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蘅上玉是相信庞容风的，如庞容风所说，是他对于真假灵脉的预测有误，因此得到反噬。

在蘅上玉眼中，不过是觉得这个真相有些讽刺罢了，看上去对秦怀音很好的师叔，实则是真正将她定罪之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秦怀音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心中已再无波澜，倒是常笑，可笑意并不入眼，却似乎比从前那副冷冰冰的神情更要冷漠些。

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想法，蘅上玉想要看到秦怀音震惊、愤怒的样子。

然而，秦怀音只稍微睁大些眼睛，就再没有多余的反应。蘅上玉见状，皱起眉头。看上去，秦怀音虽惊讶有余，却也并非十分意外。

秦怀音早已猜到宗门内有卧底，可她没有想到，最有可能是卧底的，就是曾经她最不会怀疑的人。

那她始终在拂仙宗，岂不是一举一动都被对方尽收眼中？如果她不心生警惕，没有防备，还同从前一般和其相处，那无论她调查到哪一步，都有可能被他勘破。

当灵女，本就不是秦怀音所愿，更别提在拂仙宗就相当于时刻被监控着。

秦怀音心思急转。她得找个办法长期离开拂仙宗。

蘅上玉还等着人的回应呢，没想到秦怀音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根本不理他，但脸上神情又没有多恼怒。

他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眉眼阴沉沉的。

“我知道了。”秦怀音淡淡道。

随即，她便一句话也再多说，直接离开大殿，任由蘅上玉黑着脸拍座椅扶手，发出巨响，也没有回头。

没有再去庞容风的住处，秦怀音径直走向去扶雪山巅的路。

—

秦怀音在扶雪山巅一连无所事事几天，却实则在想要怎样能从拂仙宗脱身离开。

第三天的时候，方萍舟来找她，一进门就告诉秦怀音一个重磅消息。

原来，自上次她和喻灵愿分别之后没多久，魔族动乱，喻灵愿借势已手刃他的摄政叔父，成为魔尊新主。

传闻里，那日魔宫上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喻灵愿把他那叔父的脑袋就挂在魔宫城墙之上，所有过路之人都能看到前魔尊死前的惨相。据说那头颅死不瞑目，挂了几日，眼眶里仍在不停往下滴血。

他还在最显眼之处，重新替他母亲立了个衣冠冢，写下牌碑。

一说到这，秦怀音的思绪不自觉回到那天梦中，她与喻灵愿葬下他的母亲。

那时他尚且无能为力，不料还没过多久，喻灵愿已经找到法子报仇，也不知道喻灵愿回魔宫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怀音正神游着，被方萍舟下句话拉回心神。

方萍舟忧心忡忡:“凡间对你的通缉令又重新挂上了一轮，据说，喻灵愿放话要拿下你的人头呢。”

秦怀音闻言:……

“这下可真不一样了，新官上任都三把火，他这新魔尊，可与你有仇，他必然会抓你噬血拔骨。”方萍舟从乾坤袖里往外掏东西，“我去凡间时都吓了一跳，到处都是你的画像，我取了几张回来，你看。”

秦怀音接过方萍舟递来的画纸，一瞅上面的模样，一点不着急，反而还有空笑。

“你笑什么呀。”方萍舟很是担心，觉得自己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我寻思把我画得还怪漂亮。”秦怀音没当回事，还正儿八经地给了评价，“我猜这肯定不是他本人画的，肯定找了代笔，他自己那画法得是鬼画符。”

方萍舟:……

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对自己的通缉令还能欣赏起来？？？！夸漂亮是什么鬼？！

方萍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旁边的秦怀音看出她有话想说，抖了抖纸问:“怎么了？”

方萍舟忍了半天，没忍住:“那个魔尊，画画，是有多丑啊？”

秦怀音:……噗。

她想了想:“反正就是特别丑。他要是画符收鬼，鬼没被符纸吓死，先笑死了。”

方萍舟:……明明她本来只是想来提醒秦怀音注意喻灵愿接下来动作的，结果，她现在被秦怀音弄得特别想知道现任魔尊的画技，究竟是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啊喂！！

话题偏到十万八千里去了吧！！

方萍舟试着按捺住自己往上翘起的嘴角。现在她看那与秦怀音本人十分相像的通缉令，都觉不出任何担忧紧张了，也开始客观觉得，画得是有几分姿色。

正在此时，秦怀音放下画像，突然道:“看来是时候跑路了。这劳什子灵女我不当了！！”

她想好了，她要找个什么时间，去莫名其妙和喻灵愿打一架，然后“死遁”。

“？？？”方萍舟挠挠头，她不懂秦怀音此刻在想什么，但她看着秦怀音忽然变得闪亮亮的眼睛，也为她感到高兴，“嗯。也行，跟随你自己的心愿而走，反正我支持你？”

