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家里有两间卧室,葛霄房间在次卧,主卧很久没人住,堆满鞋盒、风扇,诸如此类不常用的东西。他一般两周打扫一次,高三后更是频率锐减,几乎不怎么往主卧进了,汤勺平常也不爱去那间房玩,它就这么空下来。

灰太多,也没有换床具,根本没法儿住人——总不能让她睡沙发上吧。

汤雨繁从前常来他家玩,一待就是一天,但留宿还是头一回。葛霄在家里绕了两圈,说:“那打地铺得了。”

“打地铺,”汤雨繁问,“谁打?”

“咱俩。”

此话一出,两人大眼瞪小眼,汤雨繁脸上明晃晃写着:有床不睡,神经病吧你。

话又说回来了,这毕竟是神经病他家,她不敢造次,况且神经病本人似乎对此充满期待。

他满肚子的作孽细胞又不合时宜往外冒了,无辜地问她:“这不浪漫吗?”

“明天早上腰酸背痛去跑操就知道什么是浪漫了。”汤雨繁反唇相讥。

算了,打地铺就打地铺吧。

地毯一收,茶几往里推,两人搬来梯子,从吊柜里抱出一床洗干净的被褥,葛霄负责套被罩,汤雨繁负责打扫客厅卫生,包括犄角旮旯都要扫干净——苍天明鉴,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地上。

收拾好,被褥往地上铺,客厅瞬间变成蹦蹦床,汤勺从茶几一跃到被褥上头,完美落地。见葛霄一脸跃跃欲试,汤雨繁出言阻止:你这一下能把楼蹦塌,直通一楼,咱们楼就有通道建直梯了。

他只得蔫蔫作罢。

别说床具,就连枕头都只有一个,汤雨繁躺了,葛霄拿几件衣服,窝巴窝巴,塞进枕头套里,又是一个枕头。

“这能睡吗?”

“能啊,”葛霄躺下试睡,“而且对颈椎好。”

他直溜溜地挺在地上,躺尸似的,非常安详。汤雨繁抱着两床毛巾被,哗啦一下盖在他脸上,汤勺以为玩游戏呢,也往他身上扑。

“你这肉没白长,真够沉的。”葛霄想抱它,谁知这猫灵活得跟水蛇似的,嗖地从他怀里钻出去,原则明确:朕可以扑你,但你不能抱朕。

“人家不乐意你说它胖。”汤雨繁笑道。

可算有人给猫撑腰了,汤勺猫假人威,哈他。

地铺完工,饥饿比困意先来一步——小汤的酱油炒饭量少不顶饱,鉴定完毕。

葛霄想起冰箱里还有一盒麻薯,问她下午有没有拿出来吃?汤雨繁愣了愣,说没有啊。

“拿出来吃了得了,再放两天就变味儿了。”说着,他预备起身。

汤雨繁比他更快:“我去!”葛霄只觉自己像地鼠机里的地鼠,被她一把摁下了去。

先他一步,汤雨繁蹿到冰箱跟前,摸摸索索半天,等得他脑瓜子直往餐厅方向探,她才拿着那盒麻薯,坐回来:“喏。”

塑料盒子冻得冰冰凉,贴上去很舒服,她手朝上,托着盒子盖,享受一刻冰凉。葛霄往她盒子盖上放一块麻薯。

两人分食掉小半盒,汤雨繁不让他吃太多,说是晚上影响睡眠。

电影频道又在播《真爱至上》,汤雨繁蜷着腿,抱着猫。葛霄身子后仰,几乎靠进沙发靠背里,双手环住头,余光不动声色地钉在她身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瞄了多久,这个状态和发呆也没差了,谁知汤雨繁突然转过头,视线相撞,葛霄下意识躲闪,摸了摸鼻子,心说我躲什么。

小孩较劲儿似的,他居然又盯回去了。

汤雨繁被他盯着看,微微抬眼,瞥了一眼他脑袋后面的挂钟,说:“我想吃冰棍。”

“这个点吃冰棍啊。”话虽这么说,葛霄还是提拉着拖鞋,蹲在冰箱面前,往冷冻层里扒拉扒拉,“没柠檬的了,巧乐兹行吗?”

