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走了心头大患，某种角度来看，调查行动更像春游性质的探险了。

如千真也学着黑，守护之力一口气笼罩住了剩下的小部分工厂。头一次大规模覆盖这么大面积的土地，方才又抵挡了强烈的辐射，灵力的释放起初有些不稳，如千真不慌不忙，查漏补缺，层层推进，不消片刻守护之力便流转顺畅浑然天成。

黑本想劝阻，一来，法术使用还是循序渐进为好，二来，与守护阵同样的气息，又形成了如此规模，万一后续有人发现，不好解释。

但是很快，黑便惊讶地察觉到，如千真甚至没有漏掉自己先前对风场做的刻意弱化气息的操作，这样一旦力量收回，留下的气息也很快会消弭于天地之间。

自己明明还没有正式告诉如千真这一小技巧。

收回思绪，此刻如千真已经开始聚精会神地进行同时解析，不该再有任何因素打扰她。

黑又做回尽职尽责的守卫，时刻注意如千真的状态，防止精力不济勉强自己的情况出现。

西南的风吹得远处翠绿的白杨树叶哗哗作响，一家工厂不知出于怎样的考量，在围墙四周种植了一圈杏树，现在工厂都看不出原样了，但杏树奇迹般地还在，扎根在废墟之中，纤薄的叶片迎风舒展，眼下杏花早已落尽，结出大大小小的果实。

黑淡淡收回目光，就见如千真也收回了能力，面色铁青。

“有何不妥吗千真大人？”确定如千真没有受伤后，黑皱眉沉声问道。

“小黑你能找到通往地下的路吗？工厂的地下室。”

“能，”黑不解其意，但点头答应，“园区所有工厂的道路吗？”

如千真摇头：“不用全部，只找我刚扫过的那些，大部分应该已经被掩埋了，找一个最容易下去的就可以。”

末了一脸头疼地强颜欢笑：“麻烦你啦小黑，但是有很重要的问题，我要亲自下去确认。”

黑了然，不再多问，凝练纯粹的灵力伴着风，不费什么事便勘察到了一处废墟下，被水泥板压住的通道没有完全损坏，风能顺畅地探向前路。

一举破开坍塌的废墟，黑扶着如千真顷刻赶至入口处。

没有了遮挡，泥水顺着原先的台阶向下，汇入到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明明是艳阳天，通道口却透出森森寒意，水泥砌成的墙面上满是裂纹，青苔爬满，紧急出口的灯牌早就掩盖在泥沙之下，不再亮起绿光。

“小黑，直接破门。”

如千真下令，带着一脸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又道：

“控制力道，尽量不要炸开得到处都是。”

黑得令只管照做，不知为何第一下竟没有破开，明显有鬼，再补上风团凝聚的一击重击，黑暗里才传来击碎石头的声音，依稀听见什么柔软的东西倒地，沉闷的声响混入其中，好似错觉。

如千真却没有立刻下台阶，大门被破开的一刹那，黑也愣在了原地。

“小黑你刚刚也感觉到了吧，”如千真声线低沉，“大门也好，地下室的构成也好，都在中间嵌了常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但是泄露的一点灵力，对流浪在野地里的妖界众已经足够诱惑了。”

“工业园区，藏着杀人魔窟。”

残留的灵力混着腥臭味扑面而来，土系灵力，尸体的气味。

如千真的守护之力闪着忽明忽暗的光，颤动着照亮了地下室内侧的门，照亮了断壁残垣后方的人类四肢。

包裹在警卫服里的躯体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

大脑无比清醒，一颗心在胸腔中跳动，如千真张了张口，组织了一下措辞：“我鉴别出来的结果，那些死者都是现界普通居民。”

“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接到命令之时便料想到地下室内侧有什么东西是如千真不想破坏的，多做了一步让大门的残骸都堆在了外侧通道内，却不曾想，要保护的是人类的残骸。

借着守护之力的微光，极好的目力注意到了碎石上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一重重血手印。

“地下室没有什么严重损坏坍塌，死者没有在天灾中送命，而是之后。”

“安全门上了灵界的锁，不然就算被天灾阻断了最外面出路，也不可能全部在地下室丢了性命。”