—

巧的是，秦怀音这厢还没来得及去魔域找喻灵愿，等她再一觉醒来，却听到喻灵愿攻上拂仙宗的消息。

她赶过去时，乌压压魔军已然逼近宗门之境，喻灵愿提着剑站在对面，一线血滴从剑尖往下淌，被他用布绢擦干净，他与她只隔着一道深壑山崖。

喻灵愿瞧着来势汹汹，实则目的只有一个——他从头到尾盯上的对手，都只是秦怀音。

魔军们是听说他要来剿杀秦怀音后自觉跟来的，喻灵愿并没有阻止，全当充充排场，他还不想一上位就再大动干戈灭了修仙界——当然，他想灭，秦怀音也不会答应。

拂仙宗众人如临大敌，紧握着自己的本命剑，盯向喻灵愿的眼神一刻也不敢放松，准备在他有所动作时就先上阵面敌。

然而，喻灵愿始终都只是站在那块山崖，慢悠悠地擦剑，剑上乌黑魔气如雾环绕。他唇角似有笑意，却不明显。

蘅上玉叫人去通知了秦怀音来，等秦怀音到他面前时，喻灵愿才眼眸一亮，众人才恍然大悟，原他是专门来等秦怀音的。

这笑面虎极其爱笑，据说当他杀人杀到入迷时，脸上笑容最为甜蜜腻人，死在他手底仿佛是场折磨。

如今，喻灵愿用这幅笑容瞧着秦怀音，他看上去很高兴，众人却觉得他心里不知包藏了什么祸水，起一身鸡皮疙瘩。

喻灵愿笑道:“总算将你等来了。”

“堂堂大道灵女，不敢与我对战么？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秦怀音挡在拂仙宗众人身前。

悬崖风大，秦怀音一袭红衣，身披灵女霓裳，发丝和衣袍都随风飘扬。

她望向喻灵愿，歪了歪头。

“急什么。等着。”

“怀音师姐！”吕青竹几步上前，拉住秦怀音的袖角，满脸担忧，话还没说出，秦怀音用手心覆住她的手。

“我已经做好准备，没关系。你们不要过来，他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

喻灵愿乌漆漆眼神一动，看着秦怀音安慰她的同门。

真是……好大义凛然啊。

他嘲讽似地一勾唇角。

秦怀音召出灵怀剑，路过蘅上玉时，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话，蘅上玉没有听清，他皱紧眉头，正要问她说了什么时，秦怀音已经跨过山崖飞到喻灵愿那边去了。

天气阴沉，乌云密布，好像随时能够下起雨来，风声猎猎作响。秦怀音落到地面，站在喻灵愿面前，瞥了眼他身后的魔众，随口道:“这么多人？”

“一打多的话我可没有兴趣。”

“口气真大啊你！”喻灵愿身后，一魔族向前几步，看着秦怀音眼神恨不得将她活剐生剖，魔气升腾，“若想灭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刚开口，就见喻灵愿回头看他一眼，眼皮轻掀，漫不经心地。依然是那副神情，笑柔柔的，魔族却瞬时像被定在原地，身子僵硬，还要继续吐出的话就这么咽下肚子里，额角滴下冷汗。

“你们退开。”喻灵愿吩咐下去。

只见，魔族众人退远之后，二人都飞到半空，两边都只能看到远远两道红黄身影。

“前世的仇，今生就报了吧？”秦怀音还没忘记前世最后一面，他们打算要同归于尽，结果重生到现在，二人都还没能成功杀死对方。

“正有此意。”喻灵愿刚放完话，周身魔气陡然一涨，丝丝缕缕的黑雾飞向秦怀音，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乌蛇，直奔秦怀音的心口咬去，而喻灵愿隐在黑雾当中，准备伺机给秦怀音一击。

秦怀音躲闪，又反手格挡消去喻灵愿攻势，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方萍舟在底下咬牙看着，心中不自觉给秦怀音加油起来，眉眼间笼着层深深不安。

她还没想明白秦怀音说的“跑路”是什么意思呢。随着他们越打越激烈，方萍舟也越来越紧张。

“轰隆——嘭”。

雷声炸响，方萍舟吓了一跳，她赶忙看看天气，乌沉云团聚拢翻滚，大概一会儿就要下雨了，那两人还在激战当中。

“那是什么？”

彭明灵指着喻灵愿身后蓦地凝结出的一个个兽形魔物，那不像是喻灵愿常用的魔雾。因为它们并不是虚幻的，而是在慢慢聚拢成形，看上去就和此时天空上方的乌云一般，由小变大。

“那是……魔气傀儡？”吕青竹喃喃出声，“魔族修为到一定程度，就会有这样的本领。魔族能够用魔气制造出曾经死在他手上的灵兽、魔族，或者是人的傀儡，以此为用，攻击对手。”

她抬头望向天空。

“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秦怀音的声音传来，这喊声亮而透，有一瞬间仿佛刺透阴霾。

