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引老大的心情不错。
特准驻扎在连山脚下的亲信挤在人堆里如是说。
其他亲信们惊喜地仰头往山上望去,云雾缭绕中身披月色的尖尖角乃是月宫大门的顶端。
一扇大得远超正常规模的大门,推开就是月宫所在,临引不出此门三千年。
千年不变的风吹不动嶙峋的山石,吹不动门前的镜湖,也吹不来临引。
但是今天,所有人都能看到,月宫之主临引坐在了湖边的峭壁上。
甚至一时兴起责骂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成器的蠢材,谁允许你们仰望月宫了!”
于是所有亲信都低下头来,揪住第一个发现临引心情不错的人,前后左右摇晃。
“这哪里是心情好,这简直是太好了!”
“早知道老大心情这么好,我高低得把礼服换上吧?这下老大要嫌弃我了!”
“你穿礼服?瞧你这眼神,没见着老大穿着礼服吗?没有老大的命令就该穿制服!”
“还制服呢,先不说有没有,要我说你们就是不如我懂老大,老大肯定在暗中提点我们,三千年来第一次跨出门看我们,结果我们没一个在干正事,老大能满意吗?”
此推断顿时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连连点头称是,第一位说话的亲信忙不迭地找补,面朝绝壁运气大喊:
“临引大人!小的们现在就去干活!一定让您满意!”
说完一溜烟跑了。
剩下的人反应迅速,纷纷效仿,复读机似的重复一遍,没一会儿山脚石头平台上就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临引坐在山巅揉了揉耳朵,耳膜总算不用再受折磨了。
自己这帮不请自来的手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聚集来的,甚至自己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山脚也是这群人自顾自地修建成了平台,还商议出了个代代相传的名字“绝夜台”,那时候在月宫门内听到这群人说,等临引大人出来有适合的地方迎接了。
罢了,那么未经允许占地的罪暂时不追究了。
况且这些人使唤起来也挺方便的,只要推开月宫大门用灵力随便吩咐下去,要做的事就会乱中有序地被这帮所谓的手下给办好。
世上没有比自己手下更自由但高度自律的组织了。
居然能维持三千年之久啊。
临引拨动身后镜湖平静的水面,清澈如镜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搅碎一湖的月光与群星。
一年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尘埃云被时间洗礼得也是时候退场了。
季镇的那一位要是全球环游一遍,驱云活动还能再提提速。
不过到时候洪水遍地,人类会愁死吧。
临引愉快地笑了起来,阴沉的氛围飘散不少。抬头仰望天幕,其上点缀着的仅有一颗的那黯淡的星。
镜湖水来自月宫内,镜与影可以倒映出一切真实。
如千真,究竟在做什么呢?
三千年来第一次出门见人的感觉确实不错,下次直接出现在曦都内,应该会更有意思。
如千真不知道相距数千里还能被意想不到的人惦记,只知道好消息是,日宫传来的云图显示,雨云团确实被甩在身后了。
坏消息是,四面八方的雨云形成了合围态势,如果不尽快解决问题,即将面临的雨可就不太一般了。
“但愿一切顺利。”
“嘀咕什么呢?”
南天星叼着根草走到了如千真身后,夜晚的天空只有一轮月亮,一颗星星。走到了更北面,尘埃云卷土重来,原本的天空再次消失在幕布之后。
“我是在嘀咕,一会儿就要验证红莲神女了,你能见证史诗性时刻了。”
如千真转头扫了南天星两眼,远处兴奋的季隽只能模糊看清轮廓,似乎是在朝这边招手。
“史诗性时刻啊……”草叶随意地扔在黄土上,南天星打了个哈欠,“说到底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历史长河里不起眼的一粒沙,现在的事,后世不会记得和我们一样详细的。”
“那也没关系吧,”如千真迎着净之原的夜风反驳,“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站在这里,见证了一切,也在历史上留下了小小痕迹,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就不担心她确实是季隽,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红莲神女吗?”南天星问。
“其实会有一点吧,但是就算错了也没事。”
如千真抬手覆盖住那颗星星,尾戒借着皎洁的月光闪闪发亮。
“就当是替羲规渊的得力干将提供人道主义帮助。”
“羲规渊说的七天,明天结束也终止了吧?”南天星很好奇,有可能完不成任务的如千真为什么一点不急。
如千真像是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说:“这没关系,我觉得季隽就是红莲神女,而且就算不是,羲规渊也会有其他解决方法的。”
“而且你别看他使唤我,前提也是我得愿意干,怎么说我也还是星宫之主呢。”
察觉到了南天星的探究,如千真又大大方方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和羲规渊的关系特别简单,他分享给我钱权势,我追随他和他的理想一辈子。”
“灵界誓约?”
“不是,普通承诺而已。”
“靠信任维系起来的关系吗?”南天星不免想笑,这两位该说不说有些纯粹到单纯。
但凡其中一个不守信用,那场面都会极其难看。
“你呢?有没有和别人签订过灵界誓约?”
话锋一转,如千真自觉说得已经够多了,反问了南天星一句。
回忆起来,入组织的时候确实起誓了,十分复杂周密的誓言,但获得了十四星盘之后,圣物竟然自行斩断了自己与组织的誓约,此秘密始终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现在该怎么扯谎呢?
“没有,”南天星故意质疑道,“誓约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灵界怎么可能有人随意起誓?”
