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或许在这野外晃荡了不少时日,花猫样的脸,看不清样貌,只觉得这一位活力十足的小青年姿态动作犷达随性,是个有侠义心肠的江湖儿女。
一开口说话,王幼安心道:“猜对了,果然是个女的。”
她伸出一根黑黢黢的食指轻点王幼安:“你说你这人就是个苶大胆儿,我要是不管你咋办?任由那东西咬你后脖梗子?”
王幼安笑了下:“你一定会出手。一个人如果下意识地做好事,那么他会习惯性地一直做好事。”
“切!” 女侠不屑:“你懂P,我是看你稀罕,想研究研究你。我可救你两次了,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实话实说!”
女侠直截了当提要求。
“问。”
你是人吗?”
“?”
“换个说法,你觉得你是人吗?”
“是。”
“嗯!……” 女侠颔首,皱起眉来,表情凝重老成。她微微思索又问:
“每天吃饭吗?爱吃什么?”
“……不怎么吃饭,最近没胃口。”
“好,睡觉时做梦吗?”
“睡眠很少,无梦。”
似乎在女侠意料之中,她又点了点头,没再接着问,而是绕着王幼安转了一圈,独自小声嘟囔:“似实而虚,躯体凝实而神气飘忽……你如果是人,也是同道中人!公子,你好好看着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团踊跃的精纯灵气。”
女侠嘘了一口气:“和我看你时一样!原以为我琢磨的功法苗头的是独门道学,却未想到,竟有同样天赋卓绝之人也悟出了这些关窍。”
她按了按眉心,做出一副超脱年龄的感慨唏嘘之态。
“你……叫什么名字?” 王幼安定定看着她。
“施利昧,利涉大川的利,不昧晦冥的昧。你呢?”
“王幼安。” 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向面前的——祖师爷。
没错,他一身本领都来自于祖师留下的典籍传授,此行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找她!
只是他刚才即使看到了那辉煌的灵力,也没能很快把眼前这浓黑眉毛、呲着小白牙的土拨鼠与典籍封皮上名家绘制的仙气飘飘的 “玄天真女娘娘” 联系起来。
“是我狭隘了。”
“吓什么?吓到了吗?哈哈!我是有点儿名气,但不至于。”
她踮脚拍了拍王幼安的肩:“以后出去有难处,报我的名字!”
“好。” 王幼安真心实意答应。
这神妙强大的一门道术竟确是一介女流开创的。
王幼安看着“玄天真女娘娘的雏形”,不由地伸手想拍掉她头顶上的草棍和灰。
但是“真女”却闪电般地往后一撤,双手拉开架势,两脚丁八步:“朋友!有话好好说!”
“你头上有土屑。”
“嗐!就这?我还以为啥情况呢。得亏你解释了,差点儿误伤你!”
“真女” 边抱怨边周身“砰砰!啪啪!”一通疾拍,翻转腾挪,整个人如一道龙旋风,扬起了腾腾黄尘,她在里面见首不见尾,还被自己呛得咳了一声。
王幼安无奈地一退再退,被尘土逼退到了黄犬旁边。
他用脚踩住溺死的那只的嘴角用力,黄犬的长嘴张得更开了,露出里面倒钩状密集的犬牙。都说“犬牙交错”,而这种黄犬上下牙齿均紧密排列,如人齿般咬合。那么方才剖开马肚子的,是它们的爪子?这些东西上肢都有三趾利爪,感觉十分危险。方才没有施利昧相助,一定会吃亏。
“这些东西是你养的?还是你的猎物?”
“谁养这玩意儿?没啥用。兄弟,给你看看我真正'养'的好东西。”
她从怀里拿出一方小小的盒子,( 錾银的,像是个胭脂盒 ) 得意地瞟王幼安一眼,坏笑着抠开盒盖儿,“砰!”的一声,里面腾出一团黑雾,黑雾没有实体,在头顶飘浮摆动。长得也很不走心,腰部像人,下肢像章鱼,上肢像蟹螯。
但施姑娘给它取名为“潮人”,寓意为“浪潮般无可阻挡的巨人”。
潮人可大可小,变化万端。施姑娘预言,它变到顶级时可如黑云过境,挟裹着无限风雷之力。当然,现在还是“雏形”,需要耐心地喂养。而喂养的饲料,是某些狂兽的嗜杀之欲,比如黄犬。
黄犬的特性就是贪,看到活物即是猎物,哪怕不饿也要虐杀一番,让猎物血浆暴尽。它们不吃,只糊上一嘴也是好的,他们的贪欲日日滋长,永不满足。
而“潮人” 恰以这种贪杀之欲而食。
“我发现这个破城,已守了一年了。每过一段时间我都要在这里住好些天,给潮人加餐,它已经长大一倍啦!”
