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发浓郁的血液腥气渐渐压倒洗衣液的清香气味,窜入裴声的脑仁。他头脑晕沉,朦朦胧胧间记起来,那个割腕的下午,血腥之气也是这样充满了他的鼻腔。
他“啊”地发出一声喑哑的吼叫,一下子放开了贺停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感到整个人仿佛**着被扔到冷柜里,逼人的寒气很快就要让他死去。他整个人混乱不堪,身体本能地渴望着热源,无论什么都好,却下意识往后挪动着,无论如何不敢再靠近眼前的人了。
贺停澜的心整个儿都要被搅烂了。裴声这种僵硬、恐惧的情状,让他心如刀割。
这是他从来没有面临过的极其危险的情况。他听到了裴声跟邢斐言的对话,能大概猜出事情的大致情况。但他依旧不理解,明明裴声这两天状态很好,甚至给了邢斐言有力的反击,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不,一定有理由的,抱怨没有用,他早就从祝菁那里得知了这种病情反复的可能性,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他一定能处理好。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管肩膀的伤口,伸出手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裴声的后脑,尽力给他安抚,另一手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祝菁发了定位,让她赶紧带着救护车和安定剂过来。
“裴声,”他拉着裴声坐下,强制地让裴声跨坐在自己身上,暗自深呼吸了一下,尽可能地用最柔和的语气尝试与裴声建立链接,“别害怕。放松。我在这里,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硬是和裴声黯淡无光的双眼对视了。
裴声的下巴糊着乱七八糟的血迹,看上去憔悴而可怕,迟疑地错过视线去瞥了一眼他的肩膀。
贺停澜像是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似的,也看了看自己那可怖的伤口,微笑着开玩笑:“你看,你咬出了个很漂亮的痕迹,任何文身都比不过。要不要再咬一咬?”
裴声却下意识地往后缩着身体,试图要离他远些。
贺停澜一把伸出手,引着裴声的下巴往自己的伤口凑近,态度极为真诚:“没关系,这会让你舒服点的话你就咬吧。”
裴声的灵魂早已经被抽离了,但在靠近血腥气味后依旧一阵心惊,抬眸看向他,神情混杂了窒息般的茫然和脆弱。
“我爱你,”贺停澜忽然说,“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裴声,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可以为你办到一切的。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可他看上去哪里在害怕?那火光般灼热的目光,正凝视着裴声。他的肩膀还在渗血,他浑不知道一般,还微微带着笑意,整个人比裴声看着还不正常。
裴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贺停澜较真地又说了一遍,“可以咬我,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僵持了数十秒后,裴声忽然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伸至贺停澜面前,凑近他的嘴唇,又微微往上抬了抬。
好像是在说,他无心伤人,可以咬回来。又或者在说,他也可以接受贺停澜对自己做任何事的。
贺停澜垂眸一笑,在他手腕内侧印上一个炽热的吻,接着又拉住他的两只手臂,让他环住自己的脖子。
“好了,现在不怕我了吧。”他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说着。
他托起裴声,抱着他朝浴室走过去。他把裴声小心翼翼地放在洗漱台上,用手指蘸了凉水涂抹在他的眼皮和太阳穴上,希冀着这可以为他过热的神经提供一点清凉。见他并不抗拒,又用毛巾慢慢拭净了他脸上的血迹。
很神奇的是,明明什么问题都还没有解决,裴声显而易见地平静下来了。他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着,但已经能够坐定在台面上,低头看着贺停澜。
“告诉我怎么了,可以吗?”贺停澜恢复了平日里冷静温和的样子。
好半天过去,裴声回答了他,虽然说着完全不够相关的话:“害……害怕。”
“在害怕什么?”
裴声低下头,视线落到自己的脚尖上,他说得很慢,眼泪也像一颗又一颗的玻璃珠掉下:“不知道,就是觉得……”
泪珠接连砸碎在他的膝盖上。
“他说,视频是他爸爸让偷拍的,那些记者也是在他爸爸授意下去找我妈的。”
“我觉得,觉得……”眼泪更加汹涌,他泣不成声。
贺停澜没有催促,抬起手轻柔地为他擦着眼泪,抚摸着他的头发。
裴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能够继续说:“我知道,他爸爸从来都不喜欢明星,也完全不在乎视频流出,他只是想逼斐言跟我分手。他根本看不上我,更不会在意我妈的想法,最好让她在记者面前丢尽颜面,她才会极力阻拦我和斐言的关系。可他为什么非要这样极端地逼迫一个人这么不尊重人?邢斐言又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一切?”
