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是复国就好

女鬼听她搭言,激动得不能自持,两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穿过绿光,未等落地就在空气中消失了。

“尊主,”她盈盈拜下,悬浮着行了个大礼,泣道:“小女子的心愿是病愈重生。”

“嘁!”陈姜嗤笑回头,“第一,我不是什么尊主,第二,你已经死了。如果你的心愿是活过来,恕我没这个能耐,你可能找错人了,还是速速离去找你的尊主去吧。”

女鬼没有退缩,她仰头道:“敢问尊主可是戊辰年,庚申月,乙未日,丙戌时生人?颈后有一青色月形胎记。”

陈姜皱了皱眉,不置可否:“怎么?”

“这戊辰年不是十一年前的戊辰年,而是,八百余年后的戊辰年。”

陈姜半晌没有说话,她的心简直快要冲破胸腔跳出体外了。纵然她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乍听一古代女鬼道破自己的来历,还是心惊难耐。她前世也叫陈姜,八字没错,后颈有胎记,这世没照过镜子,难道也有?

努力又努力地平复情绪,她勉强保持面瘫表情:“听不懂你说什么。”

女鬼衣着简朴然五官精致,虽跪着,神态却自有一股难言的优雅气质,她听陈姜否认,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愁苦来:“不知尊主为何不愿帮助小女子,小女子一直在等尊主啊。”

“我想帮,但我根本帮不了你,懂么?”陈姜觉得头在痛,心在跳,悲剧在重演——小绿当年也说“我一直在等你”。

“谁让你等我的?是不是某个老道士,老和尚之流,他骗你的!我能看见你和你交流,也能帮你去完成生前未竟心愿,但是你已经死了,我无法让你活过来,我又不是神仙!”

“你不是吗?”女鬼傻乎乎问了一句,弄得陈姜没了脾气。

“唉,跪什么跪,古人的臭毛病,”她抬抬下巴,示意女鬼站起来,既然已经暴露,说话便也没了顾忌,“不知你是被谁忽悠了,反正我告诉你,那些大师都特么是神棍,学了几天推演之术就自以为能堪破天机,生死之事是那么好堪破的吗?我要是神仙我还用得着憋屈在这破山村里,用得着投生于这小丫头的身上?早给自己找一公主投胎了。你呀,好好想想临死前最后心愿是啥,我能帮你一定帮,让你死得瞑目了,早些去重新做人吧。”

女鬼仿佛被抽离了全身力气,软软瘫在陈姜面前,喃喃道:“怎会这样?国师不会骗我的,他算出尊主会于凤来镇出现,算出您神通了得,与我嘱咐事无不可对尊主言,我才会来的呀,我不想死,不想死……”

陈姜一听国师这种称呼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嫌恶道:“果然是神棍误人,有病不去看病,寄希望于所谓的神仙道法实在荒谬。实话告诉你,除了能见鬼,我什么本事也没有,起死回生想都别想。神棍既然厉害,你怎么不找他救你?”

“国师三年前已逝。”女鬼嘤嘤哭泣。

“啊,死得好,世上又少了一个骗子。”陈姜毒舌,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十分疑惑,国师……听起来真是高大上中透着恶心的职业啊,普通人也接触不到吧,“你生前是做什么的?”

女鬼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小女子姓赵名媞,乃前朝隆庆皇帝幺女,得封号谨柔。”

陈姜瞪大眼睛:“公主啊?”

说起自己的身份,赵媞略微精神了一点,挺直了腰杆,尽力保持贵族仪态:“是,曾经是,不过我大周已亡,如今也不过是个飘零天涯的弱女子罢了,尊主切莫介意。”

陈姜半点也不介意,公主又怎样,就是皇帝此刻飘在她眼前她也不惧。会飘的都是鬼,生前身份一文不值。

可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又冒出头来,她摸着下巴瞅着女鬼:“你家皇朝倾覆,你爹娘兄弟姊妹呢?”