秦怀音喊完，似乎念了什么术法，灵怀剑鸣铮铮，慢慢地，众人耳边的剑鸣声越来越大。

待反应过来时，所有人才发现这声音来自剑山。

似曾相识。

曾被秦怀音剑山之行阴影支配过的众人:……不是吧。

果然，灵怀的嗡鸣引来了剑山无数沉眠的剑，气势汹汹围在秦怀音身边，有一柄极快的剑霎时就割破了喻灵愿的衣服。

如同秦怀音当初选本命剑之时，刹那间，剑影遮天蔽日。

围观众人:这俩完全都是八百个心眼子，搁这老大说老二呢！！！

从古至今，拂仙宗都有易守难攻之名。

宗门建立在群山之上，门前本身有道天然沟壑，还有护山阵法的守护。更重要的是，剑山当中存有无数灵剑神器，当有人想要对拂仙宗不利时，厉害的大能就能召唤万剑上前对阵。

只不过大家没想到，这个“大能”是秦怀音。

上次剑山之行明明也还没过多久，那回万剑齐发，看上去连秦怀音本人都有些惊讶，并非她本心。这次，她已经可以自主召令万剑了……

秦怀音实则还才元婴，却已到达了这样的高度。

彭明灵心想，她当初还被沈应远当枪使，去为难这样的人，幸好，没有酿成什么残剧。

关注空中战局的人并非只有拂仙宗这边。先前被喻灵愿看过的魔族，眼神怨毒望着上方。

他并非真正死心塌地跟随喻灵愿，在喻灵愿杀死叔父之前，他是前魔尊手下的人，只是通过及时反叛表达忠心才留下一命。他原先根本看不上喻灵愿，可谁知道他竟真有篡位的本事？

同样的，他也瞧不上秦怀音。

喻灵愿和秦怀音完全是一路货色。

魔族眼神阴冷，藏在袖里的左手慢慢抓握成爪，魔气自掌心聚集，然后他悄无声息朝二人送上一击，如蛇的黑雾疾速冲去。

众人紧张地盯着两人打斗，并没有看到这个小插曲，然而就在那魔气越来越近时，秦怀音敏锐察觉到一缕遁入的阴森气息。

与此同时，喻灵愿见状只一皱眉，几秒之间心思一转，便能想到这是谁耍的阴招，他迅速出手，狠厉替秦怀音打开。

不难看出这缕魔气真正的攻击对象是秦怀音。他虽然想置她于死地，同时也爱耍阴谋诡计坑害秦怀音，但若最后秦怀音不是死在他手里，那也就什么意思也没有了。

若要有和他人联手才能除掉秦怀音的情况，那另当别论。

但是现在，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打斗之中，不能再有第三个人插手。

喻灵愿挥手打中那缕细小魔气，却没想到它竟然借势分化成两个分支，其中一条再次迅猛咬向秦怀音。喻灵愿还要再打，岂料秦怀音已以飞快的速度凑过来，眨眼间那道魔气漫入秦怀音体内，消失不见。

喻灵愿:？

喻灵愿已经打出去的手停住，他有几分惊讶地看向秦怀音，他当然知道以秦怀音的能力不可能躲不过去，甚至他能看出秦怀音就是故意靠上去的。

在底下人的眼里，说不定还以为是他打的她——这个借位，秦怀音倒是借的好啊。

喻灵愿猜也能猜到，秦怀音这是又想到什么鬼点子，要坑他了。

不然，秦怀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受到重创？

秦怀音本还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从喻灵愿手里败下装得自然，就看到这道魔气攻击，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将计就计被这魔气击中。

秦怀音好不容易才吐出口血，也真是难为她了，不自动催一下，这小伤都要愈合了。

她演得艰难，外人眼中却是一气呵成的，并都以为她真的受了重伤。

秦怀音受了喻灵愿一掌，连连倒退几步，有些站不稳。鲜血滴下，万千剑影凝滞，噼里啪啦往下掉落。

她脚下的灵怀此刻更是不稳，秦怀音的身形一晃。

喻灵愿眼皮猛地一跳，他看透她的诡计，果断就要去拉，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秦怀音恰好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从灵怀跌落。

“你碰瓷是吧？”

这词还是秦怀音曾经教他的。

喻灵愿咬牙切齿道出一句，只来得及拽落下代表灵脉身份的霓裳，任由手中拂过的秦怀音的红绫飘过。

这霓裳不知秦怀音又改进了什么新用处，喻灵愿接触到的第一秒，全身过电，结结实实痛得他浑身发颤。

他本想用魔云接住秦怀音，结果被这猝不及防一击电得心神都恍惚起来，瞬间脱力，自己脚下的魔云都差点散开。

瞳孔变得一片模糊，手中粘血的轻柔光滑的霓裳变为极其恶心的触感，让喻灵愿忍不住作呕。

电击带来的光怪陆离幻象之中，他只看到秦怀音眨眼，朝他笑。

她下落得那么快，又好像很慢。

喻灵愿艰难地辨认她做出的口型。

“碰、的、就、是、你。”

视线里的那抹红坠落。

雨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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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拂仙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