他说着说着就难过得不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难受。我不知道这个真相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难道我还能冲动杀人吗?那我就成了这件事里唯一的杀人犯。斐言说会让他爸爸来道歉。可就算他跪下来道歉,就算他失去一切,我妈妈也不会回来了。我根本不需要他的道歉。我嘴上说我录音了我要折磨他报复他,其实我知道的,我什么也不会做的。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对我的生活没有半点好处。我已经一万遍地告诉自己那是个意外,我已经慢慢接受了。但我觉得好痛苦,好痛苦啊。我觉得这些人很讨厌,这些事很讨厌,活着很讨厌。”
贺停澜把他揽进怀里,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他亲吻了一下裴声的耳朵尖,试图带他走出这一阵的可怕情绪:“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肯定很难受,但你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陷进情绪里了。我在这里,我陪着你,先不要去想这些可以吗?你需要镇定一点,先休息一会儿,等你睡一觉再来整理你的思绪好不好?”
裴声无助地摇着头。
他没办法,他做不到,他无法让大脑清空,他无法让自己从情绪中抽离。他知道自己偏激,知道自己冲动,可在深重的痛苦闪回里,理性根本无法作用。他像个徘徊在人世间的幽灵,信仰早从内部溃烂,只剩了副空荡荡的骨架子。凭借着惯性生活,却又持续应激,只等彻底麻木的那一天。
然而他很快就告诫自己,他就算疯了傻了,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做个恶人、做个毫无自尊的可怜虫。没有谁比他更能遵守那个“法则”,他一直是如此恭谨地维护着世界的秩序!
谁能共情他体谅他到极致呢,他自己有病,不是别人就该无限纵容他的理由。他不能再纵容自己消耗贺停澜的生命力了。
垃圾桶,求求你把你那些废话一样的呓语丢进垃圾桶吧!
“好。”眼泪还在不住地滚落,他疲惫不堪地抬手擦掉,突然之间就改变了口风,“好,我去睡一觉。”
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
贺停澜的体温一如既往的高,仿佛命运从来都如此眷顾于他,将无限的激情和能量通通赐予了他,这恐怖的岩浆一般的生命几乎烫着了裴声。
“不要睡了,”贺停澜斩钉截铁,却又十分温柔,“我是想说,如果你也觉得睡一觉会好一点,我就陪你。但我感觉到,你现在是在强迫自己听我的话去睡,不要这样,你可以拒绝我的提议。”
贺停澜用力地亲吻了一下他苍白的手背,把他那强悍而火热的吻烙印在上面:“相信我,就算你觉得你可能会伤害到我也不要怕。因为其实你伤害不了我。我是个成年人,我会处理好你对我做的一切,你能对我做的事情都是我愿意让你做的。我觉得你还有要倾诉的话,那请你继续说下去,我会全神贯注地听你说。我想要陪着你,我会跟你一起探究那些让你困惑的事情。”
“跟我一起探究?”裴声心头一颤,即便他接受过很多次心理治疗,也曾重复地听过这句话,但真的有人愿意听他这些疯言疯语吗?一个人的头脑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私语,在什么边界之下,哪些话才可以被诉说?说了,真的不会被讨厌吗?一个人究竟能够把自己暴露到什么地步呢?
“对。”贺停澜很清楚他在冒险。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即便是最亲密的恋人之间,过于深入的交流,从来是一种危险。他当然意识到了,但他控制不住,或者说是,他如饥如渴地想要触碰那脆弱而幽微的屏障。他要打碎它!