王幼安默默望着擎着小盒子的祖师雏形,与少年版的自己何其相像。
“你怎么来的?” 王幼安问。
“我跑着来的啊!你不是吗?哦,对了你曾经有一匹马。”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没饲料了还待什么待?这不最后几只刚让你弄死,找别处觅食去。”
“那走吧。” 王幼安当即向城外走去。
没一会儿施道姑跟了上来,也不问到哪去,她对王幼安的存在充满了好奇,肯定是要看一看究竟的。
方才从土窖里拿出行李一小包,还有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乌幽幽的鱼皮剑鞘挡隐了风雷之势。这剑的长度,就她的个头来说应该背着,如果挂在腰畔是会拖地的,她不背也不挂,双手抱臂,剑就挟在肘弯,看起来很有格调。
二人疾走了快一个小时,远远看见黄土废路上站着一个撑伞的人,青黑的长衣,雪白的长发在热风里拂动。
“咦?” 施道姑一顿,继而加快脚步向那人靠近,甚至跑到了王幼安前面。到了近处,她绕着王幼安和白赫兰仔细端详。
“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也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她小声嘀咕。
“什么?” 王幼安没听清。
“呃……你们是一家子?” 没准儿只是孪生兄弟呢,她想。
果然,他听到二人同时“嗯。”了一声。
这就好解释了,虽然模样一样,但气息完全相反,不会是同一个人。原来世上真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叫李祯。”一直在旁边杵着的小李突然作声,向施姑娘介绍自己。
“哦,施利昧。”应完这句她又兴勃勃和王幼安说起了别的。
“利涉大川,不昧晦冥?好典。”李祯又出言赞道。
“是啊!看不出你这个黑炭头懂的倒挺多,你的名儿也不错。”施姑娘也是道上混的,商业互吹谁不会?
王幼安也是头一次听小李说起自己名字,乍闻有点耳熟,一想现在这可是在大权朝,取这个名字不怕犯讳么?
“哪个zhen?”
“示贞祯。”怕王幼安不识字,他还狗胆包天蹲下在干土上用手指写下这个字。
“…能不能改了?”
为什么改?小李不解:“这可是我爹取的……”
王幼安不语,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又看向施利昧。
典籍上说“九天真女娘娘”是皇帝给师祖的封号…
此李祯难道就是那个李祯?当朝下一任帝王起点这么低的吗?王幼安想。
可为何他要给师祖加上“娘娘”这个后缀,而不用“国师”或者“**师”什么的称谓呢?
……
王幼安忽而又对小李说:“先不用改。”
少了拉车的马,几人背上行囊徒步赶路。施利昧在这一带纵横乡野时地形早摸得门儿清,在她的带领下,几人穿过戈壁奔赴最近的村集。
依然是一座多民族杂居的大村落,贫穷破败亦如这旷原上的每一处人间。
几人只买到一个南瓜,借了个锅焖熟。王幼安是不觉饿的,除他之外,白赫兰也一下没碰。别人都打饱嗝了,他还在饿着自己的肚子,沉静地托腮看着王幼安。
“你不吃,是想说你能弄到更好的?” 王幼安问。
白赫兰不置可否。
小李说:“别抱这种幻想,方才我打听买肉买粮,村里人说,即使有也不会卖给外来者。”
“和关外一样,此地的人也都被那个'大悯尊神'统治着,——我们还没走出这个歪门教的范围。他们只有在神的祭祀日里才动用荤腥,我那时就是因为犯了这一条才被教徒围攻的。”
施姑娘:“你吃肉让人看见了?”
小李有点尴尬:“比那严重,我卖杂碎汤。我流浪到那里,并不知道规矩,实际上我只卖出去了一份,白兄,就是给你用荷叶包的那点。”
白赫兰:“我还没来得及吃,就见你被人绑了。”
小李:“这伙人米粮大多用放牧的牲畜从外地换,而他们的一切财产,都用来供奉大悯尊神,是无权为自己换东西的。”
施姑娘:“我说这些人咋都死样活气的,原来天天吃草啊!那还胡搞什么啊?咱们去帮村民杀了那个大什么神,顺便要只羊。”
说完就要去找当地人谈这事,被王幼安叫住了:“别急,你这样会招来全民敌视。”
几个人说这些话时,就站在一处民居的后窗下。忽然,墙里传来当当的敲击声!
这里房屋破旧,板壁薄,他们说话里面的人自然能听到,这样有节奏的敲打,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是求救?
“谁?” 施利昧问。
无人搭腔,但稍顿之后敲击声更急了。
那还废什么话?一人贡献一脚就把墙踹了个洞。
小李朝里小声问:“你怎么样?”
“唔!唔……”
又拆了两块石头,王幼安还在拆,施利昧早钻进去了,呛啷啷青锋出鞘,斩断绳索救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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