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初，冬。

天气越来越冷，几场雪后，熬完了期末考试总算迎来寒假。

这几天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回家，程雨生抢到的票是明晚的。

收拾好行李后他看冉时没有一点要收拾的意思，关爱一下空巢室友吧，“不回家？”

“显而易见。”

冉时没有抬头，很快手机里就是消消乐欢快的过关提示音。

程雨生拉了椅子就往旁边凑，冉时看都没看就一脚挡住，“挪开。”

“……你没有心。”

程雨生蓦地和冉时对视，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随口问道：“是因为——”

冉时没让他说完，“是。”

“我回不回去都没什么，他只看我给他脸上增了哪些光，我人在不在无所谓。”

程雨生没学过怎么去安慰一个身处深渊的人。

“所以…真的不回去了？”

“比珍珠都真，本来我妈也不喜欢我……”。

后一句的声音极其微弱，但程雨生还是听见了。

他没问什么，只是觉得，听了原因的话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负重感又会多一些。

他其实，也挺不会处理这些的，装久了，他都快以为他很会处事。

程雨生还是做不到就这么晾着人在这，他拿出手机，说：“那要不要我给你灌点鸡汤？嗯……比如，你长这么帅炸天际，还愁没人喜欢？”

话刚说完，程雨生又后悔了。冉时不喜欢他父亲，就连自己的长相也会扯到那上面，他应该不喜欢自己说这些。

冉时看他一眼，淡淡道：“没事，你继续灌。然后这点是骗你的，我和他不像，当年差点被带着做亲子鉴定。”

程雨生笑起来，“那这位帅哥，介意咱俩合个照不？”

冉时一愣，随即将手机息屏，没有拒绝他。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挤进了程雨生的手机取景框，甚至还露出笑。

程雨生或许看不出来，冉时自己是清楚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不过是自己想玩罢了。

虽然这种感觉来的着实突然。

反正对谁都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一会儿后，程雨生拍了拍冉时的肩，“去我家不？”

冉时心里“咯噔”似的一声，但为了保持自己的人设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干什么，见家长前不也要先牵个小手轧个马路吗？”

程雨生表情略扭曲，“同学怎么就不能去我家了？而且我乐意，我家里人也同意了。”

他把手机竖在冉时眼前，是一段聊天记录，联系人备注是他哥。

聊天记录是刚刚拍的照片，对方回复了个表情包。

【哥（欠2.5）：少爷终于带朋友回家了啊［.jpg］】

“告你侵犯我肖像权。”冉时扭过头，没回答程雨生的问题。

“没商用能算什么嘛。”程雨生闷声笑着，“那不然你把你微信给我，我给你发照片，然后你再去把我放朋友圈去？说起来我们都认识一学期了，我还只有你的手机号，多不方便。”

冉时推开程雨生蹭过来的头，“总该有交换吧？你下半辈子单身怎么样？”

程雨生暂时放弃带冉时过年的疯狂想法。

空闲间隙时想了想，别不是假酒喝多了，竟然会想带冉时回去。

像冉时说的，连个小手都没牵，马路都没轧……

不是！程雨生摇了摇头，把越来越远的思绪扯回来，告诉自己不能继续想想下去了，不然路都该歪了。

“如果我去，你妈不误会？”冉时问完便拿起程雨生放一旁还亮着的手机加上自己微信。

程雨生一顿，他没想过这事儿，只是想带冉时过个年，也不知道冉时以前新年都是干什么。

“她不知道我性取向……”

冉时皱了皱眉，“你没说过？”

“试探过，她大概的意思是，又不是她家她管不上，自家的话，不希望去做这些，她觉得这个不太正常。反正，我觉得我可能得搁几年再……”

冉时有点莫名的恼，“你没病吧？打算搁几年？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呢？两边藏然后听妈妈的话结婚去？”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肯定会说啊，也就是等不久以后而已……”

程雨生后面的声音弱了下去，毕竟没理由回怼。

“哦，你等吧，别糟蹋了谁。”大抵是骂了一串，情绪平复了些，冉时只是瞪了程雨生一眼。

“那你还去我家吗……？”

“为什么不去？白吃白喝还包住，我傻了才不去 。”

程雨生不自在地一笑，只当冉时那串厉声“斥责”是个玩笑话。

“其实我想过了，哪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我肯定会坦白的，毕竟……我对我的家庭也没有太多眷恋。”

只是好不容易和平了，他不希望又起什么波折。

“毕竟是我喜欢的人，那我就把我能给的给他，他或许不会是什么优秀的人，但至少，在我这儿要是一个可以无忧无虑的人。”

