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屿站在朱门前,总觉得自己很小,小到能被这候府轻易地吞吃下肚,即刻扼杀。
他不禁闭眼扶额,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的设想背道而驰。
莫非是他变笨了,脑子里头空无一物?
师父他们怎么就来了,在突然之间来的。
虽然贺浔先前打过了招呼,但他们确实不应该会过来啊?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崔屿摇了摇头,总觉得疑点重重。
不过现在,他只希得诸位能离自己远一点,这“诸位”包括的是正在逗狗的冯管事和把他当狗逗的贺浔一干人等。
“你的脸莫不是……”贺浔在崔屿面前弯着腰,额前的绿松石抹额给他添上了几分少年意气 ,墨发如瀑,“冻僵了?都没什么表情。”
没有。
崔屿不想解释,他从鼻子里头哼气,干脆说,“嗯。”
遂点头。
他在心下窃窃,贺浔到底是耍了什么花招把人请过来的?
贺浔听及此,便伸手欲在崔屿脸颊上替他捂了一下。
“用不用给你捂一捂?”
崔屿将身一躲,声音轻飘飘的:“侯爷,你的手也是冰的。”
贺浔:“……”
从没见过这么不知情识趣的人。
不知为何,贺浔总觉得,好像崔屿先前的气并未消下去,反而更加……不开心了。
贺浔百八十年没这样细致认真地献殷勤,完全不知道崔屿到底在气些什么?
他也就上回说了点话逗了一会儿嘛,至于就这样对自己这样怄气吗。
这个人,明明就喜欢自己,气性还这么大真以为是人欠他的。
一般来说,贺浔贯会给人找事。
但是,这回他又没那么想给崔屿找事。
他就看着崔屿,见他嘴唇微张,目光始终停靠在远处。
明明远处根本没什么好看的景致,崔屿能看出个什么鬼扯玩意啊。
贺浔那不知何意且不加掩饰的目光集中在崔屿的脸上,像要把他的脸看出个平滑规整的大洞似的,贺浔那滚烫的目光让崔医师又些后背发凉,还在心底发毛,实在是不堪忍受。
崔屿炸毛猫似的抬头看贺浔一眼,见他好像没什么恶意,于是灵巧地后撤几步,往旁边的小角落挪去,避开他的视线。
又过了一会儿,蹲在地上的崔屿听的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的身旁忽然传来又一道声音,他叹息故作深沉道:“嗐,崔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啊?”
崔屿长长的双睫抖动,墨色眼珠向旁边一划,是阿平捧着暖壶在他身旁阴嗖嗖地说着话。
“我猜……”阿平继续意味深长道。
“别猜了。”崔屿认真道。
他肯定阿平怎么费尽心思地猜都会有点……歪。
阿平的声音把嗓子压得低低的,阴阳怪气:“你冷吗?我给你捂捂。”接着又切换了另一种音色,继续阴阳怪气,“啊,不用辣~只要你这样陪着我就会觉得很幸福辣~”
他和唱双簧似的。
“你,你又发什么疯?”崔屿惊悚地抬眼,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身上还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阿平正色道:“口形。对,你们刚刚的口形说的就是这个。”
他,真的是疯了。
口形?
我刚刚有说这么多话么?
