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谈你……”周斯樾还想再劝，但触及周斯谈坚定的、还隐隐带有一点对他的嫌恶的眼神，周斯樾愣住了。

千言万语皆被吞下，周斯樾知道，这几天的欺骗被戳穿之后，自己已经留不住他。

周斯谈轻轻拂开周斯樾的手，扭头看向方诺：“麻烦方警官带路。”

见他执意如此，周斯樾将手收回，跟着另一位警官进了会客间。

“我早该知道的……”周斯樾倚着冰凉的金属椅，在心里重重叹气。

在周斯谈得知自己入职了临宣三中后，便开始了大量的阅读输入，为回去上班做准备。

他始终没有拿庄园当他的家，也没有将周斯樾看作他的亲人。

充满了谎言的“兄弟”关系，表面看上去再怎么和谐，轻轻一吹便瞬间分崩离析。

想到周斯谈这一周以来的试探、套话，周斯樾后悔自己始终隐瞒他，并忍不住设想：如果讲了实话……

如果对他说，他们两个并非亲生兄弟，是周麒十六年前从孤儿院将他们两人领养到了周家。

如果对他说，他的记忆都是自己取走的……

周斯樾自嘲地笑笑。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不论隐瞒与否，他与小谈终究不是一路人的。

周斯谈心中有广阔的原野，一个小小的庄园怎么可能拘住他。

周斯樾抬起手，向一旁的警官说：“你好，我愿意去做血样检测，可以把我送过去吗？”

在郊区出外勤搜索冷库的小胖已经赶回来了，正巧在楼梯里与方诺和周斯谈打了个照面。

小胖看了眼周斯谈，飞快垂下脑袋，两颊的肉抖了几下，磕磕巴巴地打招呼：“方……方副队。”

方诺的视线在小胖和周斯谈身上走了几个来回，堪称毒辣的狐狸眼看出了点门道。

他勾勾唇，唇中央的小痣也跟着扬起：“怎么？这一周相处得不太愉快？”

好在方诺只是调侃，没想着让两人难堪，拍拍小胖的肩膀道：“许副队在审讯室审问嫌疑人，去帮帮忙吧。”

然后他笑着抬手，让周斯谈往楼下走：“二少爷请跟我来。”

小胖等两人下了楼，打着软腿冲向审讯室。

审讯室内，许言抱臂盯着周斯年，听他来来回回讲车轱辘话，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警官，我真的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许言指指桌上的记录仪：“劝你老实交代，你在车里说的那些话可都录下来了啊。”

说着，他摁下开关播放了那段问话。

“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我都不认识他”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为了杀他啊。”

周斯年眨巴两下眼睛，开口时与录音中的语气相同，都是尾音上挑，透着股欠揍的感觉。

“请问，问话的是哪位警官？我怎么记得是我二哥呢？这只是兄弟之间聊天开玩笑，嘻嘻～”

闻言，许言噎了一下。

当时只顾着兴奋，忘了刀哥现在顶着“周斯谈”的身份，不仅没彻底摆脱嫌疑，还是这位凶手的亲属，更应该避嫌。

许言扶着脑袋叹了口气，指指桌上的黄铜灯：“那交代一下这个吧。”

“嘻嘻～提着灯走夜路违法吗？”

许言：“……”

刚拉开审讯室的门，许言就看到小胖蹲在门口，整个人缩成一团大肉丸。

“呀？小胖？你来得正好，快快快，进去看着他，我去把方诺换过来。大爷的，我快烦死这小子了！”许言瞪着门内的周斯年咬牙切齿道。

小胖得到任务，高兴地站起来，手已经搭到了门把手上：“许哥，里面的是谁啊？”

“周斯年。”

听到这话，小胖触电一般飞快地把手缩回，吓得打牙颤：“他他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许言见小胖反应这么大，又想起来时在车上周斯年与周斯樾斗嘴的情况，瞬间有了灵感。

既然周斯年很在意周斯樾对外宣传他死了这件事，那就使劲儿往他伤口上撒盐呗。

许言笑呵呵地把牌位和遗像的照片给小胖发过去：“进去就问他到底是死是活，一直问，烦死他。”

小胖捧着手机的手更抖了，不敢低头看照片，梗着脖子，样子滑稽：“许哥，我害怕。”

“害怕更好，尽情害怕！”许言拍拍小胖的肩膀，赞许地点头。

许言从方诺那问出所在位置，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血样检测科室内，周斯谈已经抽完血，靠墙站着等周斯樾走流程。

周斯谈突然问：“方警官，如果查出我跟周斯年没有血缘关系，他犯罪不影响我评教师职称吧？”