他觉得他一定有嫉妒过邢斐言。因为在这一刻,他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个画面:视频里,裴声满腹依恋、无比信赖地任由邢斐言吻过来。
那时他已经迷上裴声,看过他所有电影,还不动声色、状似自然地去过一次慈善晚宴,怀抱着矜持而向往的心情在遥遥瞥了他一眼。他觉得那只是对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的欣赏。
直到那个视频在他的世界里循环播放那天。
邢斐言太红了,他又已经看过太多裴声的消息了,以至于大数据第一时间就将一切推送至他眼前。
他看得很不平静。他那颗骄矜的心一瞬间受到了伤害,他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可耻的不体面的占有欲,一度在他的胃部翻搅作乱,让他辗转反侧,心神不宁。
他在裴声的眼里,发现一种春天也比不过的柔情,一种足以令万物失色的美艳至极的辉煌光霭。他陡然间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追逐爱,渴望爱,因为一份真挚的爱生来就美得让人顶礼膜拜。那种爱里包含着人世间最纯粹、最勇敢、最逼近极限的信赖。
而贺停澜想要得到这种信赖、这种爱。
他已经得到裴声的爱了。但那是庸常之爱,是体贴之爱,是善良而敏锐的裴声对很多人都不吝给予的爱。裴声在意他的情绪对外人的影响,他小小翼翼地维持着与人交往的友好边界,所以刚才他说好,他愿意为了贺停澜去睡觉。他爱得温和而谨小慎微。
贺停澜宁可要尖锐的爱,狂风暴雨的爱,危险的爱。他比谁都更想和裴声一起跨越生与死的交界线,他决定首先要不顾一切地献出自己的忠诚。
他继续用炙热的嘴唇吻着裴声的手背,引导他、鼓励他:“对。跟我一起说,‘我有勇气跟贺停澜一起探究我生命中的困惑,因为我有爱人的力量,我知道我不会伤害他,我也知道他爱我,他也不会伤害我。’”
裴声的心脏蓦地鼓噪起一种夏日的音律,他几乎是紧接着贺停澜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重复道:“我有勇气跟贺停澜一起探究我生命中的困惑,因为我有爱人的力量,我知道我不会伤害他,我也知道他爱我,他也不会伤害我。”
贺停澜又亲亲他的手背,耐心十足:“你现在能稍微说一点你的想法吗,我们不用一蹴即就,有什么想法就说什么好了。”
裴声呼出一口气,对于他这样高度封闭,沉沦而自省,清醒又迷茫的人来说,这样散漫无边地倾泻内心世界的体验从未有过,他跟心理医生交流的时候都恨不得通篇打好腹稿,力求说得流利明白,以求不浪费对方的时间。
现在他在贺停澜的注视下,胡说八道似地随意开始了:“我就是觉得,我什么也无法掌握,我什么都挽回不了。”
“我觉得好恨,”他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抵住胸口,又蓦地脱力似地放开,十分茫然,“可是恨谁呢?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意义。”
“我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可做什么都没必要。我对这个不讲一点逻辑的世界丧失兴趣了。”
他当然明白那是一桩无可辩驳的意外,他无非是在把难以排解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用仇恨消解自己的无能为力。
邢斐言的父亲肯定有错,做事极端,不讲情面,残酷而野蛮,都是不争的事实,裴声恨他也有理有据。但车祸是意外。偏偏就因为这意外,他妈妈再也无法呼吸,再也无法享受她的人生了。错的,好像只是命运……命运为什么这样脆弱啊,它无情、无常得令人胆战心惊。
但他和妈妈有什么罪呢?他们曾经做过任何坏事吗?
其实做不做坏事,做不做好事都不重要吧,谁也无法知道那高邈天空之上的神灵怎么想。努力来努力去,到头来,什么都受命运的摆布。
“对于这样的生活,”裴声低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过,我没有信心。”
在这些单调的剖白里,贺停澜如他承诺的一样,静静地、关注地聆听着。
他显然听出了一种晦暗的空虚之感。他的目光掠过裴声碎发下苍白的额头,看向他的耳尖。那白皙的色泽,近乎透明的质感,都隐喻着过分敏感忧郁的天性。
裴声的心像一片湖,是湖水丰润,水草柔软的一处美丽源泉,可惜湖里不知不觉潜入太多消极、悲观、阴暗的观念。谁告诉你关于生活的一切,谁又告诉你关于命运的一切?
受限的理性无法解释所有的事情,不代表就有一个无法违抗的宿命存在。
贺停澜跟裴声有着截然不同的理念,他从不为悲观主义所主宰。他仔仔细细地思索了裴声周遭的世界,想到它们是如此单一、如此狭窄。它们堆叠起一个真空地带,把他隔绝在现实之外,单纯得近乎水晶,用奇异而蛊惑人心的论调麻醉他的神经,软化他的生命意志。
数秒后,他捧起裴声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要相信一切都由命运摆布,你的意志完全不受控制的话,为什么又一直在跟它对抗?”
