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了个客人。
叩叩叩。
李瑞从沙发上转头,看着吕持节去开门,这是这么多天里来的第一个客人,李瑞难免好奇地趴在沙发背上左看右看,但吕持节太大个了,把门都快整个挡住,人更是半点都看不见。
他们似乎是在聊什么大事,吕持节难得地有耐心。
注意到吕持节要转身的动作后,李瑞咻地一下坐了回去,瞪着眼睛看着电视,竖起耳朵听脚步。
他们却没往沙发这来,李瑞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回头时只来得及看到未被吕持节挡住的半个背影,只能看出是个高挑的女人,他们就进了吕持节的房间了。
李瑞看着紧闭的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温岚从厨房里出来,把手里苹果上的的水擦干了,递给专心致志看电视的李瑞,半弯下腰说“不要乱走,我出去买点药,很快回来,有事就喊一声吕持节,也可以用端脑叫我,别自己一个人去做。”他摸了摸李瑞的脑袋,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李瑞点头点头又点头,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咔哒——
家门关上了,温岚走了,李瑞一下从沙发上蹦了下来,念叨着放个水放个水就慢悠悠往厕所那走,路过吕持节房间时,手中的苹果不小心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吕持节门口。
被啃了一口的,鲜红的,苹果静静歪倒在门的一边,李瑞站在不远处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了唉只能过去拿了。
李瑞轻手轻脚地摸过去,蹲下身,握住了苹果却没拿起,唉莫名觉得有点无力唉身体,靠一会好了,李瑞像一条水一样依上了贴满了防撞条的门,耳朵也贴在了门上。
静——了好久。
百无聊赖地拿起苹果啃了一口后,李瑞困倦地揉了揉眼,手垂在地上,头一点一点的蹭着门。
砰砰砰!砰——砰——砰——!!!
李瑞还昏昏欲睡着就给吓梗了,身体还靠在门上,魂已经出去逛街了,等逛完街回来,被抛下的身体已经要死了。
“哈…哈…咳咳哈…”李瑞头抵着柔软的门,被窒息感逼的张着嘴大口喘着气,明明已经极力要吸进空气了,可吸进去的空气仿佛被塑料袋挡在外面一样,任他怎么努力也一点也得不到,想也得不到。
边喘边控制不住的流眼泪,心脏被一只手捏着攥着虐玩似的刺痛,为了逃离而狂跳不止,他难受地紧紧拽住心脏前的衣服,几乎要怀疑心脏就要这样从他合不上的嘴里跳出来,可是他动不了,成了个石头人,抓住他心脏的那只手,也把他抓住了,就算心脏真跳出来,他也做不到把它塞回嘴里咽下去。
——心脏你果然还是最好快点蹦出来吧。
手好像脱臼了,为什么?是抓衣服抓着太用力了吗?腿也好痛啊,为什么会这么痛?到底有哪里是不痛的,就留那一块肉活着就行了,其他的都去死吧,妈的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手臂,腿,头他妈地也请快点自己断掉吧。
李瑞僵直地靠在门上,他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眼泪早已混着汗水淌到他的胸口,除了那颗过分活力的心脏,他已经和死人没有区别了。
虽然他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他在这个状态也就过了几秒而已。
在一片耳鸣声里,他听见了吕持节在喊他,他睁开紧闭的双眼,模糊间看见了一张温和的脸和浅色的嘴唇,恍惚地眨了眨,莫名感觉身体没那么痛苦了。
但看着眼前人的平静,李瑞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委屈到甚至觉得难过了,想要抬起脱臼的双手推开正搀扶着他的人。
“李瑞李瑞…乖,乖,吃药吃药。”吕持节颤抖着双手把药递到李瑞嘴边。
感受到有人在往他嘴里塞苦涩的东西,李瑞残存的意识让他紧闭住牙关,被撬开牙冠后,就用舌头往外推。
“药没用,你把那个苹果拿过来。”她轻抚李瑞的后背帮着李瑞顺气,边抬起眼看了一眼门外那个吃了一半的苹果。
“李瑞,你叫李瑞对吧,我叫你阿瑞吧,阿瑞睁开眼看看,母亲给你变个魔术,睁开眼看看吧。”那个女人撩开黏在李瑞眼睛上的发丝,轻声诱哄道。
李瑞脑海里正大放白光呢,此刻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是从遥远天国传来的,在他脑海里变音成了一道道他熟悉的人的声音,很多道声音混合在一起,虚幻着他,直到最后全部合成了一道,清净的,温和的,很近的,似乎一睁眼就可以看到他。
白光渐渐散去,李瑞毫不犹豫地往那愈发清明的地方走去,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直到开始奔跑,直到超越什么都没有的清明,越过前方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白光。
李瑞空茫的双眼渐渐回了神,他迷茫地看着眼前鲜红的半个苹果,呆呆地看着它在空气快速腐烂萎缩,化为一层灰尘躺在手心里。
李瑞平稳的呼吸着,他机械地抬起头,看到了吕持节,还有…
“好玩吧?”女人微笑着低头问,看着李瑞呆愣的样子,伸出指尖轻戳了一下李瑞的眉心,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灰印子。
李瑞捂着额头,愣愣地点头,被搀扶着站起来后,李瑞在她怀里仰着头问“啊…你,你是谁?”
