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门轴转动的嘶哑声响,如同垂死昆虫的甲壳在摩擦,在这坟墓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林墨迅速吹熄了最近的油灯,将自己缩进档案架投下的浓稠阴影里。腐烂的纸页与潮湿泥土的气息混杂着她恐惧的汗味,令人窒息。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一只被困的垂死之鸟。
脚步声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从石阶上缓缓降下。不是匆忙的搜寻,而是沉稳的、仿佛早已预知目的的逼近。微光随着人影的移动从门缝渗入,在地面投下扭曲摇曳的影绰。
“她必定在此处。” 温佩兰镇长的声音响起,那经过精心调校的慈祥语调,此刻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寂静,“阿默那孩子,终究是随了他母亲……心思过于活络了。” 一声轻叹,淡如青烟,却重若千钧,“这地方,藏了太多不洁的过往。需得时常洒扫,方能维持‘纯净’。”
“镇长放心,”另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应和,带着绝对的顺从(林墨认出那是中巴车司机),“角角落落都会清理干净,断不会留下一星半点……‘不和谐’的尘埃。”
“尘埃……” 温佩兰的声音近了,几乎就在档案架的另一侧,“是啊,人心里的尘埃,最是难除。需耐心,需……得法。”
他们的对话平常得可怕,如同讨论寻常洒扫,但每个字眼落在林墨耳中,都化作冰冷的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能闻到温佩兰身上那股混合了樟脑与苦菊的、一丝不苟的香气,正透过木架的缝隙弥漫过来。
一只苍白而布满褶皱、却异常稳定的手,落在了对面档案架上,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册卷宗。是温佩兰的手。灯光勾勒出她部分侧影,近在咫尺。林墨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生怕一丝声响便会招致灭顶之灾。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爬行。温镇长等人随意翻阅着档案,闲聊着镇务琐事,这种漫不经心比直接搜捕更令人胆寒,宛如一场凌迟心神的猫鼠游戏。肺部因长时间屏息而灼痛,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四肢。
就在林墨几近崩溃边缘时,温佩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看来不在此处。许是阿默看差了,抑或……那孩子又生了什么妄念。” 这话语似是结论,又似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窥探者一种意味深长的赦免,“回吧,明儿就是‘静心日’了,诸多事宜需筹备。务使一切……井然有序。”
脚步声渐次上行,地窖门被合上,却未闻落锁之声。是疏忽,还是另一个更为险恶的、诱敌深入的陷阱?
林墨依旧僵伏于黑暗,如同石雕,直至确认外界再无动静,才敢缓缓活动冻僵的肢体。她并未立刻离去,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她就在温佩兰方才站立之处附近继续翻找。在最危险的阴影下,往往藏着最致命的真实。
终于,在一个标着“历年节气民俗记录”的档案盒底,她触到一个硬物。是一个黑绒布包裹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无一字。
她颤抖着翻开。扉页上,是工整如印刷体般的字迹:
“净心祭”程序与观察日志 - 非公示版
快速浏览,内里是冰冷如实验报告般的记录:
【年份:XXX】
对象:陈秀云(阿默之母)
症状:长期情绪低落,散布消极言论,流露离镇意愿。
评议:已对“整体和谐”构成潜在威胁。风险等级:高。
决议:经公投,定为“不谐因子”。于冬至夜执行“静默引导”(即送入后山禁地)。
后续:其子阿默,留镇观察。需加强引导,防“污染”延续。
【年份:XXX(苏晚晴失踪时点)】
对象:外来记者(苏晚晴)
症状:过度探听镇务,尤对“净心祭”表现出异常兴趣。曾私下接触边缘人员。
评议:存在严重“信息污染”风险。极易引发群体认知紊乱。
决议:风险极高,需立即进行“紧急静默引导”。已处理。对外宣称“登山意外”。
“静默引导”……“处理”……“意外”……
笔记本自林墨无力的手中滑落,坠地无声。苏晚晴非是失踪,而是被“处理”了。阿默的母亲,亦是如此。而她林墨,下一个被“引导”的对象,已不言而喻。
温佩兰他们并非未曾察觉。他们只是来确认“尘埃”的存在,而后,定下“洒扫”的时刻。明日,“静心日”,便是她的死期。
必须立刻逃离。
她如幽灵般潜出地窖。夜色浓稠,万籁死寂,唯有祠堂方向传来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似群蜂诵经,又似某种邪恶的祷祝。
蹑行至“静心苑”附近拐角,一个黑影猛地闪出,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入更深暗处。是阿默。
少年眸中燃烧着恐惧、愤怒与决绝。
“他们已知是你!”他气息急促,声若耳语,“明日‘静心日’……投票……已内定是你!快走!从后山废弃猎道走!或有一线生机!”
“为何助我?”林墨挣脱,警惕低问。
“我母亲……苏记者……”少年语带哽咽,“我不能再看你……”他未尽之言,尽在眼中。他将一物塞入林墨手中——一把老旧□□,一张手绘的简陋路线图。
“沿溪上行,至瀑布,后有山洞……穿过去……或可出。”言毕,他用力推了她一把,“快!天明便迟了!”
林墨深深看了这少年一眼,这阴影中残存的人性微光。她没有片刻犹豫。
握紧钥匙与地图,她转身投入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的黑暗。身后,小镇那诵经般的嗡鸣,似乎愈发清晰、迫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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