裴声的目光闪烁着。
贺停澜很少会这样长篇大论:“如果你完全否认自己,一切都推给命运,那么你妈妈的死是注定的,你跟邢斐言的分别是注定的,现在你和我在一起也是注定的。你现在接受就好了,接受它的摆布,什么也不用思考,你为什么痛苦?你要说:因为痛苦也是注定的?那你快乐过吗,你的快乐也一定是注定的吧,那等待好了,总有一天会快乐起来的。你和你妈妈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那些幸福的记忆,这些也都是被命运赋予的,没有意义。你都忘记就行了。为什么要哭,要笑呢?命运只给了你这一切的遭遇,你只需要平淡地、听之任之地结束这一生就好了。而你对这一切遭遇的反应,并不合乎你那‘什么都由命运摆布’的逻辑。你说着什么都没有意义,可是你在拼命地为其赋予意义。”
“你认真、努力地活了这么多年。”贺停澜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会没有力量战胜它?你怎么会相信你没有自己的意志?”
见裴声开始动摇,他加重了声音:“或者,你试着再把问题极端化。”
“极端化?”在这样信任已经完全被铺陈开来的对话环境里,裴声听得也很认真,但还是有些发愣,他本就是一个极端的人了,还要怎么极端化。
贺停澜说:“想一想,如果那不是意外,就是有人蓄意撞上你妈妈的车,你要怎么办,你怎么处理命运在其中的地位?”
“不是意外……命运……”裴声跟贺停澜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也就是说,是命运要她以被人谋杀的方式死去。我……我要遵照命运的旨意,去打官司,通过法律的手段为她争取正义。”
“你输掉了官司。”贺停澜斩钉截铁地提出更为冰冷的假设。
裴声猝然抬头。贺停澜的目光丝毫不乱。
“我……”裴声更加吞吞吐吐起来,“我会坚持上诉。”
“你再次败诉。二审是终审。”
裴声大骇,盯着他僵硬地吸了一口气,却迟迟吐不出来,好像呼吸功能已经被破坏。
贺停澜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却忍耐着没有立即说话。
好一会儿过去,裴声终于吐出那口气,又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着吐出:“我无法接受。我不可能承认那是命运给予的裁决,那只是法律给的裁决。”
“是哪儿来的信念,让你认为法律的裁决比不上你内心的裁决?是你的命运告诉你的吗?”对谈中产生的那根弦仍旧绷得很紧,但贺停澜的声音已经开始软化。
“不是。”裴声的情绪再次回落,却不再是以一种愤世嫉俗的失落,他缓慢道, “是我对她的爱让我必须为她寻找正义。因为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什么命运摆布的人,我拼了命也想证明,她的存在、她的生命珍贵无比。”
他发出一声悲泣,忍不住把头一下子靠到贺停澜肩上,痛苦万分地叫了声:“妈妈。”
是啊,自顾自的谎言也已经被戳破了。他根本不信什么命运,他只是消极地抗拒了全世界。他的逻辑不成立,他的理念世界一片杂芜,混乱又矛盾。
他嚎啕大哭起来,胡乱地叫着妈妈,哭声哀伤无助,听得人心痛如绞。贺停澜紧紧地搂住他,在他背上抚慰着,他实在不忍心了:“对不起,我不该逼你。”
在裴声的眼泪里,他几乎感到后悔。他不是医生,也不是什么精神分析专家,他或许不该这样跟裴声交流。他贸然地对裴声说这些话,也有可能会让他的情况变得更糟的。
可是,难道那一刻裴声就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陌生人了吗?贺停澜就只能等着医生把那个“好的裴声”还回来吗?他凭着满腔的真诚所做的这一番交流,纯粹是因为他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仍旧是“裴声”,活生生的、正常的裴声,他爱的裴声。
裴声是永远不会被黑暗里的造物夺去的,裴声永远是裴声。
如果对生命毫无热忱,怎么会在意正义,在意“为什么”呢?一切事物在破碎之前都有着完整的核心。他等待着,裴声找回那颗晶莹剔透的核心。
“裴声,”贺停澜把他搂紧了一些,他的心颤抖着,率真、眷念地呼唤着他,“裴声。”
空气里交织着痛苦的“妈妈”和“裴声”两个词语。两个人好像都疯了一样,拼了命地、执着地想要唤回眼前那个即将消逝的虚幻影像。
渐渐地,那干涩的、却饱含着爱的“裴声”成了唯一的声响了。
裴声趴在贺停澜肩头,喉头仿佛堵着血块似的,一股腥甜。他觉得他已经游荡过阴翳的地狱,一步步登上酷热的石梯,采摘了名为荒唐的执念果实,在黑暗中画地为牢,又从那里跌落。
他有气无力的,像做了个倦怠的午后白日梦,发出一阵梦呓:“停澜,贺停澜,我们在哪里啊?”
