着脑袋罢工,温南忮站的地方偏巧是片盲区,只有对面死胡同里漏出点昏黄的光,像只半睁的眼,勉强照见脚下湿漉漉的水泥地。
身后有人攥着根钢筋,多半是从哪个工地上薅来的废料——正带着风声往他后脑勺挥。
温南忮眼没抬,耳朵却早把周遭动静筛了个遍。早在他蹲下身喂猫时,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就落进了他的听觉里,不过是两只装腔作势的老鼠,不值得提前动气。
钢筋划破空气的锐响刺过来时,温南忮甚至没回头,只反手一捞,精准攥住那截冰凉的铁,手腕一拧,借着对方的力道往旁侧一甩。“哐当”一声脆响,钢筋砸在墙上,溅起几点水泥渣。
身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温南忮手肘狠狠顶了下,“唔”的闷哼里混着骨头错动的轻响。紧接着腹部又挨了一脚,整个人像只破麻袋似的往后踉跄,后腰撞在垃圾桶上,疼得蜷成一团。
另一个人举着黑布扑过来时,温南忮刚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筋。他没直接打,反倒侧身让过,脚在对方脚踝后一勾,那人便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黑布脱手飞出去,落在积水里泡成了深色。
“啧,”温南忮掂了掂手里的钢筋,锈迹蹭在掌心,有点糙,“就这点能耐,还敢出来绑人?”
被顶了下巴的人捂着肚子抬头,面罩被刚才那一肘蹭掉了半边,露出张蜡黄的脸,眼里又惊又怒:“你个小杂种我——”
话没说完,温南忮已经蹲到他面前,手里的钢筋轻轻敲着他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带着股寒意:“再骂一句?”
那人喉咙滚了滚,没敢再出声。
温南忮这才起身,把钢筋扔回墙角,踢了踢地上还在哼唧的另一个:“起来,别装死。”
两人被他像拖死狗似的拽进对面的死胡同。这里倒有盏亮着的灯,暖黄的光把纸箱堆照得清清楚楚,也把两人脸上的恐惧映得明明白白。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看着清瘦的少年,手劲比成年壮汉还狠,眼神里的冷意更是冻得人骨头疼。
温南忮打得起了点汗,干脆脱了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白T。单穿一件更显得他肩窄腰细,可那双眼睛扫过来时,两人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把羽绒服甩在干净的纸箱上,蹲下身就去翻两人的口袋。
“你……你要干什么!”穿黑马甲的人终于忍不住,声音抖得像筛糠,“我们只……只劫人,不劫财的!”
温南忮头也没抬,手指伸进对方马甲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随手扔了:“谁要你们的钱。”
他把两人的外套一层层扒下来,从马甲到棉袄,扔得满地都是。最里面那件薄毛衣的口袋里,终于摸出个小玻璃瓶,透明的液体晃了晃,瓶身贴着块破纸,歪歪扭扭写着“催/情/药”。
“找到了。”温南忮捏着瓶子看了看,嘴角勾出点邪气的笑,他把瓶子举到两人面前:“两个选择,自己喝,还是我喂?”
刚才被踢了肚子的人梗着脖子:“你敢!这是犯法的!”
“啪”一声,温南忮甩了他个耳光,力道不大,却够响。“犯法?”他冷笑,“你们这个工作不就是犯法的吗?”
他捏开那人的下巴,手腕一翻就灌了半瓶进去。另一个人吓得脸惨白,抢过剩下的半瓶咕咚咕咚灌了,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温南忮看得满意,又把两人扒得只剩件单衣。寒风卷着细雨灌进胡同,两人冻得直哆嗦,却只能抱在一起发抖。
“畜牲……”被灌药的人咬着牙骂了句。
“谢谢夸奖。”温南忮笑得更明显了,把他们的衣服全塞进垃圾桶,“**一刻值千金,二位慢用。”
他套上羽绒服转身就走,身后很快传来压抑的喘息和撕扯声,混着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回到居民楼时,十一点刚过。客厅熄了灯,江庾的房间还亮着,隐约传出游戏厮杀的喊声。温南忮换了鞋,到卫生间冲了把脸,冷水扑在脸上,才压下刚才那点暴戾的气。
明早要去新学校,他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懒得第一天就被老师盯着训。他给手机充上电,躺到床上时,天花板的水渍在月光下像片模糊的云。
又做梦了。
梦里是夏天,栀子花的甜香漫了满身,指尖停着只黑蓝色的蝴蝶,翅膀颤巍巍的,像沾了碎钻。他想碰,蝴蝶却飞了,落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树下坐着个小孩,穿件白衬衫,正低头数落叶,嘴里嘟囔着什么“结婚”“一百张”,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蜜。
画面突然碎了,变成片漆黑。有人在耳边说:“你不能放弃自己……”
这声音太熟悉,温南忮猛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窗帘缝里漏进点光,照在床头那张缺了角的照片上。
手机闹钟响得正欢,他摸过来一看——九点半。
“我靠。”他低骂一声,倒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铺了床,换了件黑卫衣,拉开窗帘时,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楼下便利店买了面包和草莓牛奶,经过死胡同时,他瞥了眼,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地上几滩深色的渍迹,被雨水冲得发淡。他挑了挑眉,咬着牛奶袋往学校走。
正门肯定进不去,他熟门熟路绕到后墙,手一撑就翻了过去,落地时轻巧得像只猫。口袋里的转学申请书皱巴巴的,他展开看了眼——高二五班。
一个月前温枳岸带他来过,他凭着记忆往白色教学楼走,刚上四楼,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哪个班的?大课间跑操去哪了?”女人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严肃。
温南忮转身,见对方抱着教案,最上面压着张扣分表,多半是巡查老师。他正想随便编个名字,对方却愣了愣,脸上的严肃散了:“你是那个转学生吧?温南忮?怎么才来?”
“路上耽搁了。”他语气平淡。
“正好,马上上课了,跟我来。”宋黎抱着教案把他领到教室门口。
大课间刚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没人注意到这个迟到的新面孔,直到上课铃响,班主任拿着试卷走上讲台:“介绍下,这是新转来同学,大家欢迎。”
温南忮走到讲台中央,黑卫衣的帽绳垂在胸前,眼神淡淡地扫过台下。
“大家好,我叫温南忮。”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台下静了两秒,忽然有人低低“哇”了声——这转学生看着冷冷的,眼睛却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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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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