这个询问把在场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方诺一愣：“啊？你的关注点在这儿？”

“这种反社会分子影响社会、影响家庭，有能割裂关系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要不然大哥也不会急切地对外说他死了吧？”周斯谈冲周斯樾眯眼一笑，问他，“对吧？哥哥。”

周斯樾十分勉强地提起嘴角，僵硬地笑笑，没有回答。

抽血完成后，方诺将两人的检测单据分别递过来：“24小时出结果，48小时出报告，填一下个人信息，到时候会短信通知。”

这时，许言推门进来，看屋子里站着这么多人，突然有点难以开口：“嗯？都在啊？”

方诺抬眼，见他一脸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咳，嫌疑人找你。”许言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审不下去吧？

方诺看出他撒谎，毫不留情地拆穿，笑着调侃道：“他找我？怎么感觉是你找我？”

许言催促：“快去快去。”

然后走到周斯谈身边接下两人上交的单据。

看着单据上【亲缘关系鉴定】项目，许言感觉脑子一阵发木，完全不理解现在的走向。

他们聪明人居然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吗？

“周斯年那边进展怎么样？”周斯谈问。

提到那小子就来气，许言咬着牙道：“嘻嘻哈哈，满嘴跑火车，什么都不承认。”

周斯谈并不意外：“走，去看看。”

周斯谈被身份限制，不能进入监视室，只好守在审讯室门前，听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始终没有进展的审讯内容。

周斯谈拿出手机，点开加密文档，寻找里面周斯年的相关问题。

在靠下的位置找到一句：【周斯年是否还活着？】

周斯谈输入回答：【是】

【答案正确】

文件解锁后，界面中的提示让周斯谈震撼良久。

——【找找随身带的物品吧，其中有周斯年、周斯樾的异能加持，调动它们，可以走回【幻境】。】

物品？周斯谈上下摸摸，发现身上除了衣服和手机外没多余的东西。

“刀哥，找什么呢？”许言想到周斯谈在外面站着可能会累，接了杯水递过来，还没走近就看到他在上拍拍、下找找。

“你跟我一起合作的时间里，有没有发现我有从不离身的物品？”

“从不离身？”许言嘀咕着沉思片刻，突然想到，“对了，你之前一直戴着一对耳钉，但是一周前你去刺杀周斯樾回来就没见到过它们了。”

“耳钉？”周斯谈抬手捏捏耳垂，竟然从没留意过自己有耳洞这回事。

走廊那头，一个清瘦的男人缓步走来，临近时轻咳了两声。

“是它们吗？”男人虚弱地道，将手伸出来，两颗金制的火苗样式耳钉躺在收纳盒里。

“小竹哥！”许言见男人还在喘，连忙抬手扶了他一把，把他扶到廊间的座椅上。

许言给周斯谈介绍说：“这是【无名】的方孤竹，异能是【慧眼】，能在茫茫人海中辨别出谁是异能者，还能看出他们的异能。”

“小竹哥，这位是……”许言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方孤竹起身，主动与周斯谈握手：“不必说，我认识。你好。”

“你好。”周斯谈打量了他一眼，极细的手腕、惨白的肤色，人如其名像竹一样瘦高挺拔。

在走廊的强光下，能看到他中式短衫下消瘦的身材。衣衫里一大半都空荡荡，愈发显得他形销骨立。

方孤竹指指两颗耳钉，介绍说：“【记忆】和【幻境】，你前去刺杀之前交给银瞳的。”

周斯谈取出戴上，试着调动异能，照着加密文件中的提示“走回【幻境】”。

4月13日……

4月20日……

4月27日……

循着时间，周斯谈走进幻境的回忆，回看了这三场案件的全程。

周斯年根据受害者的异能，创造出针对他们的幻境、压制他们的能力。

黄铜灯时亮时灭，他与怪物的合作默契无间，将受害者的活路一条条斩断。看着受害者挣扎求生、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笑容反而更加愉悦恣意。

最后，黄铜灯的烛火骤熄，少年坐在怪物的肩上，一同走进更深的雾里。

从幻境的回忆里抽出思绪，周斯谈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深呼吸。

他抬手擦眼泪时，方孤竹递上纸巾，并轻拍后背安抚他。

“谢谢。”周斯谈道谢后，走到监视室门前敲响。

他从口袋里掏出之前许言给的耳机：“这个还有用吗？我可以用【密音入耳】帮你们审讯。”

许言点点头，给方诺发消息：【戴耳机。】

方诺：【许副队忘了吗，我耳机被你踩坏了，没得戴了呢。】

许言：“……”

【不是还有一只吗！你戴那只啊！都说了我会赔你，再提我真的咬死你！】

许言一边打字，一边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