贺停澜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我们在家里。在你的浴室里。在现实世界里。”
过了好久好久,裴声直起身,像个第一天照镜子的小孩子,摸索着,想看看镜中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手抚摸过自己的脸颊,脖子,锁骨,胸膛。他把手掌按在了心脏的地方。
“跳动得很有力是不是?”贺停澜突然问。
裴声一惊,随后讷讷地点了点头。
贺停澜拉过他的手,把他的手掌再贴上自己的心脏,他的声音在浴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看,我的心脏跳动得很有力,你的也是。我们俩一起生活下去。一起刷牙、一起做饭、一起睡觉。我永远爱你,我会一天比一天地更爱你。好不好?”
裴声看着他,却迟迟没有反应,贺停澜就继续问:“不要悲观地沉浸在思绪里。让我们一起生活下去,好不好?”
裴声的鼻子细细地吸了一下,他盯着贺停澜,突然整个人朝他扑过去。他用力地、几乎是啃咬上了贺停澜的嘴唇。
贺停澜却立刻稳稳地承接住他的身躯,努力地回应他,不停地交换这一种切实活着的肉身体验。
经历了漫长的混乱,这个吻才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裴声无声地流下眼泪,他用舌尖舔舐贺停澜唇舌的伤痕,一遍又一遍。
贺停澜听到胸中巨石滚落的声响,胃部那沉甸甸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他再次抱起裴声,仍和他唇齿相依着,进了卧室,把他放到柔软的床上。
裴声满脸泪痕,红肿的眼睛看向贺停澜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肩膀,看了许久才哑声说道:“我把你咬伤了,你会痛。停澜,我……也好痛的。”
贺停澜笑了一下,轻柔地在他颊上捏了捏,玩笑道:“我不痛。要不要再咬咬?你还痛,我不痛了,那就让我来帮你痛吧。”
裴声看向他的眼睛,嘴唇颤抖着:“我爱你。”
这章写得好艰难好艰难,反反复复修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看上去是深度聊天,对话充斥着整个章节,仿佛在给裴声做心理治疗一样,贺停澜用爱和真诚动摇着裴声的理念世界。但我很难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很担心会传达一些过于明显的价值取向,反而给潜在读者带来误导。裴声显然是个很爱讲理的人,脑中的规则先于直观的现实出现在他生命中,他本能地会用道理用逻辑去认识世界去面对现实,所以贺停澜要接触到他最深的内心,必然要跟他一起讲理。但文中,两个人所做的仅仅是非常个体化的交流,它无法与现实世界产生绝对的关联,他们并没有找到一种关于人生的确切的答案,只是他们彼此承诺了要一起生活,这是一种解法。本文写得非常抽象,非常封闭,几乎完全围绕着裴声的内心世界展开,剧情浓度很低,人物关系异常简单,这是因为裴声让自己的世界变得这样小。我想尽可能呈现像裴声这样的人是怎么想的,怎么过的,但我很难指责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人是不好的。我希望这篇文的结局指向一种对裴声而言更好的生活,但我只是作者,不是上帝,我无法保证我给出了最合理的解决方式,我也很困惑我是不是写出了一种相对而言较为合理的解题过程。这篇文目前只有5个收藏,我从后台看,每章阅读量也只是个位数,我没有收到过什么评论,所以我的担忧极大概率是想太多了。但可能未来会有人不小心点进这篇文,不小心看到这里。希望不会对读者带来过多的困扰,希望每个人都能快乐地生活。我想说有没有病,在现代社会是由医生提供确认的。但怎么面对人生,面对痛苦,永远是自己决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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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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