她揽着李瑞坐在床边,李瑞看着她的同时,她也在看他,她总是在笑的,看着李瑞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心爱的孩子般目不转睛,听到李瑞问话,她点着下巴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名字叫木青。”
搭在他后颈上的手臂让李瑞没法抬头,他于是只能抬着眼睛看她,跟着重复了一遍“木青…?”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对,母亲。”搭在李瑞肩上的手奖励似的摸了摸李瑞的脑袋。
李瑞脑子还空着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在她手下浅浅笑了一下。
“哦好,木青,我叫李瑞。”李瑞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某处,指着蹲在床脚的吕持节说“他叫吕持节。”
说完后,李瑞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问了这句话,李瑞眉头慢慢皱紧了,捂上额角低下了头。
他的面容掩在了自己投下的阴影中,他自己看不见,别人也只看的见他的阴影。
吕持节几乎是从床脚爬到李瑞腿边,连忙又把药掏了出来递到李瑞嘴边,手盖上李瑞放在额上的手,在李瑞脸下察看李瑞的表情,他一开口就是着急,顿了一下后极力缓和下语气“又不舒服了吗?快先吃药吧。”
母亲则用另一只手搭上了吕持节的肩膀,手中能量涌动,吕持节感受到了,却没说什么。
李瑞缓缓抬起眼迟疑地四处看了看,最后迷茫地看向了吕持节,“我,为什么会在这?我记得我在看电视啊,我…刚刚发生什么了?”他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不解。
“……”两人表情一下就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用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的眼神看着李瑞。
李瑞被他们的眼神看的皱眉“为什么这么看我,我难道不是在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发病了吗?”
母亲还未说什么,吕持节连忙抢着说“是的,你是在看电视的时候突然这样的,我们只是奇怪你居然连我们把你抱过来都不知道,看来是生…”病这个字还没发出一个b的音,就被他吞了回去,含糊地跟上下面的话“…的太严重了。”
虽然这样,李瑞还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吕持节似乎变得越来越忌讳说病,死之类的字眼,几乎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每次提到类似的东西时总会用小心的眼神看他,好像他的生病是他吕持节造成的一样,总怀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愧疚。
现在也一样,李瑞低下眼看着他的眼睛,刚刚也许是有点害怕,但现在莫名就不怕了,一点儿都不怕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了怎么逗吕持节,让他开心点,至少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这样的伤心的仿佛要死掉的表情。
看着,让人怪难受的。
他想先笑一笑的,但嘴角动了动后就没有了下文,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笑不出来,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吕持节的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硬。
他不笑,吕持节却开始笑了,他不知道他笑的有多难看,跟哭一样,他屈起指关节,蹭了蹭李瑞的眼下干燥微凉的皮肤,说“没事儿的,别害怕,我会一直跟着你的,都是我不好,没看好你,一定很不舒服吧,没事儿了,你爹我有法子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半跪着,轻轻撩开李瑞脸旁的头发,双手虚虚地捧上了李瑞的脸,时不时因为颤抖而触碰到李瑞,又一触及离,他笑着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可以说他在催一个回答,也可以说他在求李瑞的一个点头。
也或许,什么都不用,就这样让他看一会儿他,他就觉得很不错了。
李瑞还是不说话,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吕持节,就在现在,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干了一件错事,一件天大的错事,一件似乎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错事。
他本来从不相信一个人离了另一个人会活不下去的,但现在,他想,他要是早早死了,这个样子的吕持节真的会好好活吗?