“不行,”她还有点儿着急了,“在保鲜层呢,你找找。”

“保鲜层哪能冻冰糕,那不都化成水……了。”

最后一个“了”字顿在冰箱门打开,他看到一个小巧的蛋糕,端端正正坐在中间层。

葛霄看看蛋糕,又看看她,手始终扶在冰箱门上,无奈地笑起来。

汤雨繁眼睛弯着,也笑:“生日快乐呀。”

他这才想起来抬头看表——果真零点了。

“好啊,我以为你在看电影。”

“一心二用这方面我比较拿手,”汤雨繁也凑过来,“不过你肚子里现在还有地儿装蛋糕吗?”

“我有第二个胃,”他又把人捞进怀里,“什么时候拿进来的?怎么一点儿风声没漏。”

“下午啊——我能让你发现吗。”

“你很谨慎啊,易小易。”

“是你太笨了。”

“哥是寿星。”

汤雨繁从善如流地改口:“我笨,我笨。”

很笨的寿星左手蛋糕,右手拎人,一块搬去客厅。这蛋糕不大,抹面凹凸不平,外圈镶了一圈蓝莓和薄荷叶,蛋糕上写着:无病无灾,心想事成。

比白饭炒鸡蛋都要淳朴的八个字,葛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你说她迷信吧,她把病啊灾啊的往生日蛋糕上写,你说她不迷信吧,这后半句又是心想事成。

于是葛霄问:“这蛋糕是你做的?”

“对。”她挺骄傲。

“你不是坚持用闭眼发呆充当双手合十吗?”他指着后四个字,“那还写个心想事成。”

这是什么话?汤雨繁反问:“想要心想事成就必须求神拜佛?”

“那您的意思是?”

“你可以求我。”

他一怔:“啊?”

“求我,”她说,“只要你心够诚,事我帮你办。”

葛霄被她这劲儿逗乐了,笑得肩膀发颤:“我好喜欢你。”

“……啊?”这次到她发愣了,“这、这么突然?”

左眉尾挑了挑,他拆出两幅叉子纸盘:“切蛋糕吧。”

“哎,你不许愿啊。”

“我许了也只有老天能听见,它又不帮我实现愿望,”葛霄说,“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好了。”

他这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汤雨繁真没忍住:“你挺上道啊年轻人。”

葛霄微笑,朝她咔吧眼。

“说吧,什么愿望。”

“希望你明年也能实现我的愿望。”

汤雨繁等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句号:“没了?”

“没了。”

“这就是你的愿望?”她张着嘴,“这么抽象化。”

“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许这个愿,你明年的今天还得和我一块过。明年呢,我再许这个愿,你后年还是得跟我一块过。”葛霄嘚啵嘚啵说,“相当于你后半辈子五月六号都跟我绑定了啊,这对你来说是什么——世、界、葛、霄、日。”

汤雨繁笑疯了,终于说出她半个小时前就想说的话:“神经病吧你。”

“哥是寿星!”

“寿星得神经病,没救了,拉走吧。”

考虑到葛霄不爱吃甜食,她做的蛋糕尺寸够小,两人吃正好,咂摸两口尝尝味儿,又不占肚子。吃完刷牙,顶着一嘴牙膏奶油味躺进各自被窝。

葛霄还是没什么睡意,仰卧起坐式躺着,听她呼吸。

“你困吗?”

“不困。”

“我也是。”

汤雨繁一翻身,趴在枕头上:“嗳,你还是说几个愿望吧。”

“我可不敢说,”葛霄说,“你这人太较真儿了。别人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科迈罗,这是玩笑。你问我想要什么,我今天敢说科迈罗你就敢当真,擎等着十年之后拿车钥匙砸我脸上吧。”

“这是较真儿?”

葛霄换词:“言出必行,言出必行。”

蹬鼻子还要上脸,她嘁了一声,“汤勺就是跟你学的。”

他也不反驳,就是笑。

瞎聊,天南海北地聊,聊到汤雨繁睁不开眼,呼吸逐渐平缓,脸还面朝着他,右手搭在枕头旁边。葛霄掖好她的毛巾被,也侧过脸,安静地看着她。

睡着之后就显得没那么张牙舞爪了。葛霄心说。

想想又想笑,用这词形容她显得脱节,汤雨繁平常也偶尔呛他两句,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简直跟开了自动回复似的,你说一句,她有一百句等着你。

