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只宰子

11.

让我们把视角再次转回被席巴惦记着的另一边。

在进行完一整个下午的化妆与修饰后,属于修治的被安排在花屋内熟悉环境的第一夜就这样到来了。

他被要求维持发型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睡觉”。

然后一直到天明。

这其实是有些荒唐的。

修治想。

可他事实上又并没有那么在意。

毕竟这是由他自己选择的,由自己的意志所决定的第一步“试探”。

亲身经历的东西总要与那些梦里的虚虚幻幻不同,那是真真正正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它们会像烙印一样深刻入他的认知、被他所接受,最后变成他的一部分、和他融为一体。

——所以他是“揍敌客·修治”。

所以他成为“揍敌客·修治”。

“女孩”垂下眼眸,被盘起的假发高高顶在头上,勾画着红色眼线的眼睛斜斜地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掩映出股尚且稚嫩的勾魂摄魄。

被阴影投射后遮掩住了她仍处于年幼状态的骨骼与线条,隐隐卓卓间只能看见小片白皙的肌肤和被照的惨白的唇。

并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

即便目前室内并无他人,修治可以自由活动,但顶着那沉甸甸的发饰即便能够稍作休息脖颈上的重量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虽然硬要说的话比起日常训练不过尔尔,但这种如萤草般的不舒服却能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微妙的烦躁。

可在此刻,他却只觉得有种难言的安静。

很安静。

他想。

在家里时静的环境并不少,甚至很多时候会静到一种诡异的地步。与之相比,这间“花屋”的夜晚要吵闹的多。

但他还是感到安静。

离开了家,他的心在这一刻反而终于平静了下来。

家中的训练确实是可以让他的认知有所增益,让他学会了很多东西,也直接地塑造了他这个人的基调。

那些很重要。

可说到底却也没那么重要。

就像席巴想的一样,人确实不能完全靠生而知之的东西立足于世。可那点东西已经足够一个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在了绝大多数人之前了。

于是这之后的绝大部分灌输学习更像是一种按部就班式的填鸭。

但现在的这些是不一样的。

‘她’撑着下巴,垂眸瞧着那铺着厚厚毯子的地面,神色莫名。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次任务。

或者说他在意的不是任务本身。

比起按部就班稍作引导就能够完成的任务,他更在意现在,或者说他更在意过程。

他知道即便他在梦中有了再多“经验”,但那些到底不是真正属于他的,那些过眼云烟般的东西像是揠苗助长的引援,有用却又不切实际。

而此世界又与彼世界有所不同,甚至是大相径庭。

没有真实地感受过,那些近乎生而知之的东西并不能完全发挥作用。

这或许也是那个自称“太宰治”的同位体并没有多做干涉甚至是做出一副作壁上观的的姿态的原因之一。

修治很清楚他现在知道的这点东西并不多,对于绝大部分事情的关键的节点和缘由他都近乎于一无所知。

可那些放在现下看又其实不重要。

或者说对于现在的“揍敌客·修治”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么什么是重要的呢?

我是重要的吗?

“虚假”的回忆和现下的“真实”哪个才是“真”的?

这两者间的“真”“假”之分又真的重要吗?

……

‘她’就这样坐在那里,一直等待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那妈妈桑便准时打开了门,笑盈盈地为‘她’梳洗,好像昨晚上的那些敲打不存在一样。

这确实是一种愚钝的智慧。

修治想。

是一种面对自以为尽在掌握中的事物会不自觉流露出的轻蔑和嘲弄,在麻木和无用的自怜自艾中又充斥着洋洋自得和乐见其成的掩耳盗铃。

但谁又能肯定自己并无一日会成为螳螂呢?

‘女孩’看着镜子中那张逐渐染上艳红的面颊,状似茫然又害怕地笑了笑。

“那个……我今天需要做什么吗?”