该挽回了,万幸,万幸这不是死亡,是可以挽回的。
可真的能挽回吗?李瑞看着吕持节的眼睛,内心深处却升腾起一阵阵海浪般的无力感,他感觉他就像是一只想填平大海的鸟,面对吕持节眼中永恒奔腾的浪潮,似乎连逃离都显得无望飘渺,慌乱地拍打着翅膀后被浪浸透了羽毛,最后绝望地淹死在这大海里。
若是鸟儿死了,为扇动羽翼而生的风会独活吗?
李瑞被正好的双手握上吕持节的双手,指腹触碰到不一样的粗糙和颤抖,明明都是人的手,怎么就他的那么特别,那么苦呢?
吕持节笑容已经很自然了,甚至称的上是愉悦“李瑞,没事儿的,你什么事都不会有,明天我们就出基地去看看怎么样,雪糕,你吃了会受不了的,再晚点吧,别急,也不会有多晚了…再等两天吧…就两…”
吕持节的表情越发释然和愉悦了,与之相反的,他每说一句,李瑞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没等吕持节说完话就忍不住偏头嗤笑了一声,手一甩,很轻易的就把这双手甩开了,他听见他自己的轻蔑的羞辱:
“说的什么脑残话啊,老东西?永远跟着我?诚心恶心人呢?以后要让我天天听你说这种隔应人的话,我还不如早点去死,我早他妈活够了。”
“没事呵没事,你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一个月脱臼七八次有多痛?知不知道我他妈每天跟被屎糊了脸一样喘不上气有多难受,我早受够这活着就受苦的破壳子了,这些天就是死前找个乐子,逗你玩玩,叫我活,我不想活你知不知道?干嘛非要逼我呢?”
“你很喜欢听我撒娇卖痴哄你开心吗?我随口逗逗你的而已,你还真当真了?”
“你这脑残一点意思都没有,说话说话听不懂,还这么缠人,小爷我最烦你这种长的丑还缠着人不放的老年人了,我含苞待放的好年纪,你这奔三的人了,要点老脸行吗?”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一个都不信,你一个快三十的男人,居然连个女朋友都没,早他妈憋的性压抑了吧?你捡我回来,到底是想当我爹,还是玩养…”
李瑞嘴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艰难,看着吕持节难过到哀求的衰败眼神。
他静了一会,突然单手往后撑着床上,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反正…说白了,你吕持节,我早都已经玩腻了,识相点就别再到我面前晃,我怕吐。”
“李瑞…”听起来失望沮丧透顶,李瑞想,失望的好,越失望越好。
可是吕持节哭了流泪了,人是不会在失望的时候哭的,人只会在希望的时候哭。
“我…我知道你很难受,再忍耐一下好吗?求你再…”吕持节颤抖着嘴唇,手伸着像是想安抚李瑞,但是又不敢碰,就跟一颗枯木似的被风吹的颤啊颤。
可李瑞一眼都没再看吕持节,只把他推开,就起身往外走,身上的衣服是吕持节给他披上的,他也随手解开丢在门口一步也不曾停留。
他的表情一直都没变过,冷然,不耐。
吕持节抱住他时,也是一样。
“你烦不烦?”李瑞仰着下巴,似是连碰都不愿碰到吕持节的肩膀了,双手垂下,根本就懒得推拒。
脖颈那很传来温热的感觉,李瑞的表情变幻了一瞬,马上又冷却了下来,只是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又忍耐什么似的紧紧攥住了。
“我数三个数,再不放开我,我废了你的胳膊。”李瑞没什么感情地说着。
“321,好。”李瑞一秒数完,抱上他的右臂,借力一跃,大腿压住吕持节肩膀,手扣住吕持节的小臂,这是一个标准的飞躍十字固。