如千真闭了闭眼，此情此景明显是阵法师在杀人灭口，所以逃生之门变成了死亡之门，借着天灾当幌子，掩盖罪恶的痕迹。

那些没有让小黑破开的工厂之下，均是这等惨状。

但能做到提前下手，难道说对天灾来临的时间心中有数吗？

不管怎么说，能在这么大的工业园区内搞鬼，蒙元吴晔，难辞其咎。

常石中硬是保留下来的幽幽土系灵力逐渐散去，烈日悬挂于头顶，如千真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些什么。

阵法师，守护阵，附石，怪异力量，扭曲。

如果想要干扰附石，干扰守护阵，除却守护之力，便是土系灵力。

土系，失踪的灵力者。

“糟了！快去找或辞！”

或辞绝对有危险！

如千真掏出联络器试试看能不能接上或辞，黑则毫不含糊，风场托起两人就往小队前进的南方飞去，却猛然注意到前方有三个小黑点狂奔而来，定睛一看，竟是或辞小队的队员。

还没来得及确认情况，就见相菻脚踏高速延伸而来的树根大声疾呼：

“不好了！或辞疯了！”

阵法师手眼通天，蛰伏在镇子里，还随机抽取幸运土系灵力者抓走的概率有多大？

如千真脑子一抽一抽地发疼。

一边照着允指路的方向追或辞，一边听相菻被风吹得破碎的解释，总算拼凑出了事件经过：

或辞确实好好地和队员们在奶茶店碰面了，还潇洒了一把，一人点了一杯。

一行人快快乐乐地朝西南边移动，料想西方有辐射大家不愿意来，说不定邻近区域也人迹罕至，没有被全部搜集过，找到附石的概率更大一些。

抵达守护阵边缘时，大家同时启动便携守护阵，警戒了一下四周。

见毫无异常，又快快乐乐地使唤相菻用树根藤蔓当坐骑，载着一行人往远处快速移动。

相菻没过多久就故意怨声载道，喊自己累得发慌，招呼或辞接力当交通工具。

结果这时候才发现，或辞垂着脑袋，目光涣散，毫无反应。

大家都觉得不太对劲，相菻也停下了灵力运作，凑过去问或辞怎么了，脸色怪怪的。

或辞却突然暴起，吓了大家一跳，折野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抓，或辞仍然没有半分打住的意思，反而大力推搡了折野一把，衣摆“嘶啦”一声扯下，趁折野摔倒众人手忙脚乱，或辞反手土遁，绝尘而去。

莉莉安作为大家的姐姐，本能去追，流动之水速度也快，很快没影了。

余下之人面面相觑，已然有些疲倦的相菻要载着大家追上两人难如登天。

但是也不能不追。

相菻咬咬牙，让允和折野站好，打算豁出去追，却被允按住了肩膀。

相菻不明所以抬头看允，转脸的瞬间就看到一块巨石划过天际，余波掀起的风将路径上的树木刮得倒向两边，摇晃不止。

什么东西？

大家大惊失色，又默契地觉得搞出这种动静，一定是如千真和黑在亲自动手清理巨石。

于是一行人急速商议之后先跑来西边工厂附近，顶着增强的辐射，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两人也急切地向己方而来的身影。

“也就是说，或辞毫无预兆地发疯跑走，莉莉安边追边留下记号，其实你们都不知道会导向何方对吗？”

如千真拧着眉，不去看一闪而过的人群。从镇子外又回到了镇子内，几个人正越来越往一个熟悉的方向而去。

废弃工厂。

原先确认了或辞了安危之后，是要来这里彻底解决问题的，现在给自己省事，好得很。

黑的速度堪称风驰电掣，废弃工厂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大家同时也看到了一前一后进了工厂的或辞和莉莉安。

“姐！”

相菻大喊，心下焦急，迫不及待地跳下风场，不惜提起灵气先行一步。

真要命，好在再怎么跑也离得不远，如千真按下心头不安，一行人紧随其后进了不见日光的工厂。

莉莉安的标记消失了，地面的灰尘留下了清晰的脚印，似乎三人进来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步行。

黑却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直直朝着第一次来时的办公室而去。

小队三人都很有眼力见地没有问为什么会对这里的结构这么熟悉，为什么会这么笃定路线，省心了不少。

念头起落间便看到了唯一一扇大门敞开的办公室，如千真和黑视线交错。

坏了，真和预想的情况一样了。

别人不知道，可里头漆黑的走廊看似有些诡异，实际也有成因不明的声音。

姑且可以推测，不明声音和怪异力量的目的相同，都是瞄准了土系灵力者，自己之所以会被影响，是因为谁都不曾预想到有守护之力使用者的缘故。

推测归推测，不能掉以轻心。

石门果然大开，黑及时在门边停住，如千真抓紧时间简明扼要地叮嘱：“待会儿进去了我们两两一组，前后别离太远，你们便携守护阵开到现在了，之后也不要关掉，要是愿意，你们可以再进行合相。”

