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成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他才抬头看向纪燃。
目光凝视着远处，像在回想。
“一开始被送回陆地的时候，父亲把我托付给了他，那个时候他对我挺好的。”
“大概就是五年前，他有一天给我喝了一瓶药，喝完后我就发现我失明了，连自然力也没有办法用，从此之后他就一直把我关在房间里，完全切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
“你在陆地上没有上学吗？你被囚禁...”纪燃说着顿了顿，很快换了个动词，“你被关押的五年里，你在陆地上的朋友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我被送到陆地的时候还没满六岁，顾凡宇说他自己就是老师，不需要送我去学校。所以平时都是他在家教我。”
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长年的关押和药物摄入把他的身体真的压垮了，他用手扶住轮椅的边缘，轻微喘气。
“坐沙发上吧，比较软，你也可以不用做的那么直。”
纪朝旬毫不费力地把他拦腰抱起，轻放在了沙发上，又递给了他一个盛满液体的玻璃杯。
“营养液。你太瘦了。”
“谢谢。”
宁云成喝了一口，五年内他每天摄入的食物量也不多，刚刚在医院里已经被喂过饭了，现在着实喝不下。
“那你五到十五岁这期间也没有社交吗？”等宁云成休息一会，纪燃又接着问。
他很想赶紧确认顾凡宇的罪行。
“有吧，有时候会和他上街。但是他不让我跟其他人交流。”
“后来关押你的原因你知道吗？”
宁云成微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一直很正常，有一天突然在家里疯疯癫癫的，我没有出门的权限，我只能抱住他让他停下来。”
“然后呢？”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就恢复正常了，然后给我喝了那瓶药。”
纪朝旬听不出中间有什么逻辑关系，他刚想插嘴问一句，便听到纪燃忽然叹了口气。
“你的自然力是95，你知道吗？”
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不可思议的看向他父亲。
就算出生在宇宙培育仓，最高纪录也不过是87...
95...怎么可能呢。
何况，宁云成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八岁，聪颖的天资，让他能准确的记住发生的每一件事，当时的测试值，明明是85！
宁云成好像对这个数字也很惊讶，他甚至张开嘴巴没能谁出话，也是瞪大着眼睛看着纪燃。
“你的身体现在这么虚弱，一部分原因是在关押期间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顾凡宇在你五岁开始，就给你喂提升药 。”
“提升药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自然力，但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所以一直被列为禁药。”
“而顾凡宇，他是个化学家，这些药物应该是他自己炼制的。”
“你出生在培育仓，本身自然力就已经超乎常人，固执的提升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这他肯定知道。”
他沉默了一分钟，纪朝旬背后不知怎么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是把你当做了培养皿，为他自己培养出一套优秀的视觉系统。”
忽然而下的结论把纪燃自己都吓了一跳，在宁云成被找到后，他一直在思考顾凡宇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直到刚才，他收到了顾凡宇自然力的检测报告。
［自然力指数：0］
“可他制造的药物效力太强了，你的自然力直接增长到了95，这不是一般人的视觉系统能承受的，而你的自然力过强，对他而言又没有任何好处。”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走到宁云成身前。
“甚至，他培养出的工具，最后会成为制裁他的杀手。”
他伸手摸了摸宁云成的头，试图安抚他。光线实在太暗，他非常不适的眨了眨眼。
“那为什么他不直接完全破坏云成的视觉系统，而是暂时性让他失明呢？”纪朝旬问。
“不舍得呗。毕竟这么强大的系统从未存在于世上。”纪燃感觉眼部还是十分的不适，长时间工作和年龄的增长，让他的视觉系统有所退化。他瞥了一眼纪朝旬，见对方还是如往常一样，不禁又感慨起时光不等人。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宁云成心头一颤，他要等到父亲回来，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恢复，才能和正常生活在生活仓里的人一样。