对方的手臂在他手里扭曲,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种生生断骨的痛苦,李瑞也看到了吕持节因为痛苦而抿住的唇。
倒挂十字固不能在几秒那成功绞断对手的话,是很容易被对方破解,但吕持节既不把李瑞抡倒,也不挣扎,甚至用剩下的那只手来拖住他的背。
可无论对方行为有多找死,倒挂的姿势就很快让李瑞的大脑充血发晕,自己身体的重量也让他的手臂岌岌可危,他就快先被他自己折腾死了。
李瑞狠狠地啧了一声,眼前渐渐恍惚了,咬伤舌尖时的血腥味也没法让他再多清醒一秒钟。
晕倒后,全身的病痛也都随着视线一同掩如黑暗,他立马就消沉于这轻松的黑暗了,满心都是对这游戏般荒谬的现实的厌倦。
自从那次被电了后,他的脑子其实一直不太清醒,说什么做什么也是控制一台老旧机器似的,看外面的屏幕也是毛玻璃,有的时候自己说了做了什么连他自己也恍恍惚惚的,而且越来越恍惚了,他本来意识不到,但是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防撞条,他也意识到了。
这具身体会莫名其妙晕倒,撞到什么东西自己也不知道。
他总是也不想说身体难受,虽然说是不想添麻烦,但其实更多的是让他感觉这会被人看轻,被谁看轻?他幻想的一个人吧。
这些身体的原本主人,照系统的说法,已经死了,或是病死,或是饿死,据3344所说,他们干捡尸这种缺德事业务也非常纯熟了,不会有人还没死就把宿主塞进去的情况,虽然以前有吧…
他并没有分不清任务和他自己,也不在意这具身体生不生病,在这具身体里遭遇的病痛,那同样也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和绝望。
可这并没让他感到置身事外的轻松,反而让他产生了更可怕的割裂感,虚幻的世界,真实的情感,自我的肯定,我外的欺骗。
他不想沉浸于此,也知道只要不在乎,就不会有这些无谓的庸人自扰。
他只是有点没有耐心了,只是第二个世界而已,他贫瘠的耐心就要消耗殆尽了,想到接下来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世界,他要看多少次不同的天空,做多少次不同的人,他就累。
他真的是烦透了,这里的人也烦透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剧情到底是谁写的啊?这些傻逼任务就他妈一天到晚的吃吃吃吃你大爷啊吃?就他妈跟个傻逼似的为了一口什么冰激凌他妈地费劲了半天,妈的npc都把他当弱智人机,可笑死了,滑稽死了好吗。
会在意这里npc一样的人的他简直太可笑了不是吗?明明世界一过就全部消失,连一点痕迹也留不下啊。
再可笑一点,他们真的都是真的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到漠视这些善意啊?老实点大家都离他远点不好吗?难道要怪他太帅?魅力太大吗?李瑞蹲在黑暗里想了很久,想到最后,其实,是他欺骗了他们才对吧?他把他们带向了未知的未来,又眼睁睁看他们脱离轨道落下万丈深渊,痛不欲生地摔个粉身碎骨。
宋婴是这样,陆西山是这样,于黔是这样,沈倦飞是这样,吕持节也会这样,还有谁又会这样,还有多少人会因为他而悲惨?还有多少人会死?
屁,放屁,他们本来的结局就够他妈地操蛋了!让一个未成年的十五岁小孩被一群畜牲糟蹋也是他妈神人才能想出来的剧情,他姥爷的!叫他推动这种剧情,还不如叫他被丧尸啃死一百遍!
可要是不好好做傻逼任务,困死在这里,那不就成真傻逼了,那他该怎么做?认真做任务然后拍拍屁股回家?可这些人,这些人怎么办呢?