“没有吗……”
如千真收手,长叹了一声。
南天星正疑惑为什么要眸色深深地盯着自己,就听如千真问:
“瑞德没有和别人签订过灵界誓约,那么南天星呢?”
她知道了。
念头划过的瞬间,南天星动了。锋利的匕首呼吸间抵在了如千真的颈动脉上,一用力就可以让如千真脑袋搬家。
“为什么?”
如千真却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好整以暇地问:
“你怎么不先掩饰一下?”
“我掩饰有用吗?”
南天星冷笑。
“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怎么不先担心一下你的命。”
“你倒是警觉,不惜多动脑筋让便携守护阵贴着皮肤展开,”刀尖下压,传来的阻力却让南天星更加不屑,“但你不觉得对我来说形同虚设吗?”
“或许吧,如果你没有收手,直接取我性命,我不确定有多少把握能挡下你。”
如千真道:“可惜你没有这么做,所以你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只要条件充足,南天星几乎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之所以我们两个还能这么平静地对话——”
“是因为你妹妹伏殊是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南天星厌恶皱眉。
“嗯?我还以为你前面既然这么坦诚了,现在也会选择不再掩饰呢,”如千真眼睑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日宫那边现在已经把你的妹妹接到了日之行宫去了,你们组织就算后知后觉发现了应该也不敢正面去日之行宫硬闯杀人,那里对她来说最安全,也能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还可以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
“你要看看吗,你妹妹最新的照片?”
说着,如千真浑不在意脖颈旁纹丝不动的匕首,掏出了联络器。
黑夜中乍然亮起的联络器屏幕刺痛了南天星的双眼,可南天星眨都不眨,紧盯着如千真。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如果慌里慌张抢过联络器去看的话那就不是新起之秀南天星了。
但是,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连话都没有一句,说明他其实已经看到了,也认出来了不是吗?
如千真微笑着收回联络器,屏幕上言笑晏晏有些病气的小姑娘和日宫的几位特派侍女一起享用下午茶,不知是谁抓拍了这温馨的一幕。
“我想你大概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要从一开始说起吧,凝青镇的那场雨,你已经伪装得很完美了,但是我总觉得不对。”
“说到底,虽然我用了一年的时间甩掉了绝大多数尾巴,但我不认为会完全没有人盯着我和黑的行踪。”
“那个时候你连我的名字都没问。”南天星幽幽道。
“是啊,”如千真无辜地耸了耸肩,“所以是后来,发现了你是阵法师之后。”
“一位实力超群的阵法师,年轻但毫无名气,日宫那边查询档案确实发现了相吻合的材料,应对一般的审查够了,但经不起日宫的细查。”
“羲规渊告诉我,这个假身份背后看似无人,实则答案已经呈现在了谜面上。”
“跟上了我们,却没有及时下手,要么是时间不对,要么目标不是我们,而是我们会接触到的别的事物。”
“王室那边的口风就算不紧,正常人应该也只知道我们偷跑出来给羲规渊解决凝青镇的事情了,没必要跟着我们。”
“这种情况下愿意搏一搏,派人接近我们身边的,必然是一开始就猜我们另有打算的人。”
“愿意执着地赌我们会去找红莲神女可能性的,除了你们组织的头目,别人的嫌疑都没有他高吧?”
“哼,确实,”南天星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那么,为了这可能性不高、危险程度极高的任务,你们的头目势必不会派杀手榜排行最前的那些人来,可能大材小用收获不大。”
“但是也不能打发小喽啰来,那实在是有些不尊重星宫的实力了。”
“因此最佳人选是有强大实力但不是异常突出的,排除法的范围瞬间缩小了许多。”
“在那些人里,阵法水平拔尖,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在恒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听到动静的,只有你了,南天星。”
“不过你们组织确实把你们各自的真实背景隐藏得很好,可能也是不想让别人掌握你们的致命点是什么吧,毕竟那样就可以像我们一样,提前保护转移走了不是吗?”
夜风吹来了不知什么生物的嚎叫,如千真捋了捋长发,指尖按上刀刃,轻轻拨开了南天星的手。
“你的妹妹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吧,为了她,你的假面都龟裂了。”
“我通知羲规渊了之后,羲规渊也派人确认了你妹妹的背景,基本能确定她是什么时候被你们组织弃养的,你想知道吗?”
“不,我不想知道这些。”
南天星盯着自己紧握匕首的右手,心中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诡异预感:
今晚过后,一切都要天翻地覆了。
如千真也不为难南天星,向前走近了一步,施施然道:
“我觉得你自己应该也能想明白,你们组织敢松开你的命门意味着什么,我猜他们早就给你拟定了一个英年早逝计划。”
“所以,南天星,我再问你一遍,你和组织签订过灵界誓约吗?”
南天星感觉到如千真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那是一双稍凉的手,自己一用力就可以捏碎它,但此刻任凭它认真抚摸这张假脸,只嘲弄地笑道:
“当然签订过,但是早就被我毁了,我的本命武器自行斩断了它。”
“传言说十四星盘为你所有,看来不假,”如千真温和地说,“这是否说明,其实你也并非死心塌地自愿献身给组织呢?”
假面被揭开,青年俊美冷漠的面容在净之原的陌生空气里暴露在原本最不该暴露的人。
“你愿意追随我吗,南天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