赵媞无法开口,痛苦地攥住自己胸口,悲戚哀恸之色布满她秀美的脸庞,让人见之难过。

陈姜不难过,不但不难过,还继续恶意发问:“全死了?也是哈,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新朝新帝,岂能容留前朝皇室与自己作对,全杀了以绝后患才是明智之举,你家祖宗登基时想必也没少干这事儿,对吧?”

赵媞漂亮的杏眼里露出一丝愤怒,她虽不说话,却在用表情表达着对陈姜将她亲人的性命当成调侃玩笑的愤怒。

陈姜冷笑:“生气?如果我没猜错,你必然不久前才死。三年前旧朝亡新朝立,听说连袁皇后娘家九族都给灭了,正是你全家赴死之时,你逃了,苟且偷生活到如今,不得病想必你还会继续偷生下去,这会儿在我面前又装什么情深意重!”

“不!不是这样!”赵媞听这言论如被剐刀剜心,痛不可抑,再不顾什么公主仪态,崩溃大哭,“我不要走,我要和父皇母后死在一起,我要和王兄王姐死在一起,是母后命袁熙将我打晕,是母后非要我留着性命啊……三年来我自戕了多少次,你看你看!”

她拉起袖子,近乎透明的手腕上,确能看出道道疤痕。又扯开衣领,脖子上也有索迹。

“我要死,可袁熙不许。母后摔碎凤印,划破手指,以血为墨给他写下懿旨,要他护我周全,那是我母后的遗愿,我能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啊,你告诉我!”

若以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来解释,这苟且偷生确也能理解,可陈姜关心的不是这个,“你母后只是让你活着?没想着让你复国什么的?”

赵媞哭得不能自已:“她只是想让我活着,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她只是想让我活着,哪怕生不如死……”

“那你,有没有动过复国的念头?”

赵媞悲伤凌乱地摇着头:“没有,不可能了,赵氏宗室已被屠戮殆尽,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复国,不可能了。”

陈姜长舒一口气,顿时浑身都舒坦起来。死前心愿不是复国就好,难度太大,搞不好要赔上第二条小命。她轻咳两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冷血,挖人疮疤只为安心。

瞬间收起那副尖刻嘴脸,换上温善笑容:“你母亲是爱你的呀,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快起来擦擦眼泪。”

这种疮疤被挖又岂是一时半刻能平息得了,赵媞哭了很久,久到陈姜都看见陈百安站在家外向溪沟子方向眺望了,估计是饭做好了找自己回家呢。

忙又朝偏僻处躲了躲,陈姜再次出言“安慰”:“好啦,别哭没完了,现在不是很好吗?一大家子都死了,你早日完成心愿就可以早日下去和你父母团聚了嘛!”

赵媞不能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嘴唇一瘪,第二轮痛哭似乎又要开始。

陈姜忙厉声阻止:“别哭了!烦死了都!一个二个的就会哭,哭有什么用啊,你那神棍国师没告诉你找到我应该做些什么吗?赶紧回忆回忆咽气前你在想啥,早点完事咱俩都得解脱!”

赵媞生前死后第一次被人如此不敬地斥责,她痛辱难当,无奈对方是“尊主”,自己奈何不了,再艰难也只能忍下。又抽泣一阵才道:“国师只说找到尊主可使我得偿所愿。历三年之苦,我已想通,断不能辜负母后护我的心意,再难我也会活下去。而且我只是病重,没有咽气。”

“行行行,”陈姜语气不耐地诱导着,“公主殿下,你没有咽气,我只想请问你病重当日,魂魄离体之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我……我在想什么,”赵媞慢慢止住眼泪,拧眉回忆起来,“我病得很重,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在想,若我死了,袁熙该如何是好,他定也不会独活。”

“袁熙?姓袁的?”陈姜又捏起下巴,“不会是你母族袁氏家的人吧?”

