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黄瘦邋遢,精神萎靡,仔细看可以辨认出起先是做书生打扮的。揪出堵嘴的抹布后书生干哕了两声,趔趄着起身立刻就要带着他们去捉那歪门教主。
施、李二人跟着他匆匆而去,走了几步,停下转回来喊:“来啊,哥哥们。”
王幼安淡淡地说:“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
施利昧:“好!”
小李却拽住书生:“停,你先说清楚去哪儿找人。”
书生:“我……不知道啊。”
“……”
小李有点火大,耐着性子问:“你怎么得罪这伙人的?也是因为吃了肉?”
书生奇道:“窝头都吃不上还吃肉?你真会开玩笑!圣夫子哎!吃肉?来这儿做工一年,除了臭虫真没见过肉!”
施利昧:“做什么工?给人看家护院?怪不得拿绳拴着。”
书生:“你什么意思?当我是狗吗?”
施利昧不理他,转而提醒李祯:“见到那匪首,直接咔擦掉,不要跟他废话,省的把你也洗脑成这种傻叉。”
书生闻言却急忙喊:“姑娘切勿出此下策,那天悯教主的性命还是要留一留!”
施利昧:“怪了,急于报仇的人不正是你吗?”
小李已回过味来:“他是急于讨债吧?”
施利昧没耐心了:“啧!到底贼窝在哪?”
书生:“我真不知哇!”
小李冷下了脸:“一问三不知就想拉我们下水?”
他劝施利昧:“走吧妹妹,这人没一句实话,咱不管了。”
二人转身回同伴那边。
书生却跟在后面喊:“不要扔下我啊!”
这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自言姓费,还是个秀才,只因家贫,平日里常为风月话本配插画以补学资。去年为准备去府城乡试的盘缠才来到这歪门教给人绘制宣传图本,而今教众都跑了也不带他,许诺的八十两酬劳也见不着,他如何不急?让小李说准了,费秀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找那教主讨这个债。
施利昧:“才八十两你就把自己卖了?”
费秀才:“比代写书信来得快啊!”
王幼安:“比画黄…插画也快?”
费秀才:“快多了,春宫图一张才卖十文。你们没买过?”
都没买过那玩意儿。
小李套路他:“你给画几张让我们看看有什么稀奇,一张破画竟还能卖出五碗杂碎汤的钱?”
秀才不上当,一声长叹道:“兄弟,恕难从命啊!从今而后,咱金盆洗手了!”
“那你靠什么过活?”
“投亲去,诸位仁兄行行好,带我一段吧!”
秀才喊的客气,可论起年齿来他比小李大好几岁呢,他们又问王幼安青春几何。
“二十四。”
秀才惊道:“当真看不出王兄居然已逾弱冠啊!白兄呢?”你更要小好几岁吧?
“三十一。”
这谁信?
施利昧首先不服:“放…哪有三十一的管二十四的叫哥哥? 你脸皮忒厚了!唬人的吧?我看呀你肯定还没我大!”
白赫兰不做辩驳,施利昧追问不出实话来。目前算来年龄上数她最小。
转眼到了晚上,一行人住进城郊的旅社。
秀才在野田乡道遛达放风时,远远地看到一辆朱漆马车驶近,一阵香风扑面,隐隐听得车内有欢声笑语传来。
咦?这么晚了,谁家的宝眷还在外嬉戏流连?
恰到他面前时,风吹起了帘子,竟看到是几个艳丽的尼姑。
这辆马车驶入一所外观寻常的庵院里,他怀着好奇心爬到后墙偷窥,一不小心看到了少儿不宜画面,本想着再观摩几眼就回去——“盖因我的职业使然,也是为了创作搜集素材。”他这样想,早就忘了自己刚刚说过要金盆洗手的话。
正看得入迷,却不防闻到一股不知什么的味儿,一头栽了下来!
小李发现他没回来,出去寻找。山原寂寂,不见人寰,肆乱的野林间风声呜咽。他走惯夜路,并不需要灯火照明,只管迈开大步向黑夜更黑处而行。
少顷,遇到了一个挎着篮子扭着胯的大嫂,见到他主动停下攀谈:“小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找个人。”
“啊!奴家适才见到一个书生去前面寺里了,你是不是在找他?”
“什么寺?”