“哦是吗。”冉时眼睛都不带移动只盯着手机屏幕，语气毫无波动，“那我可真羡慕他。”

程雨生索性跳过这个话题，“想起来买不到票了，要不我打个电话让我哥开车来？”

“不用。”冉时亮出屏幕，机票购买界面。

“你的也退了吧，坐这个，我可以买到明天下午的。”

作为一个活了快二十年，坐飞机不超过十次的人，程雨生由衷对这位室友的财政力感到佩服，几大千的机票眼也不眨地搞两张。

“地址。”

“我老家在那边可没机场哦，下飞机后还得搭一程汽车。另外寒假的话是回村，你没问题吧。”

“行行行，地址。”

说出的城市让冉时有些意外。

过了一会儿机票购买界面弹出了他要的票，程雨生见状还是把机票钱转了过去。

冉时原本要拒收，但看程雨生那表情他还是收下了，“那边应该不算偏远吧。”

“老家算是个旅游景点，这几年发展起来了也还好。”

冉时无声一嗤，程雨生说的地方他应该知道，没错的话他去过那附近，只是他一点也不喜欢那儿。

没什么大的印象，只是好像有条河，不疾不徐的水流动着卷走了一个人。

冉时没收拾什么，提了个空的行李箱就去买了衣服和一点洗漱用品，甚至还去了珠宝店，说是准备点见面礼。

还好只是一只银手镯和一条千元手表，要真是什么天价东西，程雨生哪敢带他回去。

但——“我回去肯定会被对比的……”

冉时盯着那只手镯垂下眼，没有更多情绪，“白吃白喝这事毕竟不太好。”

下飞机时是晚上了，汽车票这时候也美得卖，不想大晚上赶火车，两个便找了间旅馆住。

第二天车票是九点的，冉时没有吃早餐，晕车怕在车上吐出来。

想了想，程雨生也没再劝他吃一点，去买了点橘子和晕车贴便上了回家的车。

冉时一上车就开始睡，好像昨晚压根没睡，中途车子颠簸他都没醒。

汽车到站后仍然还有截路，再坐一趟班车就没有了乘车点。

“要不我还是叫我哥来一趟吧？东西有点多。”程雨生说着将剥好的橘子拿给冉时。

“不用。”冉时接过，除了困还有点反胃，“不想再坐车了，步行要多久？不超两小时就行。”

程雨生想了想，“大概二十多分钟。”

“那行，你别烦你哥了，走吧。”

冉时去旁边的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给了程雨生一瓶，程雨生又顺手把他那个行李箱拉了过来。

“这儿有河吧？最长的那条。”

程雨生没想到冉时还知道这里，“是有，要去看吗？”

“不了。”冉时神色暗淡下来，只是本身就因为身体难受，现在看不出什么，“以前看过了，感觉……不太好。”

“来看过这儿？”

“算吧。”冉时望了望周围，没坐的地方便直接往路旁的铁栏杆靠了过去，“休息一会儿吧。”

程雨生点点头，对方却又是一笑，“程雨生，有时候我也会想，明明我自己都好久没再想过的事，为什么会告诉你呢。”

程雨生的声音总是很轻，“反正你说，我都听着。”

活这么多年，程雨生做听众这事倒是极为拿手。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不然呢？”

冉时微愣，“原来是老好人啊。”

“我当你夸我。”

“嗯……我把她留在这了。”

话题跳得快，还好程雨生从冉时的表情里看出了点东西，“你，姐姐？”

冉时很轻地，“她……我父亲认为是污点，几乎抹掉了她的存在，连块墓地都没有。也怪我当时年纪小，不太敢反抗……我只好带着冉纤到了这边，河上游，她喜欢的那人住那边。不过我是偷偷的，好像不能随便洒？”

冉时声音越来越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些说给程雨生。

但如果是把程雨生当成树洞，似乎也行。

有些事烂心里就长成刺了，与其强迫着自己不去拔除，不如让它们露出那么一点，让人看得见。

靠卖惨得到的关注似乎也不赖。

程雨生呼吸重了些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照着她来生活对吗？我跟你待一块儿也有那么久了，你一直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

“不一样。”冉时起身抖了抖衣服，看着程雨生似乎在努力找话说的样子，不禁神情恍惚，“我做了件最大的蠢事，把这件事告诉我常年精神不稳定的妈妈。”

程雨生大致猜到了，他妈妈告诉了冉九江。

程雨生静止了片刻，说不出个什么，“走吧。”

“嗯。”

能走得出去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冉时叫他：“程雨生，你来一下？”