他知道她有点儿害怕。

汤雨繁害怕的表现很有意思,她不躲,但她会让自己看起来浑身八百个胆,无奈这方面演技实在生疏,呈现出一副不伦不类的傻样,俗称炸毛。

炸毛也好,爱哭也好,冷漠也好,三拼四凑,组成这么个矛盾综合体,是我的。

都是我的。

这么想着,一阵窸窸窣窣,他手静悄悄靠过去,手指勾住了她小拇指,确认汤雨繁没有挣脱的征兆,葛霄这才把她手往怀里牵,小心翼翼地抱住。他闭上眼睛,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出乎寿星意料,汤雨繁在须阳待了整两天。

他以为她六号上午就走了,谁知中午出校门正看到她站在电线杆下面。

范营跟在葛霄后头,这会儿想跑也来不及了,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地打招呼:“学姐。”

“叫我名字就好,”汤雨繁笑了笑,“是要出去吃饭吗?”

“我和李进在醉仙楼定了个桌,想着他过生日嘛,就没提前跟葛霄打声招呼,”范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你看要不你俩先过去,我们……”

李进抢话:“学姐,咱一块呗,人多热闹。”

范营恨他不长个子也不长脑子,和情侣搭伙,你真是嫌饭不够吃了,还主动给自己添两勺狗粮。

话赶话到这儿了,他硬着头皮跟去。

汤雨繁这个人,范营听葛霄说过无数次,实打实接触这是第二次——如果上次蜻蜓点水打招呼也叫接触的话。

范营起初还觉得别扭,路上没聊两句,他那点儿不自在便烟消云散,学姐比他想象的要更好接触,尤其旁边还是李进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傻家伙,几人很快便熟络起来。

社交部分由李进全权负责,范营只需要偶尔应和一两声,其余时间心思都在观察他铁哥们身上——如此哭叽尿嚎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经观察,他得出:完全不像热恋中的情侣,甚至不太像情侣。

范营最知道热恋期那种胶着的黏糊劲儿是什么样,他刚谈恋爱那段时间张博然都不乐意跟他去吃午饭,说担心发春会传染。

但葛霄他俩,怎么说呢,你要是不说这俩人是一对,不知道的得以为是纯朋友局。

没有眉来眼去的热切,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避嫌,他俩就像朋友那样,自在、敞亮地交流,只有在汤雨繁问他喝什么的时候,几个熟稔又自然的语气词就能结束一段对话,这才流露出一点点亲昵的蛛丝马迹。

菜是大家一起点,在座有三位高三生,下午都还要回去上课,消耗大,也顾不上什么好不好看、礼不礼节的了,干脆跳过凉菜步骤,点了四道热菜,一盆番茄面叶,一盆汤,几份米饭。

这会儿大堂客来客往,好在范营订的是小包,足够让李进这位社交悍匪大展拳脚,菜还没上齐,他已经和学姐聊到往届八卦了。

话题中心是七班班主任贾雄,曾经带过上一届三班,也就是汤雨繁她们班。

三班是实验班,七班是普通班,尽管不同届,也拦不住老贾拿前人走出的路来批判他们这群不求上进的兔崽子,一恼火就要提上一届怎么怎么样,势必要把“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贯彻到底。

说多了,底下同学耳朵都听起茧子,掰着指头数老班立得最直的三根标杆。

一个是汪惠,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文科战神,独孤求败。

一个是翟远,徐老师口中别人家的娃,常言道,得英语者得天下,除非你数学能考一百四十二。

“还有一个就是学姐你。”李进说。

汤雨繁正吃着呢,听到这话差点没噎死。

范营深表赞同:“我们班都知道你高考数学一四二,老贾总夸你来着。”

牛皮吹到自己身上,汤雨繁招架不住,脖子到脸肉眼可见地热起来,刚要张嘴,葛霄主动接过话头:“贾老师谁不讲,光他儿子他都能讲半节课。”

这可精准送进李进的射程范围了:“前两天不还说呢,他儿子今年就毕业回国了。”

“谁?”范营一脸茫然。

“在德国念书那个,”李进鄙夷他,“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课啊?”

“我那是选择性刷题,再说了这是课吗!”