他做错了什么吗?那到底是谁错了?他该找谁寻道理?他该找谁挽回这些人。
没人会给他答案,自己的精神世界没人会给,人声鼎沸的任务世界也没人会给。
但答案很明显了不是吗?李瑞低低笑了起来,他撑着膝盖站起身,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黑暗,接着低头看向了脚下的一个石子,弯起膝盖,用劲全身的力气把它踹飞了出去,子弹一样,打穿了黑暗,一缕光从那个小洞里射了进来,把黑暗射出了一条隧道。
那条光照在李瑞脸上,李瑞闭上了眼在黑暗中享受光亮,聆听周遭黑暗破碎的声音,那并不清脆,反而十分宏大,像是劈断洪流,参天浪潮爆裂开来的巨响。
再次睁眼时,眼前就是光亮。
李瑞半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低头忙活着的人,白梅似的嘴唇微动,他轻声喊“吕持节…”
李瑞确信他绝对听见了,可他依旧只是倒着水,没有应一声,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一个。
“吕持节,吕持节你…”李瑞抬起头,手臂撑着身子往吕持节那起来。
吕持节阔步走到李瑞床边,把水杯摔在床头的桌上,重重打断了李瑞,皱着眉说“行了,闭上嘴消停会行吗?说那么多话一会儿又咳个没完没了。”
李瑞听着他不耐烦的语气,就这样半撑着身子愣了好一会儿,盖过肩头的被子也在他一动不动中滑了下去,露出了他的身形,让人几乎忍耐不住帮他披回去的冲动。
不堪一折的细弱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令见者不由心惊,连单薄的里衣穿在此时的李瑞身上都有种病不胜衣之感,并不宽大的领口,却可以将李瑞销立的锁骨看的一清二楚。
吕持节怔怔看着李瑞衣服里露出的柔软肌肤,突然发现,他在这儿,比当初来的时候瘦了好多好多了。
“…吕持节。”李瑞看着吕持节沉默了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被子,最后偏开了头,声音虚弱轻微“我…就走了,你帮我把我跟老董借的书还给他吧。
吕持节还是冷冰冰地说“总是麻烦别人很开心吗?自己还去。”
李瑞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吕持节却不看他,抱着胸仰头看对面的墙,直到床上又发出动静,很小的咳嗽声,咳声好像因为不想惹人烦变成了“吭吭吭”。
他偏开了头又用烦躁地语气说“渴了就喝水,喝水难道也要人喂吗?”
李瑞垂下眼,伸手去够那杯水,本来是温的刚刚好,但是放了一会已经有些凉了,李瑞抬眼看了一眼吕持节,看到他低着头看别处,就看向杯中水,嘴唇含上杯沿。
还没喝到,手里就空了,被子也被拉到遮住他的下巴。
李瑞看着吕持节皱着眉把那杯水一口闷了,本就红润的嘴唇更是带上了一层亮亮的水光,看上去更软更红了,他抿着唇转身又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这次他没放在床头柜上,而是直接递到了李瑞面前。
李瑞没动。
他看李瑞反应迟缓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很不好“愣着干嘛,拿着,喝。”
李瑞伸出了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吕持节很敏感地缩了下手,又若无其事地递了回来,接过水后,李瑞余光看见他把那只手藏到了口袋里。
捧着水杯喝了一小口后,他轻声喊了一声吕持节,这回,吕持节理他了。
他掩在长了不少的头发里的耳尖若隐若现,明显的是颜色红的和他的嘴唇一样“又干什么?”语气还是差的,但是多了些无可奈何。
李瑞却又不说话了,吕持节刚要皱眉,就看见李瑞朝他翘起嘴角微微笑着。
很浅的笑容,可放在他带着病容的脸上,却不显苍白,反而让人觉得灿烂与温柔,像是初春时新发的花儿,埋葬寒冬后复活了的春天。
所以怒火还没升起,就跟淋了一场春雨似的全浇灭了,连点火星子都不剩,甚至开始都开花泛绿,春水绵绵了。
与其说他对李瑞的迷人笑容感到蛊惑,不如说李瑞的开心让他感到心安,李瑞的情绪几乎成了他的遥控器,可以遥控他回到路上,当然也有可能这条路的尽头是可以一头撞上的大树。
李瑞本来抱着被子靠在枕头上,现在却慢慢朝吕持节那直起了身,可能吕持节坐的还是坐的太远,他朝吕持节招了招手,笑着说“过来点。”
吕持节没回过神,就听着李瑞的调遣,带着的他那个小马扎往李瑞那近了一些,李瑞让他再近点,他轻轻啊了一声,略微回过了神,嘴里嘟囔着什么就利落搬的更近了。
吕持节就这样愣愣看着李瑞笑,委屈,闹脾气,难过,全忘了个干净利落,但装腔作势撒娇求宠的情绪却更加甚嚣尘上,他很想抱着李瑞说说他的难过,最好让李瑞能抱着他说对不起。
直到温热的感觉从头顶传来,再模糊视线,顺着脖颈浸湿了衣服时,他看着李瑞微笑着的嘴唇一张一合:
“蠢狗,这么烫的水想烫死谁,烫鸡毛呢?一会儿是不是还要给我拔毛啊?”
