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嫁

第一章

清明微雨,薄雾轻笼天空。本是不宜婚嫁的天气,京都付家宅院前却人潮如涌,领取喜银喜饼的队伍如长龙蜿蜒,几近覆满长街。

“不愧是首辅之子娶亲,就是大方。”

几日前,首辅付家与武将卫家结成儿女姻亲,也不知太后为何突然插手,一道懿旨送到两府,称今日黄昏乃是吉时。两家人不敢忤逆,晨起给祖先上坟后便立刻准备成亲之事,如此忙乱竟也不忘散散喜气。

桑绰手持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忍不住伸手触碰女子身上喜服,质地光滑,针脚细腻,手感甚好,发冠珠饰不知比她们这些普通女子嫁人时的名贵精细几倍,不禁看得痴了。

“师姐,替嫁能赚多少银子?”

女子端庄娴静,闻言却眉尖轻蹙,满脸不安,她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

“三两!”

桑绰惊呼,手中木梳都停在半空,“这么多?”

她心中轻叹,自己身为叠衣门最末等刺客,月俸仅半两碎银,替人排队几个时辰,也只得几十文钱。于姣姣怜她辛劳,接了替嫁的单子顺手将她带出赚些赏钱。

于姣姣理了理胸前发丝,还想再说什么,喜房的门忽被撞开,卫家婢女匆匆而入,说话中还夹杂着几分喘音:“花轿已到,不过……”她忽而停下,惶恐不安,“没有看到付少爷。”

能见到他就怪了。

两人对视一眼,他怕是已在叠衣门同门协助下顺利逃走,独享自由了。

提起付祁臻,京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位长期霸占名人榜首位,以不学无术,臭美自恋、胸无点墨闻名遐迩。

男子妒忌他一掷千金的潇洒做派。

女子倾慕他芝兰玉树的清隽风姿。

桑绰只羡慕那位不知名的师兄,按照付祁臻的大方手笔,帮他逃离付府,定是一包金豆到手。

那可是整整一包金豆哎,她得累死累活接多少碎活才能攒到。

想着今夜顺遂无虞,也无她用武之地,桑绰揣了两块喜饼,拍了拍于姣姣的肩膀:“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安排接应。”

顺便再多接几个单子。

就在桑绰装了满满一兜子喜糖,准备离开之时,突觉身后一紧,腰带竟被于姣姣紧紧拽住。

于姣姣抬眼望去,桑绰穿着丁香色的衣裙,身姿窈窕,微风透过木窗轻拂她白皙的脸上,眉如新月,琼鼻挺秀,说话时双眸明澈,恰似星芒满天,熠熠生辉。

她顿了顿,而后紧抿嘴唇,像鼓足毕生勇气:“阿绰,要不……这花轿你来坐吧?”

桑绰瞬间愣住,站在原地半晌未有回应,她看向于姣姣,委婉开口:“可这任务是绸缎级的。”

于姣姣继续劝道:“我知这任务与你等级不符,可你不是一心盼望早日晋升到绸缎级,为此日日攒钱,四处揽活吗?”

可若替嫁一事泄露,轻则蹲几年牢狱,重则她就只能去地府赚外快了。

“只要你我守口如瓶,旁人不会知晓的。”于姣姣合十双手,目露期冀,见桑绰眉眼低垂,似有动摇,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出这个数。”

三两,此番替嫁的所有银子。

桑绰心动了。

“这些钱替我好好收着。”桑绰将荷包郑重地交到她手里,然后大义凛然地坐在镜前,“就让我桑女侠替你去吧。”

*

“礼花鞭炮震天响,锣鼓喧天唢呐鸣。”[1]

桑绰换上繁琐沉重的凤冠霞帔,少时便被抬进了付府,她坐在洞房的喜床上,屋外不断传来喜庆的管弦之乐,不一会儿她便困意上涌,点头如捣蒜,两个眼皮似有千斤重。

接应之人怎么还不到?

桑绰又饿又困,抓过桌上的桂圆红枣,左一个右一个往嘴里塞,正吃得尽兴。

“嗖!”

床头的飞镖泛着银光,上面还雕刻着石榴花图案。

“是叠衣门!”桑绰取出飞镖下的书信展开一看,等看清所写文字,目瞪口呆。

“什么叫让我留在这里?什么叫找寻丢失的花衣令牌?”

桑绰合上书信,思绪纷乱如麻,不是坐个花轿趁乱溜走即可,怎又多了附加任务?

