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最奢华酒店的金色宴会厅内一派流光溢彩,穹顶垂落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晕,浮光跃金,流淌过晶莹的香槟塔与绅士淑女的华服,在人群中无声漫溢成一条璀璨的金色河流。
当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雕花门扉徐徐洞开,流光倾泻的刹那,一道挺拔从容的身影切割了喧嚣。
他身着细闪黑色蕾丝暗纹西装,领口漫不经心地解开两颗纽扣,微敞处勾勒出利落锁骨的弧度与若隐若现的胸肌线条。
颈间项链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轻轻晃动,碎钻流转的冷光与他深邃眼瞳中的星火交相辉映,宛若将整片夜色揉碎沉淀在眸光深处。每一步都似踏在观者心尖上,在水晶吊灯织就的光晕里,成为这场浮华盛宴中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惊心动魄。
在人群中心站定,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让人瞬间沉沦,从容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与试探。
谢泊渊—自海外归来,那项紧握于他掌心的尖端生物科技专利,便如同一把无声的密钥,悄然开启了属于他的时代——「渊恒科技」的创始人兼CEO。镁光灯下,他是被媒体竞相追捧的科技新贵,从容游走于觥筹交错之间。
他完美地扮演着这个世界期待的角色——成熟、稳重、深不可测,宛若一座覆着薄雪的远山。人人都看见他矜贵疏离的笑意,却无人窥见那笑意未达的眼底深处,冻结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自以为能将所有情绪都藏得滴水不漏,足以掌控全局。却在那道身影闯入视野的瞬间,所有的伪装都如同脆弱的玻璃,被一击即碎,狼狈不堪。
角落的落地窗前,一道修长身影侧身而立,逆着光,轮廓被晕染得有些模糊。他正微微倾身,与星曜生物的董事长秦墨远低声交谈着,垂落的发丝在光影间勾勒出精致的弧度。
那人一身剪裁利落的浅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在灯光下泛起一层疏离的冷光,无端显出几分难以接近的矜贵。仅仅是模糊的侧影,谢泊渊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住了。那瞬间万籁俱寂,他怔在原地,仿佛在汹涌的人潮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一段失落的旧梦。
五年。
一千八百三十七个日夜。
思念、悔恨与偏执,被他以爱为名,亲手编写成一行行甜蜜而剧毒的代码,深植于脑海。他本以为自己能永远维持这精密的平衡,可系统却在瞬间彻底崩盘。理智的防火墙土崩瓦解,数据雪崩般淹没一切,只在神经末梢留下尖锐的、名为你的疼痛。
他嘴角那点敷衍的笑意尚未敛去,却已无心应付眼前的寒暄。
他的脚步先于意识迈出,鼎沸人声恍若潮水退去,世界在他眼前骤然失焦,唯余那一处角落,亮得灼眼。他穿过人群,步伐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像是迷航的船,终于望见了命定的灯塔。
顾屿昭。
他唯一的光,也是他亲手弄脏、又拼命想要抓回的月亮。他建立 「渊恒」所追求的所谓“永恒”,其终极意义,也不过是眼前这个人。
秦墨远看到走来的谢泊渊,儒雅地笑了笑,识趣地举杯示意,转身融入了人群。
窗前,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屿昭似乎刚结束与秦墨远的谈话,正欲转身离开,恰好与走来的谢泊渊迎面相对。
四目交接。
谢泊渊屏住呼吸,贪婪地注视着这张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
褪尽了年少时的青涩,如今更显清隽出众。墨发精心梳理,一丝不苟地向后掠去,完整展露出饱满的额头与挺拔的眉骨。一副金边眼镜架于鼻梁之上,平添几分儒雅与金贵,镜片后那双桃花眼却静得深沉,宛若寒潭映月,正不着情绪地望过来——如同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预想中的厌恶、愤怒、或者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没有出现。顾屿昭的眼神,是全然公事公办的陌生与疏离。
这种陌生,比任何恨意都让谢泊渊恐慌。
他压下心头的刺痛,努力维持着风度,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顾秘书,久仰。我是渊恒科技的谢泊渊。”
他报的是自己新公司的身份,试图用一个全新的、体面的开始,抹去不堪的过去。
顾屿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伸出的手上。随即,他唇角微勾,漾开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职场精英的礼貌微笑。
“谢总,幸会。”
他伸出手,与谢泊渊一握。指尖微凉,触之即离。
谢泊渊却在那瞬间,如同触电般,反手将那只意图撤离的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不容挣脱。
顾屿昭微微一怔,世界在他眼中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他看见谢泊渊垂下眼睫,以一种打破所有常规的、超越所有社交礼仪的暧昧姿态,近乎浪漫的侵略性靠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扫过皮肤的热度,唇瓣灼热的温度与他手背冰凉的肌肤相触,宛若岩浆涌入冰河,激起一阵近乎战栗的涟漪——这并非礼节,而是一场无声的占有。
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宣告意味的吻手礼,发生在两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之间,荒谬而逾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围隐约投来的目光变得探究而玩味。
顾屿昭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冻结。他能感受到手背上那灼热的、带着湿意的触感,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胃里一阵翻涌。
谢泊渊抬起头,眼底翻滚着压抑了五年的疯狂与得意,他紧紧盯着顾屿昭,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屿昭,我回来……”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扇在了他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谢泊渊的脸猛地偏向一边,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那声脆响如同惊雷,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宴会厅里回荡。
所有交谈声、笑声、酒杯碰撞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愕的、探究的、看好戏的,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谢泊渊被打得懵了一瞬,脸上火辣辣地疼。但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屈辱,而是猛地抬眼,急切地看向顾屿昭。
顾屿昭缓缓收回手,从西装胸袋里抽出一条丝质手帕,当着他的面,仔仔细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刚才被亲吻过、又打了人的右手。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极致的羞辱。
然后,他端起旁边服务生托盘里刚刚满上的一杯香槟。
他没有看谢泊渊,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凝固的人群,手腕倾斜。
“哗——”晶莹的液体,不是倒向谢泊渊,而是尽数倾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酒液在他和谢泊渊之间,划开一道冰冷湿漉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谢总,”顾屿昭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碎冰撞壁,清晰地传遍安静的角落,“我们认识吗?”