女孩子独有的稚嫩嗓音被模仿的惟妙惟肖,格外生动地展现出了那股子恐惧和无措,连尾音都带着颤儿,一波三折。

这是修治仿佛与生俱来的模仿能力。

他似乎生来就知晓如何通过模仿他人融入环境,如何模仿出一个合乎情理的假象。

而妈妈桑果然很满意自己昨晚的敲打结果,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最是好哄好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她早几十年就已经做的游刃有余了。

只是今天这个似乎妥协的比她前头几个丫头还要快些,不过大概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吧。

妈妈桑漫不经心地为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做出了自己的解答,而恰巧人们最容易相信的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反而是自己的脑补。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好了。”

妈妈桑最后给她抹上口脂,然后满意地看着眼前那张娇艳瑰丽的脸颊。拖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漂亮的小爱子呀。”

她笑着。

“展示出你的美,叫那些大人们笑起来吧。”

于是结束了洗漱装饰后,女孩被领到了一处隔间。

那是个并不大的地方,却又和之前的那处有着相似的奢靡与糜烂的气息。

修治知道,这就是所谓需要“见客”的地方了。

她敛下眼睫,漫无目的地在头脑里串联地形与对应情报,冷漠地为那些一点一滴安排上价值,然后条理分明地在脑子里整理好。

‘女孩’知道,这样无事的时间并不会长。

很快,除了之前的那个妈妈桑之外又进来了两个女人。

修治抬眼,便看见了两张已经没剩下多少光彩的脸。有些干硬的面皮贴合在尚能看到些过去曾优越过的残影上,厚厚的脂粉却也遮掩不住那股子几乎快要腐烂的疲倦感。

……像是行尸走肉。

他想。

可在花屋这样的地方却又并不奇怪。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是由数不尽的尸骨搭建出来的酒肉池。那如藤蔓般绕柱盘支的金碧辉煌交错垂馋,被操控着的无灵魂者只能彷徨徘徊、停滞不前。

被金钱烧着的血液已然沸腾,灼热的温度仿佛要炙烤整个花屋。

——然后将那些还年轻着的、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由骨到肉,一丝一缕地吞噬殆尽。

糜烂的花骨朵,溃烂的皮肉,和银白的骨。

这地方就是由那些东西组成的。

“我可爱的小爱子。”

妈妈桑旁若无人地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表现出一种亲昵的姿态,笑呵呵的唇角仿佛将要上扬到耳根。

“要好好的,表现啊。”

她勾起女孩鬓角的发丝,细心地将它别到脑后,眼底的笑意却分毫不见底。

“接下来你就要去见见那些大人了。”

女人笑笑。

“乖乖听话,才是花屋里最好的小爱子。”

“……”

“是。”

爱子应声,怯懦地低下头。

妈妈桑却连嘴角都还是那个虚假却叫人赏心悦目的弧度,半点都不曾因为女孩的表现有所动容。

说到底不过是个被拐带进来的小丫头片子罢了,能翻的起来什么浪花?

与妈妈桑相比,刚刚进来的两个女人就显得要卑躬屈膝地多。她们一直低着头,即便是面对爱子这样的小姑娘也并没有多少松快的样子。

很显然是这儿最下等的一批侍女。

年老色衰,却又没能抓住机会往上爬,就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廉价消耗品。

于是在花屋里,她们便也不算是人了。

周遭尽是极尽酒肉穿肠过的靡音与笙歌,这里有最上好的绒绸、最醇香的美酒,他们唱着对荣华乡的赞叹做成的佳酿,品着最鲜嫩的人血肉做成的馒头。

而这酒醉金迷的芙蓉乡里人命甚至比不上上述的任何一样物件。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

那衣着体面整洁的妈妈桑抿嘴站在一旁笑着,嘴里的话却并无几分体面:

“小爱子呀,抬起头来,贵客快要来了。”

“……好。”

“莫要紧张,乖乖的,听话。爱子你呀、往后的日子还久着呢。”

狭小的空间内霎时间只能听见那妈妈桑的轻笑声。

而跪坐在那里的‘女孩’只低着头,视线里只剩下那绣满金色丝线的红色羊绒地毯。

‘她’轻轻揪着衣袖,抿着唇瓣,鸢色的瞳孔里映着红与黑的交织。

“好,好的。”

“……都听妈妈的。”

‘她’说。

听话,安静。

就好像一只温顺美丽的观赏鸟。

可眼底却一直有着略显违和的冰冷与漠视,与显现出来的胆怯与懦弱格格不入。

“很好。”

妈妈桑拍拍手,似乎向外示意了些什么。

于是很快的,‘女孩’听见了几道脚步声,和越发分明的谈笑。

最后,那些声音在门口静了一刹那。

“这就是你们这儿新来的好货吗?”

“是啊,先生。”

“您一定会满意的。”

修治抬眼。

便看到那扇紧闭着的门逐渐打开——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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