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是个被精心布置过的房间。

光是看一眼便能知晓其贵重的屏风、精雕玉琢般攀附在支柱上的雕梁画栋、被齐整添置在地面上的毛毯……仅仅是这些最显眼的装饰就能够明了这掩藏其中的奢靡与荒唐。

“呐，大叔，”

年幼的孩子身披着华丽而瑰美的和服，金针银线锈成的花样应衬着’女孩’白皙光滑的皮肤，被丹青勾勒的脸庞上充斥着糜烂与梦幻般的线条。

‘她’抿着唇，露出一个看似紧张却又不失乖巧的笑。细白的脚裸暴露在空气之中，显露出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突然有些好奇……大叔小时候女装过吗？”

修治稍微有点无聊地在脑海里和太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在这种非决断性质的话题上那位太宰先生就没有了之前的闭口不谈，突然上线了似的偶尔回上几句。

于是便见那年长者垂眸看着那熟悉的脸庞一点一点染上艳丽的颜色，鸢色的瞳孔笑眯眯地弯着，语调上扬，表露出一股风轻云淡的意趣来。

“诶呀，总归还是修治的女装好看呢，真是叫人羡慕的经历，我可从来没有这样隆重的衣着过。”

但那语气里满是假惺惺的夸赞，充斥着修治熟悉的阴阳怪气。

“原来如此，那么大叔你一定格外钟情于此道，真想看一看你口中‘并不隆重的衣着’。”

应完上一句话，太宰又开始表现地有些疲倦，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或者说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一向如此。

他歪躺在虚空中，半垂着眼睫，修长的指节耷拉在那本从不离手的书上，还是那副很久没睡了的阴沉模样。

“过奖，不过看来修治小朋友似乎是很喜欢这华丽的和服了。”

渐渐开始习惯性敷衍地阴阳几句，他就继续飘在那里，任凭修治再怎么说都不再作声了。

男孩扒拉了他几下没得到反应，也自讨没趣地当没这么个透明人飘在自己眼前。

“津岛，你歇息好了吗？”

这时，门外先是传来女人轻巧的敲门声，然后再是捏着嗓子故作娇滴滴样的老女人一把推开门。

“要我说就算要早点歇息也该早点来见见场子，这可是你为数不多能够好好看的时候，再不出来瞅一眼以后再想看可就难喽。”

那妈妈桑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手上熟稔地给修治整理衣服的边边角角，然后勾起他的下巴左瞅右瞅后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很好，不愧是这一批里边最优质的那一档货色。但还是不要想什么异想天开的东西好好做，如此这般老妈子我才能保证你接下来活地服服帖帖的。”

老女人笑的满脸褶子，岁月留下的深刻印记也早已将她打磨成了能活下去的样子。

修治垂着眼帘，鸢色的眼眸耷拉着看向镜子中那个看起来精致无害的女孩，抿唇勾勒出一个带着害怕和不安的神色。

“……我、我要干什么？”

‘她’有些焦躁不安地扣着指甲，被涂上蔻丹的指深深勒入胳膊，不消一刻便掐出红痕。

大概是因为皮肤过于“白皙娇嫩”，分明看上去并非多么用力的举动所带来的痕迹都在周遭肌肤的承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

一旁刚刚还十分满意正啧啧称赞的老女人霎时间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女孩’的头发恶狠狠地怒骂：“没分寸的小娘们，你以为你的身体现在还是你的吗？那是花屋的所有财产！”

“别怪老婆子我心狠手辣——丧失了你这身皮囊你狗屁不是就给我滚去最下边当最低等的奴隶，那会儿我非要挖下你这双眼睛剥了你的皮！”

“……”

女孩满脸的惊恐，却被吓得不敢吱声。原本深深掐进胳膊的手也颤颤巍巍地放了下来，又像是想要抓紧什么般攥着身上的衣裙。

“……我、我会注意的。”

她清亮的眼眸里霎时间盈满了水汽，浅褐的底色晕染上点点阴霾。

本就不安的神情更显得难以位置了，越发叫人难堪。

那女人见了却是又恢复之前的笑，声音也不再尖利反而愈发和蔼可亲。

“这就对了，小姑娘就要好好听话，老妈子我呀保证能让你接下来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在这花屋里啊当上名妓。”

她笑地眼角都爬上深刻的褶皱，面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那份被岁月蹉跎的痕迹。

修治只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再敢说话。像是已经被动接受了眼下的一切，接受要做个妓子的未来。