“自然是仁善宝寺,你既到了这里,不妨也去看看,拜拜高僧,烧一柱平安香。”妇人怂恿道。
小李盯着她说:“不了,明天白天再来拜访。”
“当下时机最好,你瞧,方丈迎客,正等着你哪!”妇人再劝。
小李远远看到那寺院正门口上书宝月庵三个字,大门洞开,再回头时方才的妇人已不见影了。
他返回客栈后,稍坐了片刻,未见秀才回来,便掖上尖刀起身,要夜探宝月寺。
小李下楼时被凭栏喝茶的白赫兰看到,他回到房内对挑灯画符的王幼安说:“哥哥,带我去看好玩的东西。”
“去哪儿看?” 王幼安没有停笔,头也没抬。
白赫兰没回答,轻轻一笑,从王幼安身后的窗户跃了下去。
王幼安侧头看时,他已如黄昏里一朵乍然开出的昙花悠悠落地。
与如今的白赫兰相遇以来,王幼安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有这种操作。客栈房舍低矮,从二楼跳下去也很寻常,于是他也跳下去陪着白赫兰走进夜色中。
“你刚才怎么跳的?看起来很像慢动作。”
“我拿捏好了动作的力度和落地姿态,配合发型、服装就有了这样的效果。——学会了吗?”
“切……为什么跑出来?有什么发现吗?”
“有,咱们两个同伴不见了。”
“哦?这个店有问题?” 他扭头回看,想起自己摊在桌上的灵符。
“没事,胖丫头看着呢,没人敢动。” 现在是施姑娘打坐悟道时间,她在房中耳听八方,什么也丢不了。
其实施姑娘苗条利落,有着这个年龄女孩特有的活泼,还有她自己独有的洒脱,只是年龄小脸蛋圆,便被称作“胖丫”是很冤的。
但施姑娘不在意,没反驳也没动粗,可见她是真洒脱。
王幼安:“知道他俩去哪儿了吗?”
“你看一下哪个方向女人多?”
王幼安扫视一圈周边,四野黑黢黢的一片,除了他俩,更无他人。偶有萤虫绕飞,也只丁点光亮。
“没带一盏灯笼。” 星稀月晦,可视度极低。
“瞧,起风了。” 白赫兰指着跃动的树梢。
也许只在一刹那,突然来的风唤醒了夜的狰狞,树木的黑影抖动得更加剧烈,如一只只干枯的巨手在空中抓挠。远山像蹲伏的巨魔,越盯着它看越像在往近处挤。
王幼安:“这边。”
领着白赫兰径直上了往南的一条小道。——这边阴气很重,女人多不多不知道,起码鬼多。
很快地,他们看到正前方的尼姑庵,这庵占地不小,暗夜里看来仿佛自带光效,把它提得亮堂堂,这庙庵似乎并不沾地,一朵云轻飘飘地托着它。
与小李见到的不同,此刻庵院门扇紧闭,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风中吹来了粉脂香,一阵比一阵浓,身边的白赫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王幼安抽出一张隐身符教给他口诀,他只听一遍就会了,快速给自己贴上,然后拉住王幼安的手。——他居然知道他俩都隐身后,王幼安仍能看到他,他可就看不到王幼安了,所以抢先下手。
王幼安也给自己隐了身,牵着他朝庵门而去。
这时才看仔细这庵院的白云底座。
这哪里是云雾?分明是堆积起来的森森白骨!光正门口的圆咕噜的头骨就摞了一人来高。
也难怪老远就看到冲天的鬼气!秀才和小李是有多欠才会陷到这样的地方?
二人走到正门口时,还被门上的宗教印记弹了一下。
王幼安感到麻酥酥的像被电到了,被他牵着的白赫兰却如绝缘体般不受影响。
但白赫兰感觉到了他的震颤,一双美目满是担忧地凝望着他。
“无事。” 王幼安不在意,当即抽出几张爆炎火符,往后拨了拨白赫兰,甩向高阔的大门!
几张符同时引爆,大门竟没有破裂,依然立在那里,旁边的门轴却吱嘎作响,砖石也簌簌掉落,咣当一声巨响,整个大门整个向内倒去,重重拍在院内青石地面上!
烟尘骤起,把刚才爆出的黑灰大范围激荡出去。院内花木肉眼可见地大片枯萎,吱吱淌出腐臭的黑水。大殿张着黑洞一般的巨口,自带景观灯效果的辉煌寺院转瞬间漆黑阴森如坟场一般。
这就更不好找人了,狼烟般漫卷的阴邪之气里,分辨小李和秀才的那点些微生机直如大海捞针。这也更说明他们处境的危险,一般人见到这种场面早回撤了,生怕救不出前两个,反而再搭上两个人。
但王幼安没把这场面当回事,他觉得许久不用的桃木剑'快要生锈了'。
他下颌朝门里方向轻轻一摆:“别怕,在妖魔鬼怪的世界里,我就是神。”
“……”
这话说得白赫兰怪害臊的,倒不是替王幼安害臊,而是为天下所有大言不惭,刚愎独断,却事与愿违最终弄成无法收拾局面的愚蠢男人们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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