“里面有强大的妖界众吗？”

两人板着脸严阵以待，如千真只摇头，妖界众不一定有，但是阵法麻烦起来可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暗室的情况很难说，便道：“是也不是，小心为上。”

说完，如千真扶着黑身先士卒闪身进门。

狭长的暗道依旧只有尽头微光闪烁，看不清前方是否有人。

除了允和折野紧随其后跨进门内的脚步声，再听不见其他杂音，寂静得像是能放大焦虑恐惧一系列繁杂情绪。

按理说前面三人步行不可能走那么快。

门口耽误的时间也不过几秒，三个人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焦躁之际，合相传来了小黑沉着平静的心绪，如千真知道这是小黑刻意所为，只为了感染自己平复心情，便也深吸一口气，暗想应该不会有事的，阵法看起来不是为直接杀戮存在的。

风场载着两人走到一半，莫名其妙的声音又如约响起。

“千真大人，在下察觉到前方有异样。”

“前方？”

抬头一看，正前方已经接近拐角，小黑速度不减保准撞上的地方竟然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洞口，海市蜃楼一样眨眼功夫又消散了。

“千真大人，前面右拐有异常。”

【嗯？】

宛如发生故障，短时间内不一样的话用同样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可是不明声音似乎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这下就轮到如千真二人觉得不对了。

不明声音也能错乱吗？

“前方有什么吗？”允在身后不远处疑惑发问。

“没什么，你们保持谨慎就好，现在我们在往地下走，别跟丢了。”如千真对身后关照道，看起来允和折野没有受到影响。

【小黑你觉得或辞也听到不明声音的概率有多大？】

【极有可能。】

靠近了掠过一眼，正前方的墙壁上什么都没有，感知不到什么气息，可能是不明声音故障了，引起的阵法波动吧。

黑行云流水地拐过弯来，很快就到放置怪异阵眼的暗室。

【不明声音一直的目的是把人往暗室内引，那里一定还有什么机关。】

【或辞他们说不定也在。】

但是感觉有点失算了，如千真懊恼地叹了口气，走廊里分布的土系灵力，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还认为是正常水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回事，很大概率是历来土系灵力者留下的痕迹。

如此想来，已经不知道三人到了什么地方。

担忧无用，如千真默默加强了守护之力的输出。

【不观察情况了，也不考虑打草惊蛇了，直接闯进去吧。】

黑得知此意，尽头近在眼前，加速一拐，旋身进了暗室内。

蓝光幽幽的光树一如先前所见，阵纹中守护之力流动不息，如千真低头细看附石位置，和镇礼堂中一模一样。

只是一路追到这里，依旧不见三人身影，连活人气息都没有。

大白天的也要演鬼故事吗？

黑收起风场，脚踏实地地观察起了四周。

如千真使着守护之力扫过整间暗室，不见有什么机关，中央惹人注意的光树还是老样子，当时乘着守护阵的灵力流转，就是到了这里再想深入遇到了阻碍。

可是不管怎么说，光树只是守护阵的虚像，现在如果实打实地从天而降，只会撞上阵眼的附石，不至于磕破脑袋，但是也会摔得发懵。

附石，附石，真没想到出师未捷，居然要被附石狠坑一把。

恨恨低头，地面上一处小小的异常映入眼帘。

如千真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拉着黑走到了那一处空缺。

蹲下身便确信了不是错觉，正是早晨炸掉一块附石的位置，要说如何认出来的——

如千真捻起无人清理的碎屑，没有人比身为拥有者的自己更熟悉这块便携守护阵材料了，毕竟里面的守护之力是自己填充的。

可是现在顺着指尖滚落到掌心，明明触感很真实，感知起来却似是而非，试图用守护之力扫一扫内部，更是朦胧暧昧一片，像是承载着混沌的虚空。

黑眼见允拉着折野一前一后也完好无损地进了这里，不免与上午五人齐全的身影对比。

兀地，顿悟了。

【这里是投影。】

【但同时是凝青镇守护阵的真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