“哦，说到正题了。”纪燃把纪朝旬往前推。
“我这次特意把朝旬叫回来呢，就是想让他照顾你。我和我夫人平时工作太忙了，朝旬恰好获得了三个月的假期，有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和他住在一起吧。”
“小时候也是认识的，聊聊旧情就又熟起来了。”他拍了拍纪朝旬的肩膀。
纪朝旬也不抗拒这件事，家里多一个人而已，他也不至于连照顾病人的精力都没有，便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年级大了，真是不能跟你比。”纪燃叹了口气，“好好照顾弟弟，我还有工作，去忙了。”
“行。”
他走前又揉了揉宁云成的头发，才打开仓门让视觉重回光亮。
“那我们也走吧。”纪朝旬把眼罩重新戴回宁云成眼睛上，轻轻把他抱到轮椅上，又给他盖了张小毯子。
“眼睛保护好，生活区现在处于冬季，比较冷，你觉得累的话可以再睡一觉。”他的声音很柔和，宁云成忽然想到幼时住在生活仓时，父亲和其他长辈对他也是一样温柔。
长久未出现的酸涩情绪灌满他的内心，他轻“嗯”了一声，乖巧的闭上眼睛。
走出仓门的一瞬间，纪朝旬的自然力恢复了功能。
他低头看了眼宁云成。在眼罩的保护下，他没有受到光刺激，却也没有睡着。
【悲伤值：80。】
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
他默默的想。
联盟审讯处，光线很暗。
顾凡宇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纪燃进去时也不管顾凡宇身边是否有保护眼罩，猛地就把房间调回了生活仓该有的亮度。
顾凡宇受到刺激，闭上了眼睛，摸索着把眼罩戴上。
“你是要来审讯我吗？”
他的语气平淡，连各项情绪值都保持在正常范围内，像是经历过多次审讯的老手，而不是一个居住在陆地上的普通人。
“没什么好审讯的。”
“你的各项资料我们很容易就能查到。你和任天行从小一起长大，是吧。”
纪燃慢悠悠的说着，他也懒得去观测顾凡宇的情绪值有什么变化，全部的事实他早已推测并掌握，现在只想在制裁这个烂人之前发泄一下自己的怒火。
“你们俩的自然力相较于出生在陆地上的其他人，都是更强的。可惜当年联盟军校招录的时候，你被拒绝了，而任天行被成功录取。”
“在那个时候你就应该有恨意了吧，后来，你自制提升药，给自己服用，结果没想到...”
他冷笑三声，接着道：“完完全全把自己的自然力作没了！”
“是啊，所以后来任天行把他儿子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只把他当做我的第二视觉系统。谁知道宁云成的发展不受我控制，那没办法，我只好毁了他。”
顾凡宇戴着眼罩，不知道纪燃其实是背对着他说话的，在他的想象中，纪燃现在一定是面部狰狞。
那恨意就再加深一点。
“我没想到任天行居然这么有出息，到了联盟军校认识了宁飞扬，还结婚有了个孩子。”
“我们这代出生在生活仓的人不多，你和宁飞扬就是其中两个，你们关系应该很不错吧。”他寻着刚才纪燃声音发出的方向摸索，慢慢站起身靠近。
“真可惜，比起你这个认识了三十年的好友，宁飞扬更相信结婚十年的丈夫，而任天行，则相信我。”
“你明明也可以抚养宁云成，可他偏偏就落到了我手上，甚至，他们都没告诉你我的信息。”
“五年，找的辛苦吗？”
他恰恰好好停在了纪燃身后。
“所以啊，我劝你也别自作多情了，人家都不信任你，还替他们养孩子干什么呢？五年时间，宁飞扬和任天行估计早就在第四星系灰飞烟灭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审讯室内又是一片寂静，纪燃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顾凡宇没有自然力，却偏偏说中了他的内心。
他确实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一个陆地上的普通人？和宁飞扬认识这么久，为什么他连把宁云成托付给谁了的知情权都没有？
首长的身份还是强迫他维持冷静，待气息平稳，他说：“私自制造禁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投放禁药，囚禁未成年人，按照联盟律法，下个月，你就该上路了。”
他转身扯下了顾凡宇的眼罩，强烈的光刺激让他猛地闭上了眼，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他用手强制撑开了顾凡宇的眼皮，看着他的恐惧值极速上升，内心忽然得到了一丝满足感。
“至于我为什么要把宁云成带回来，宁飞扬信不信我，都和你没关系。”
“好好享受牢狱生活吧，整个联盟可没多少人曾在生活仓的监狱里呆过。”
他用力把顾凡宇推倒在地上，又把眼罩扔到他手边，离开了审讯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