他微微颔首,礼仪完美无缺,眼神却冷得能将人冻僵。
“失陪。”他向周围众人点头致歉。说完,他不再多看僵在原地的谢泊渊一眼,将用过的手帕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从容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消失在宴会厅的出口。
谢泊渊一个人站在那里,脸上顶着鲜红的掌印,脚下是流淌的香槟,空气中还残留着那冰冷决绝的话语。他这位 「渊恒科技」的创始人,成了全场最可笑的一道风景。
巨大的屈辱感后知后觉地涌上,但比屈辱更强烈的,是心脏处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以及……一种扭曲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战栗与兴奋,他闭上眼,仔细嗅闻回味他手指纤细而寒冷的气息。
顾屿昭看他那一眼,是真的。冰冷,陌生,带着被冒犯的震怒,唯独没有旧情。
可正是这毫不留情的反击,这带刺的锋芒,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月亮,不再是记忆中那副可以任他揉捏的温柔破碎模样。
他变得耀眼,危险,也更让人……疯狂地想要再次占有,哪怕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他缓缓闭上眼,舌尖顶了顶发麻的口腔内壁,尝到了一点铁锈般的血腥味。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近乎病态的弧度。
宴会厅外的走廊,空气清冷了许多。
顾屿昭步履未停,径直走向电梯厅,面无表情地按下下行键。只有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的内心。手背上那被亲吻舔舐过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让他感到一阵阵反胃。
“顾屿昭!”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追来。
谢泊渊到底还是追了出来,略显狼狈,却依旧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他再次试图抓住顾屿昭的手腕。
顾屿昭猛地甩开,霍然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脏手?”谢泊渊的声音沙哑,带着痛苦和不解,“屿昭,当年是我不对!可我回来了!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顾屿昭打断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厌恶,“谢泊渊,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谢泊渊的心脏。
他看着顾屿昭再次拿出干净的手帕(他似乎总是备着这些东西),用力擦拭刚才被他碰到的手臂,每一个动作都在凌迟着他的神经。
属于疯批的本性在刺激下开始挣脱束缚,他眼底泛起阴鸷,猛地将顾屿昭逼到电梯门与墙壁的夹角:“恶心?顾屿昭,我们之间,是谁先……”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顾屿昭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疯狂的目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你十六岁生日那天,是用哪只‘干净’的手,给我下的药吗?”
这句话,比刚才那记耳光更具杀伤力。
谢泊渊周身骇人的气势瞬间消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眼中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叮——”电梯到达,门缓缓打开。顾屿昭不再看他,迈步走入电梯。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淡淡地抛下最终判决:
“那一巴掌,是还你刚才的冒犯和当年的‘大礼’。我们,两清了。”
电梯门彻底隔绝。
谢泊渊僵在原地,如同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塑。
两清?他欠顾屿昭的,早就还不清了。而他,也从未想过要“两清”!
电梯平稳下行。密闭空间里,顾屿昭背靠着冰冷的梯壁,单手扯松领带,解掉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但很快被更坚毅的冷光取代。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唐星,”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是我。”
“饵已下,鱼已惊。”他顿了顿,补充道,“和预料的一样,是条记吃不记打的……疯狗。”
电话那头传来利落的回应。
顾屿昭挂断电话,戴上眼镜。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他跨步迈步而出,走向等待他的座驾,背影在空旷车库里显得孤绝而坚定。
谢泊渊。
你以为的久别重逢,是我复仇剧本的第一幕。
你感受到的羞辱,只是序章。
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两清”。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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