程雨生听到便拖着俩箱子滑稽地跑过去，还没问什么事，冉时就先来了个拥抱，在还没感受到热度时又匆匆分开。

“谢谢，我不会说什么，但还是……很希望你以后，不管是多以后，都还像现在一样。”

程雨生还没从那个拥抱里回过神，他偏头疑惑地看向冉时，忽然笑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得还挺舒坦。”

朋友吗？也好。

“那，朋友，我帮你减重？”

十分钟后，程雨生后悔把箱子给他了，冉时有时候真的很心机！

程雨生母亲孙盈老早就在村口张望，等看到程雨生远处的脑袋时笑容更甚，不过等他走进了——

孙盈看了看手拉着俩箱子的冉时，又看了眼自家只背了个书包的儿子，上前拿走了冉时的箱子放程雨生手里。

“你能耐，自己一身轻让别人替你拿东西，他看起来就瘦胳膊瘦腿的，你是一点也不热心啊？”

程雨生欲哭无泪，“不是，这个我能解释。”

“解释。”

程雨生原本以为剧本该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然后一路就够晃回家了。

冉时插话说：“阿姨好，是我自己要拿的，他看上去挺累的，您别怪他。”

程雨生表情不太好，以前怎么没发现冉时有往小绿茶那发展的前途？

最后的结果就是程雨生在后面拉着行李，孙盈转头跟冉时边走边聊，边聊边笑……

“冉，时啊？今年多少岁？成绩怎么样啊？对了，你不回家父母放心不？”

孙盈异常热情，这是程雨生这么多年早就悟出来的，只要家里来了客，他就是个工具人。

冉时脸上是特意挂上的笑，“十九，成绩……跟程雨生差不多，就好一点吧。”

孙盈不满，“他？成天不学无术，成绩好不好我都清楚。”

“妈……”程雨生就知道又会有这种事。

冉时看过去，忽然又回头说：“他挺不错的，这学期还拿了奖。”

“是吗，我都不知道？”

冉时沉默一瞬，他记得程雨生当天晚上说，给家里说声记录一下，结果孙盈根本不知道吗？

到了程家，冉时透过外面厨房窗户那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厨房忙碌着。

程雨生走近说：“我爸，做饭好吃。”

冉时意外没有怼他，“嗯，那你很辛福”

程雨生没发现什么语气上的不对劲，得意地提着箱子进屋。

冉时准备跟着走时，二楼掉下一颗花生米，他下意识望上去。

二楼不算高，冉时能看清站阳台处的人，和程雨生五六分像。

是程雨生他哥吧。

饭前程雨生把他推进厨房，“要吃饭了，你跟着我干什么，端菜去。”

然后又被孙盈推出了厨房，“要吃饭了，过来干什么，洗手坐好去。”

孙盈给他分了筷子，热情劲很足，“小程说你是城里人，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这些，先尝尝，不喜欢尽管说。”

“谢谢……”他看了眼，说，“吃得惯，也很喜欢。”

冉时夹起一块南瓜饼，喉咙中划过一丝酸涩，他没尝出南瓜饼是什么味道，只下意识地想到了冉纤。

或许是不太在意周围的人，他很少控制不住的情绪决了堤。

冉时慌忙埋头擦了一把，草……丢脸丢大发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程雨生递过去一张纸，“怎么了？”

“欸？是不是想家了？”看到程雨生递纸，孙盈也发现了不对劲。

冉时尴尬地想抠一个地洞钻进去，这都要新年了，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煞这家人的风景？

他顺口就接了句：“没什么可想的。”

说完立马反悔，果然煞风景……

孙盈倒没太细想，“没事没事，你就先住这儿，要回去的话阿姨再送你。”

“好。”

“你哥哥怎么还不下来，没喊吗？”

“她跟女朋友通电话，别打扰了。”

“姓白的那女孩呀？挺好的，都多少年了。”程父平时话少，这会儿也忍不住插一句。

22年初，冬。

程雨生趴在床上，微微支起上半身用手撑着下巴，“宝宝……”

一个枕头正中程雨生，“别叫。”

“你昨晚在床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冉时克制住把手里的书扔过去的冲动，走过去拍他的脸，“程雨生，你最近真的很欠。”

程雨生继续嬉皮笑脸，捧着冉时的脸飞速在眉间轻啄一下，“过几天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去哪？”

冉时眨了下眼，“你妈妈上次不是让你带我回去吗？”

对于去程雨生家，冉时还有点忐忑，一方面他不确定和程雨生能在一起多久，另一方面，他一点也不擅长应付长辈。

只是他目前只想随着自己的心，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是喜欢程雨生的。

他想和程雨生走的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