烛火摇曳,屋内气氛逐渐凝重,桑绰死死盯着信,空气仿佛停滞一般。

她眸光一凛,难怪于姣姣接任务时十分勉强,恐怕这个才是叠衣门接下卫家单子真正的目的吧。

桑绰本想再确认一下信上的密语,忽然瞥到角落里有一行小字。

“俘获芳心,可事半功倍。”

俘获谁的芳心?

桑绰不禁纳闷,垂目看到身上喜服,再抬头望望满目红绸,心下一惊。

“付祁臻啊?”

“芳心”不是说女子吗?桑绰暗自思忖,虽说这些东西叠衣门都教授过,可她毕竟是最低等的刺客,仓促上阵……

要加钱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桑绰急忙将纸条塞进腰带,飞镖掷入瓷瓶,盖好盖头端坐等候。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接着“哐”的一下重物落地。

少年闷哼两下,忍痛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嘟囔道:“好歹我也是主子,身娇肉嫩,下手没轻没重的,真不给我面子。”

桑绰微微发抖,呼吸紊乱,掌心不自觉地攥成拳,只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她,庙里惯用的檀香和一股淡淡的木香幽幽入鼻,片刻后盖头下乍现一双卷云纹的红色喜靴。

桑绰心下一紧,盖头下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可喜靴只在视线内停留一瞬便退后几步。

“你就是卫家小姐,卫晏华?”

按叠衣门规定,替嫁之时,最忌在对方面前露出真容,可桑绰不知为何,只觉这声音入耳,似清泉流过心田,双手竟失控地一把掀起盖头。

拨开额间凤冠珠串,一个清瘦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姿颀长,身着红色婚服,却透出淡淡的贵气,像是在白玉堆儿里滋养着长大。

龙凤花烛的光亮照在他的侧脸,光线交错遮掩着脸上青紫,可逆光中的那双眼睛似承载满船星光,一片汪洋与清澈。

桑绰来不及收回眼神,径直撞入少年视线。

少年唇角轻扬,一改不安神情,撩了撩耳边碎发,侧着身子下颚线朝着桑绰:“认识一下。”

“我就是传闻中风流倜傥,令京都女子倾心,视钱帛如草芥,唯爱圣贤典籍,可与琨玉秋霜比高的人间绝品,付祁臻,付公子是也。”

“付祁臻?”

桑绰呆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不是逃婚了?此刻他应在城外虚河中央的小船上赏月才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桑绰震惊地走近几步,看到付祁臻脸上的几处青紫,哑然皱眉,随即一瞬便想通了。

定是逃婚途中生了变数,被人抓回来不说,还挨打了。

对面的付祁臻未听出桑绰话语中的吃惊,见她怔住,继续道:“卫小姐也看出这婚事非我所愿,我曾奋力一搏,但实在心软,不忍因我之举连累付卫两家身陷牢笼,沦为阶下之囚。所以才主动回来了。”

付祁臻言辞恳切,昂首挺胸,脸上淤青也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真诚。

“还有……”

付祁臻并未转头,颇为自信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卫小姐不是贪图美色的肤浅之人,签了和离书,从此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如何?”

纸上字迹潦草,墨汁还没干,一看便是新写。

桑绰听他方才所言,知晓付祁臻对这婚事也是诸多不满,本来她还紧张传言,担忧如何躲过今晚,但见付祁臻此举,可是安心多了。

可她倒是想签,但……她签不了啊。

一来,她根本不是卫晏华,并无资格签署;

二来,她还要留在付府,寻找丢失的花衣令牌。

“你要与我和离?”

付祁臻轻声嗤笑:“卫小姐无须担忧,只要你签了它,其他的都好商量。”

从灵山寺被抓回的路上,他早就想好对策,先礼后兵,卫家小姐久居边塞,对京都并无感情,他主动送出和离文书,送她同父母团圆,自己全担骂名,对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签了它你我都轻松,还犹豫什么?”付祁臻见她默不作声,似有顾虑,便猜测道,“莫不是……顾虑银钱?”

“如果卫小姐愿意,在下愿意出这个数。”付祁臻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也不少了。

桑绰心痒得很,但任务在身,只能含泪拒绝。

“那这个数?”付祁臻又伸出一根手指。

桑绰遗憾地摇摇头。

付祁臻一咬牙:“在下非常有诚意,卫小姐真的不考虑?”说完颤颤巍巍地伸出第三根手指。

桑绰满脸纠结,在付祁臻眼中则换了一种意思。

三箱金银已是锦楼半月流水,她竟狮子大开口?