“那之后，你就叫‘爱子’了，要好好服侍那些个大人，得到无上的宠爱才好呀。”

女人笑的格外温和，几乎可以从这之间瞧见她从前的几分风雅，也能够窃见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终焉。

修治低垂下头，无人窥见的眼帘遮掩着那双泛着冷色的瞳孔。

然后他听见门外的嬉笑声和那袅袅的奏乐。

……

席巴在这两天解决完附近的订单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沿着周围继续工作。

对于修治·揍敌客的本次实践，老实说并非是由他来一手操办的。

相反，这个任务甚至不从属于揍敌客本家的结构，而是由伊尔迷从他的渠道推荐并筛选出的。

正如前文所说，修治的体术虽然不差但确实不能算得上格外优秀，只是在及格线上晃悠的实力让席巴对于他出任务的可选择性有些迟疑。

于是正当他犹豫着选择实践任务时，伊尔迷提出了他的看法。

“这么使用小治完全不能够突出他的优势呢，父亲。”

留着半长头发的伊尔迷歪着头，漆黑如女鬼般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席巴，露出拟人般的微笑。

“小治是个好孩子，让他把时间花在那些低难度的任务上完全是浪费了他的才能。”

“父亲把这次的任务选择交给我吧，我会让小治完完全全展露出他的能力的。”

席巴听后沉默地看了伊尔迷很久。

“注意分寸，伊尔迷，”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什么德行，在能够充分发挥个人特长的同时对金钱以及家族保有偏执的态度。他确实能够给出适合修治的任务，让他充分成长，但难保这之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后又会去做些什么。

“这次任务由你挑选，但需要经由我过目。”

他到底还是不相信伊尔迷的分寸感，以及其对于新手任务难度的选择。

把另外几个儿子由着他养总感觉会出现什么难以揣测的变化，或者说本身就不是很正常的孩子他害怕会发生二次变态。

“好的哦，父亲。”

伊尔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后就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只文件夹递给席巴，随即像是不存在的人般、如鬼似的站到了另一边。

席巴按了按太阳穴，盯着眼前的文件夹沉默了一会儿。

当他打开文件夹时，就出乎意料地看到了这份任务悬赏。

很显然这其实并不完全属于杀手的任务范围，席巴个人认为大概率是伊尔迷因为报酬太多而私人接下的悬赏。

但面对这份明显有所隐瞒的情报，似乎被删改了很多的字句，年长的白发男人看了许久却在调查后默许了这份实践任务的通过。

伊尔迷或许掌控欲强到令人发指，有着各式各样的小毛病。但毫无疑问他对家族成员的“爱”是不可质疑的。

他理所应当地爱着每一位揍敌客家的成员，这当然的的确确包含着他的两个弟弟。

所以这份任务居然出乎预料的合乎情理并且被席巴所接受。

在经过揍敌客家暗地里的核实，这份任务被确凿了合适后。

就依照了伊尔迷给出的版本来到了修治手上。

席巴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又一个任务目标后，冷静地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苗，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映照着深深浅浅的痕迹。

修治，他的儿子。

他希望他能够在这次的任务里真正掌握自己的天赋，成长并且学会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

他知道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很多事情都是一眼就能看清的东西，所以反而对他的执拗并不感到意外。

但没有人能够靠那点几近乎于生而知之的东西立足于世，生而知之有时候也不完全是好东西。

过于快速地看清楚这个世界有时候反而会让人对此感到怀疑并质询己身。

他希望那个孩子能够自己亲身去体会，去感受这个世界。

所以他不会让伊尔迷对他揠苗助长，索性目前看来作为大哥的伊尔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可能是为了可持续性发展（？））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席巴知道修治这个孩子和伊尔迷不同，虽然都是不那么安分的类型，有时候甚至隐隐游离于家族之外。但也毫无疑问的，他对这个家又确切地有种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与归属感。

接受却又排斥，想要却又拒绝，组成这个灵魂的部分总是那么自相矛盾而又难以割裂。

他隐隐能够看清这个孩子的迷茫，却又对此难以插手。

他并不会是个全然合格的父亲，也做不到像正常人那样与自己的孩子交流感情。

或者说在揍敌客家族里并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景，隔阂和吸引总是同时出现在这个家族当中。

他只会对于那些有利于他们的事推波助澜，对有害于他们的事适当阻止。

那些成长与经历需要孩子们自己走过，而他只会是个沉默寡言的引路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只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