他把空了的纸杯丢到吕持节脸上,就慢慢躺了回去,纯白被子枕头里,即便面无表情,他也纯洁无暇的像个天使,不屑的眼神可以忽视,但柔唇吐出的冰冷利剑却避无可避地撕扯开那层表象,刺穿人心:
“滚。”
水珠从吕持节的眼角划过脸颊,最后凝在下巴处一滴一滴低落,砸到落在腿上的水杯上,又滑落到衣袖里留下一抹死寂的深色。
吕持节嘴巴微微张着,并不是惊讶的表情,也不是受伤,而是不解,他并不明白李瑞为什么这么对他,他太疑惑了,疑惑到甚至连难过也显得小了。
李瑞睁开一点点眼睛,发现他还没走,就又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李瑞呼出一口气,往被窝里钻的更深了。
直到一点光从被沿外漏进来,还有一道很蠢的声音和光一起闯进来,语气干涩又小心“…这次我试过了,不烫,你喝吗?”
他等了半天,李瑞就像闷死在被子里了一样,连屁股都没挪一下,他就把黑暗撕的更大了一点“这样太闷了,你先出来好吗?”
李瑞闷闷地声音传出来“滚。”也许是因为闷在被子里,显得就很可爱。
吕持节身上还是湿的,温水已经凉了,黏在身上不是什么好感受,但是其实也还好,吕持节听着李瑞的声音,就觉得他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浪费水。
他伏在那个小洞那里,轻声问“你这么做,一定是我哪里让你难过了,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你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好吗?为什么我对你不好,你难过,我对你好,你也难过呢?”
他看见被子蠕动了一下,又往上坐了一点,几乎半躺在了李瑞的床上,像个胆怯的勇者一样从那个黝黑小洞穴里探看里面一个似乎很凶恶的小怪物。
吕持节停顿了好一会儿,战术性咳嗽了几声,然后说悄悄话似的低声说 “打扰了…勇敢的冒险者大人,我是您带的见习魔法师啊,您忘记了吗?您不是说好要带我开启您的末日冒险物语的吗?为什么现在却像个废柴一样躲在被子里呢?”
“基地外的沙漠里有可恶的沙漠埋尸,极其威胁基地民众的安全啊,您不是说要用您的天使神翼把他们全部都净化掉吗?现在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啊,我们的温牧师来信说,他们在沙漠里可恶地游荡了,大家都等待着您的拯救呢……”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不标准到听起来好笑的日语,是很可笑又认真。
李瑞在被子里听着,尴尬地都要在被窝里打拳了,这些话确实是他教给吕持节的,但那都是在家里没事干憋出来的啊,换你每天抱着电视玩冒险之旅也会这样的啊。
哼,可笑,居然想用这样低级的方式逼他出来吗?激将法?不好意思激将法对他没用,因为!他就是这么的无能!
他不想开始什么末日冒险物语了,也不想带着满级的小弟去打小怪了,他只想窝在这里,直到饿死,然后死回去,把蓝手揍成烂手,之后的,嗯,之后再考虑。
可外面这个魔鬼却还在巧言诱惑“冒险者大人,大家都需要你,您快点出来吧,不然,有人会受伤的,您的追随者,我,就没有继续冒险的力量了,您告诉我的,勇者前进的力量来源于勇气和责任,作为追随者,我的勇气来源于您的勇气,来源于对您的忠诚,身为冒险者,您稍微有点骨气好吗?”
李瑞一下从被窝里蹦出来,站在床上却拽地像是立于千仞山巅,被子还披在肩上像披风,他一手抓着被角,一手指着吕持节喊“我有没有骨气关你屁事,你换个人追随吧!我不是冒险者了,我就是个衰佬,废柴!你满意了吧,满意就算了!”