付祁臻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卫小姐如此坚定,莫不是……看上了在下?”不然哪有人不选金银的。

“果然!”

见她没有否认,付祁臻眼中透出惊慌,这婚事他绝对不答应,既然软得不行,那就只能……

趁桑绰没有反应过来,付祁臻如捕食的狼一般猛地朝她扑了过去。

“啊啊啊!”桑绰惊声尖叫,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就跑。

付祁臻紧攥那张皱巴巴的和离书,紧追在后,喘着粗气:“签了它……我立马走……不动你一根汗毛。”

“绝不!”

付祁臻周身似坠入冰窖,下一瞬再次冲了过来:“给我站住!”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不多时整个新房便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侧,堆放着的红枣桂圆此刻也胡乱地撒了一地,再经鞋底一踩,一片狼藉,不堪入眼。

桑绰仓皇躲闪,脚下绣鞋不慎踩到一地枣泥,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倒去,惊慌之下,她本能地拽住身旁的付祁臻,怎料这一用力,付祁臻领口衣物被完全扯开,烛光下胸口肌肤仿若羊脂玉般,细腻光洁。

桑绰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付祁臻见状,奋力推开她,脸瞬时红了起来:“你就是看上小爷了!”转身慌乱地整理领口。

桑绰忙朝他道歉,可付祁臻怒极,哪里听她解释。

她扶着桌子喘气,珠帘已与发丝缠绕一团,没有半分端庄模样:“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我方才真是无心……”

“与我和离!本公子立刻走!”

“不行。”

“那就抱歉了。”

付祁臻伸手往前一抓,却踩到地上碎泥,整个身子一下撞到摆架,瓷瓶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摇摇欲坠,毫无意外地“咔嚓”碎成一地瓷片。

等会儿,这个瓷瓶正是她藏飞镖那个!

“这是何物?”

桑绰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飞镖,又顺势指了指半个苹果:“方才在婚房等着实在是饿,我就削了个苹果吃。怎么?不可以啊?”

付祁臻指尖轻扣下巴,眉眼皱起又松开,似在斟酌,趁桑绰分心之际,他悄悄又冲了过来。

桑绰急忙将苹果一扔,四处躲藏,不料一脚踩到长裙,腰带顺势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她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底。

身后没了声响,桑绰回首一看,只见付祁臻倚着床沿,双臂环胸,不怀好意地盯着桑绰,露出尖尖的虎牙,然后亮出了手中之物。

桑绰咽了咽口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纸条呢!

糟了。

她直冒冷汗,倘若纸上任务被眼前之人知晓,怕是……整个叠衣门都会暴露,那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桑绰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付祁臻高高举起纸条,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脸慌张的桑绰,桑绰吓得冷汗直流,几次跳起抢夺都没抢到,她心里不甘,实在郁闷。

难道在付府的第一晚便要宣告任务失败了吗?

当她额间汗水即将滴落之际,只听付祁臻冷笑道:

“‘俘获芳心……’你果然是馋我的身子!”

注:

[1]“礼花鞭炮震天响,锣鼓喧天唢呐鸣。”——《仁弟远东婚礼行》陈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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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展坊主爱喝青梅桃桃》,点个收藏叭~

两个小水果的恋爱故事~

文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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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书坊终于挂上了招牌,神秘坊主也现身人前,他清冷矜贵,淡然超凡,仿若谪仙,侯桃一眼便喜欢上了他。

于是,两人的日常画风就变成了——

展青枚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吟诵道:“三春一绝京城景,白石阶旁紫玉兰。”

侯桃鼓掌:听不懂,但好帅,好喜欢。

展青枚闲坐庭院,将自酿的青梅酒和桃汁混在一起饮下,满意道:“吾命其为青梅桃桃。”

侯桃崇拜:不理解,但好帅,好喜欢。

展青枚遍历山川,回忆美景,感叹道:“庐山奇秀,黄河雄浑,悬空寺壮观……真乃鬼斧神工。”

侯桃羡慕:没去过,但好帅,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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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果熟那日,侯桃将精心制作的花笺双手送上。

“展坊主博古通今,可知女子送男子花笺,是为何意?”

展青枚闻言,抬手解下腰间挂着的木牌,轻声反问:“定情信物在此,也该我先开口求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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