这俩人斗嘴太可乐了。汤雨繁抿了口茶水,跟葛霄一块憋笑。

吃完饭,范营很有眼色地拉李进冲在前面,葛霄拎着汤雨繁的包,走在她旁边:“下午走?”

汤雨繁点点头:“四点的车。”

算算时间,七点能到济坪。他问:“晚上没课了吧。”

“今天晚上没有,”汤雨繁想了想,安排好今晚的任务,“正好回去顺顺稿。”

“六月去济坪还能看到你们的辩论赛吗,学姐。”

她还挺傲:“那得看你来得巧不巧了。”

葛霄笑了笑,蹭到她的手背,痒痒的,不自觉摩挲包带。

范营和李进远远地走在前面,快到开校门的时间,街对面不少学生都朝学校方向赶去。

“那我走了,”汤雨繁说,“下次见。”

葛霄下意识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六月?暑假?可她说得坦然,如同从前每一个“明天见”一样,叫人安心。

所以他没问出什么来,只是再抱了抱她,轻轻地。葛霄说:“下次见。”

回到教室,他整个人都还稀里糊涂的,这两天像是做了场梦,好到不真实——这还只是两天而已。

他又想起上次吵架,汤雨繁气急说出来的话,还有一辈子呢。

葛霄兜里还揣着她那张皱巴巴的小本子,架在书立后面。他趴桌上,盯着上面圆溜溜的字,忍不住笑。

这样的幸福能持续多久?惴惴不安的困惑被她口不择言一句话全部堵回去,创造他幸福的人说他会幸福一辈子,这两天很开心吧?你后半辈子全都是这样,全——都——是!

范营和李进还在争论中午到底该不该点那道番茄面叶。

李进说这过寿肯定要吃长寿面啊。范营比划:大哥,人长寿面都是一根到底。愣了愣,又说,他个青瓜蛋子过哪门子寿,十八岁大寿啊?

两人喋喋不休半天,被进班主持纪律的贾雄震慑,安静下来。

范营刚从桌斗里掏出书,摸到什么,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办完。

觑着台上老贾被前排同学吸引了目光,这才从桌斗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他头也不回,往他桌上一扔。

葛霄正发呆呢,天降礼盒,正砸在脸上。

范营意识到自己准头失常,扭头要道歉,却见他一脸能原谅全世界的纯良,显然还没从中午这顿饭里走出来。

看来这两天怎么惹他,他都不会生气了。范营把道歉咽下去。

葛霄拿起盒子:“这什么?”

“你不是过生日吗,”范营说,“生日礼物。”

遥想去年,范营是直接拿塑料袋装的礼物,今年怎么这么讲究。他翻来覆去看:“还包了包装纸。”

“菜菜帮我挑的,是不是很好——”

“范营!葛霄!”贾雄这一嗓子把俩人吓得不轻,“一中午都不够你俩聊的,打预备了还扭个头。”

别说他俩聊,班里还有好几个没醒的,困倒一片,死气沉沉,老贾吼一嗓子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范营扭头,葛霄坐直,方盒放在腿上,一手翻书,一手拆包装纸。

范营的动手能力还不如汤雨繁呢,好好的礼物盒能给包成木乃伊,拆完一层又一层,拆完一层又一层,拆到耐心耗尽,终于见其真身。他打开盒子。

一只尖叫鸡。

范营估计后脑勺也长眼,又扭头看,正对上葛霄呆滞的表情,他努力把笑吞回嘴里,憋得嘴角往下。

“这啥?”葛霄问,“干嘛用的?”

范营见贾雄离开教室,便招招手,示意他拿过来。

葛霄递过去,眼瞧这厮轻手轻脚把尖叫鸡塞进李进的兜帽里,卷起课本,照着他兜帽啪一下,只听李进后脖颈里传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鸡叫,响彻教室——嗷呕呕呕!吓得他差点跳到凳子上:“我操!什么东西!”

他同桌周郓睡得一头乱毛,听到鸡叫,茫然地坐起身:“天亮了……”

李进回头,范营火速趴在桌上装睡,憋得脖颈通红。没抓到犯罪嫌疑人,李进愤怒的目光转移到后排的葛霄身上——只有他是直溜坐着的。

葛霄握拳遮嘴,用无辜的眼神问他:你看我干嘛?

李进左看右看,拔剑四顾心茫然,怒吼:“谁往老子帽里塞了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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