“正是,他是我表哥,舅舅的嫡次子,父皇刚封了他入朝做御前侍卫,就……”

“嚯嚯,”陈姜感慨地笑了,“你母亲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翻天大祸之时,她竟能保住一条皇家血脉,一条娘家血脉,牛人,厉害!”

赵媞眼泛温柔:“是的,我的母后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父皇常说寻常男子不及她呢。”

“如此说来,这凤来县岂不也算是你的外家?”

赵媞苦涩:“外家早已没有了,袁氏九族数千人俱被斩杀,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我若不是病了来等尊主,这辈子都不会与袁熙再踏进凤来县一步。”

陈姜一身轻松,点点头道:“行了,知道你想什么就好办了。你是担心袁熙会随你自杀嘛,我会去劝劝他让他不想死的,放心吧。”

“不是啊,尊主,”赵媞急了,“我是想你治好我的病啊!”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走,先随我回家,明日去镇上送东西我就过去看看你的尸……病体。”

陈姜笑嘻嘻地敷衍着,心道这可由不得你啦!之前还因为不祥的预感愁得不行,没想到这个任务如此简单。待自己劝服那个袁熙打消殉葬心理,小公主嗖地一声就该被接下地府了,想治病到地府慢慢治去吧。

廖氏和陈百安担心了个把时辰,猜测了无数种惹陈姜不高兴的可能,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乐呵呵地回来了,直弄得一头雾水。

廖氏小心翼翼地靠近:“姜儿,搁了点土芋烧肉,吃饭不?”

陈姜一挥手:“吃啊,赶紧吃,这都啥时候了,你俩咋不吃饭呢,等我干啥?”

陈百安肚子咕噜噜地叫,对小妹的反复无常有点怨言:“你临走光说做饭,也没说啥时回来,娘不是担心你饿了么,也不准我吃,真是!”

陈姜乐了,看向廖氏道:“突然对我这么好?不让你当家也不恼我了?”

廖氏瞪陈百安一眼,又瞪陈姜一眼:“胡说啥,快吃饭。”

她哪里是恼不恼的问题,压根是怕了陈姜。面上撑着做娘的样子,心里却因陈姜的情绪而常犯嘀咕,生怕惹着她一个不高兴又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廖氏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现在的闺女,绝非从前般浑噩。

土芋头是山上野生野长的,与陈姜吃过的各类芋头都不相同,口感有些像土豆,却比土豆碜牙,简言之,不好吃。只是浸了荤汤香味诱人,加上受陈百安令人羡慕的好胃口感染,陈姜也着实吃了不少。

饭后,陈姜拿出五百多文钱,给廖氏数了三十文,给陈百安数了十文。

两人都拼命推拒,头摇的像拨浪鼓,直说一家人挣钱放在一起,开工钱什么的太见外了。

陈姜指着铜钱:“嫌少?”

惹得陈百安这好脾气的都受不住了,锤着大腿气道:“姜儿你啥意思?我陪你上趟镇里还要工钱,你你你,太不对了!”

陈姜笑眯眯的,“你你你啥,你看你,想驳我两句都说不出像样的话来,不念书以后可咋办呀。”

“我没说不念啊。”陈百安小声道,“书都买了,咋能不念嘛。”

陈姜摸了摸那半串铜板,觉得心情颇佳,单方面宣布道:“以后我当家,活计由我分配,钱财由我管理,开销由我支出,有不答应的么?”

廖氏与儿子面面相觑,在陈姜目光逼视下摇了摇头。心说这几天不都是你当家吗?

“那就听我的,这是劳动所得,不是偷来抢来的,你们拿的心安理得。”

廖氏道:“一家人讲究成这样,不是见外了么?”

一般情况下,陈姜是非常不耐烦说道理的,尤其是当她感觉这其中的道理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时候,索性就不说。直接蛮横道:“我当家,给钱就拿,给活就干,不听话的晚上不准吃饭!”

母子相顾无言,这话说的,正是陈姜从前的脾气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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