崔屿听阿平的话,没来得及说上话,便听得有人叫嚷着:“车,车来了。”他抬腿跑上前去看,一只枣红色马匹拉着车厢朝崔屿走来。
车轮隆隆,滚滚疾驰。
崔屿认得出来 ,这匹枣红小马叫云糕,是崔屿亲自给它取的名。
云糕是崔屿小时候亲自饲养的马,脾气温顺,十分通人性。
至少比贺浔通人性。
崔屿出谷时本想带着它一起,不料云糕马蹄不慎被猎户设下的兽夹误伤,伤口深可见骨,流血不止。于是乎,崔屿便没带着它,把云糕留在药谷给师父他们照顾。
云糕一闻到崔屿的气味便快步跑来,如此看来,他的腿伤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车厢内传出一道声音,“云糕住蹄子,你这样,颠得我腰疼。”
此刻,崔屿的心情转好,冲前方喊,声音清透如玉璧碰撞,“云糕慢点跑,哟,待会给你吃一筐果子。”
管他呢,药老药婆能来,自己这样皱巴着张脸那干什么劲?不如喜庆一点。
云糕欢快地叫了一声,遂停在崔屿跟前让崔屿揉它脑袋。
车帘被一只手掀了开,那皱巴巴的手没有肉感,骨节突出,却意外的十分白皙,手腕上戴着银手镯,手镯上镶着珍珠,是最近女子喜欢的样饰。甚至于,连指甲都用金凤花染成鲜艳的红色。
那手妖娆地捏了捏崔屿的脸颊肉,“呀,真嫩!”
有人搬过来下马车的木梯子,坐在车厢里头其中一人便利索地蹬腿下车,来人一席淡粉色长裙像朵鲜艳晃眼的粉牡丹,钗子插满了整颗头,朱唇粉面,张扬恣意,只是脸上有岁月的残痕,崎岖不见平坦,头发也是花白的。
这照药婆自己定下的说法就是:人老了皮就会有点松。
“师娘!”崔屿被来人抱了一下,她左右看了崔屿一番,点头满意道,“不错,胖了,还长高了!”
“原本比您低半个头,现在你头顶刚好是我眼睛的位置。”崔屿今早还是蔫蔫的,现在倒是来了精神,眉毛挑起,神色十分得意。
“药老不下车?”冯管事凑上前去,打破了他们彼此寒暄的温馨场面,指着车子里头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药婆问道。
药婆的长指甲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你们不用去看他,他待会自然就会下来的。”
贺浔也一齐跟了上去,环胸站在崔屿的身旁,还没开口,就见药婆眼睛一亮,迸发出闪烁的精/光 ,在贺浔身上从天灵盖到脚趾甲盖通通来回“照”了好几遍。
那像塞了两盏大灯的眼神同霍邱玉他娘当初看贺浔的眼神并无二致,全是欣赏,不含杂欲。
“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不错。” 药婆绕着贺浔边走边点评道。
原来贺浔最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猴似的围观,但现在,他竟然奇异地不觉得很生气。
他低头看了眼崔屿,正要说:“看吧,你师娘也挺喜欢我的。”
药婆话风一转:“倒可惜是个没用的瘸子,而且看起来阴沉得不像什么善茬。”
不像善茬·贺浔:“……”,现下,贺浔也同药婆一样口风一转,凑在崔屿耳边用只有他们俩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她好刻薄,歧视残疾……我都还没说她一把年纪还老黄瓜刷绿漆呢,她就嫌弃我。”
崔屿:“……”
谁能刻薄得过你啊。
“我已经听到了。”药婆伸/出俩根长指甲把二人分开。
被听到了。
贺浔闻言,说人闲话被抓包后耳尖有些发烫,他看向那老婆子。
“小孩怕生没什么,大大方方说话就好了。”药婆捂嘴,一派慈祥道。
贺浔:“?”
要我,大大方方说您老黄瓜刷绿漆?
崔屿接着小声解释道:“她耳背,刚刚根本就没听到你在说什么。”
贺浔恍然大悟。
在众人背对着的地方,药老偷偷摸摸的下了车,率先入了屋,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
………
入屋,屏退众人。
屋内光线昏暗,格外幽静。
药老早早在屋里候着,贺浔正要进去,便被药婆拦住。
“侯爷候步。”
贺浔道:“这我家啊。”
药婆:“药老一次会诊只能见一个人,不然他会哆嗦得要死,或者,你陪我在外面聊聊天吧,他们应该很快的。”
贺浔心里奚落:规矩真多,遂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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