吕持节坐起身,两只手握着两腿边床的边缘,仰头看着李瑞遗憾地说“可是,冒险者大人,这次任务的赏金是价值十金币的冰激凌唉,巧克力味的…本来以为您很感兴趣呢。”
李瑞惊愕的后退一步,手不自觉松开了披风,厚重的被子一下子就堆塌在他脚边,居然是巧克力味的冰激凌,可恶啊……
李瑞在胸前握紧拳头,面向灯泡仰起了脸,脸上写满了痛苦与纠结,最后他放下手,瘫坐在被子上:
“虽然很让人痛心,但我很可能会牺牲在冒险中,见习魔法师吕持节,你一定要继承我的遗志永远战斗下去啊。”
吕持节微笑地看着李瑞点点头。
“那李瑞,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讲的?”
“我不喜欢你。”
“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别再喜欢我了,我知道我外表极端非常的帅气,内在不仅温柔还十分擅长抚慰人受伤的心灵,总能勾起人最温暖的回忆,待人真诚友善,真善美几乎在我身上得到了完美复活,唉,但是,你知道的,天妒英才,我马上要翘了,这么说来真奇怪,平常应该到第二个逗号就该咳嗽的,但是现在居然已经到十四个逗号了,总之我害怕你伤心过度,随我一同去了,那样我在天之灵都会得不到安息,嘶十八个逗号加一个句号了唉。”
李瑞一紧张就会说烂话地毛病又犯了,犯的极端彻底,啊,全丢了,把身上的衣服扒光了全丢了漫步在太空中旋转的感觉就是这样吗,啊,多么轻松,多么窒息啊——
说完他就后悔了,类似于虽然没有纸但一定要上大号,不顾一切上完了非常爽又非常绝望的感觉。
吕持节笑容似乎一直没变“你是一直都这么自恋吗?”但李瑞就是看出来嘲讽和无语。
李瑞移开脸,握紧了膝前的双拳“我…哪里自恋了…”
偷瞄了一眼吕持节用那种彻底没救了,回家吃好喝好的眼神后,李瑞觉得自信心被打击了,他难以接受地意识到难道他真的不是天下第一帅吗?偶尔一次的不谦虚就要他直面这样的残酷现实吗?
李瑞狠狠摇了摇头,把那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外,坚定地看向吕持节“不可能,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帅。”
吕持节抽了抽嘴角“我要是喜欢你会嫉妒你比我帅吗?”
李瑞脑海中头脑风暴,权衡轻重后认真说“刚刚那句话是开玩笑的,你还是喜欢我,不是嫉妒我,你就是在掩盖,除非你说你不喜欢我。”
吕持节沉默了,李瑞看见他沉默了,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他,腰板都偷偷挺直了。
但是吕持节直直得看着李瑞半晌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你,吕持节不喜欢李瑞,从来就没喜欢过。”
李瑞一手叉腰,指着他,一脸看破“你嘴硬。”
“那你怎么才能相信?”
“我现在就要走。”
“走。”
李瑞一个翻身下了床,走到门边,扶住门把手,试探道“我真走了?唉,我真走了唉,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吕持节把鞋子丢到李瑞脚边,语气随意“随你便,冻死在外面了别来找我。”
李瑞又看破了“你关心我。”
“嗯嗯嗯嗯是的是的,快走吧快走吧。”
李瑞脸上带着面罩,身上半套着外套,抓着吕持节给的小纸条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还有种美梦成真但是怀疑还是在做梦的不真实感,吕持节?是吕持节把他赶出寝室了?
他从护目镜里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上面写着[你已经成年了,你爹我没有义务再养你了,现在去异能者培训营里报道,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李瑞在门口外看了了一会儿纸条上的内容,手肘一挺把半套的衣服穿好,纸条在手心里捏成团,他把手揣外套兜里,就转身走了。
他边晃晃悠悠走边小声地自言自语,切,骗子…
他的背影还很年轻,并不强壮甚至瘦弱的,十七岁和十八岁看上去并没什区别,但是法律的界限是严明的,未成年就是未成年,而成年就是成年,他必须要开始自己的冒险了,哪怕是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
几乎就是他转身的那一瞬,门开了一条缝,印在地上一个黑黑的阴影,和暖黄的底色,他想看看李瑞,却又没想到李瑞还在,又连忙缩了回去。
等了一会儿,没人敲门,他背在门上的防撞条上,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发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