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安置难民工作的进行,莫湛阳干脆让人在城外的空地上另外安置了一顶帐子,作为自己工作的地方。
帐子里的地方有限,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垒着数本册子,那是重新规整的户籍册——人站在其中连转身都困难。
莫湛阳挤进桌子内的椅子坐下,楼雪蓉就坐在他对面。狭小的空间使得两条腿都放不下,她有些难受地挪了挪腿,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做好。
“抱歉。”莫湛阳向她投去歉意的目光,“这帐子临时扎来用的,着实逼仄了些。”
“我不碍事的。”楼雪蓉的手指绞在一起。她故作惶恐地打量着周围,谨慎开口:“您是?”
“哦!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自我介绍了!”莫湛阳大笑着,“莫湛阳,任户部尚书一职,奉命来安置难民的。”
“!!!”楼雪蓉十分配合地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不必不必,坐着便是。”
楼雪蓉又扶上椅子:“这......不知道您找草民来,是为何意呢?”
“小姑娘不必紧张,只是瞧着你们品性纯良,而且你二人的施粥之举也是帮了我的忙,这才想着请你们来坐坐。”
“我有帮上忙吗?”楼雪蓉闻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真是太好了!”
“先前哥哥他还好好的时候,我总是什么也不懂,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算了,还总是闯祸,现在总算能帮上忙了!”楼雪蓉咧起一个笑容,眼里盛满真心实意的开心和满足,果然打动了莫湛阳。
“那是,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比我家那逆女强多了,也不知道......”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住嘴。
楼雪蓉则抬起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扫而过。
莫云乐从来没跟她提过自己的家事,所以她除了知道莫湛阳是她的父亲之外,就只听说过莫家家风严苛、教女严格的传闻。
而她一直在与莫云乐通信,所以确信她已经离开京城;但是不久后却又听到莫家长女莫云乐与现任六品官员傅长青成亲了。而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成亲的那人是谁她一概不得知。
“怎么了?”她佯装疑惑。
“没事。”莫湛阳后知后觉,抬起袖子摸了摸额上沁出的冷汗。
他总不能告诉这个跟他还算陌生的小姑娘他家一直乖顺守礼的大女儿在成婚前期跑了,还是找他小女儿顶的包!
当时莫云乐跑走的那天还没人反应过来,直到几天后他发现喜欢粘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连几日没来找自己,差人去叫也叫不来人,吓得他差点把尚书府掀了,最后在大女儿被禁足的院子里找到了。
而自己的大女儿不翼而飞了!
当天莫湛阳发了好大的火,骂了莫云乐半个时辰,一度要把周边看着她的护院全部拖下去杖毙。
莫轻礼则一直抱着他的腿哭道是自己出的主意,是自己自愿代替莫云乐、让她走的,正在气头上的莫湛阳没控制住,一脚踹了过去。
莫轻礼是被全家放心尖尖上宠着长大的,说一句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挨打。
打完莫湛阳就后悔了,再舍不得对自己小女儿骂一句重话,只能对着空气又骂了莫云乐一个时辰,骂得茶水喝光了三壶才消停。
但是婚约已经定了,为了他莫家的名声,莫湛阳只能忍痛让小女儿以莫云乐的名义嫁了去。
而对那个大女儿,他也完全失去了耐心,再没有过问,倒是让莫云乐乐得清闲。
见没能从莫湛阳嘴里挖出点什么,楼雪蓉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遗憾,很快就被隐藏起来。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这是现在为止登记的缺少人手的农庄和商铺!都在这儿了!”像是莫湛阳手下的一个人拿着本册子急匆匆跑来。
但帐子的大小实在不允许再多一个人进入,他就这么尴尬地举着册子站在帐子外,楼雪蓉很有眼色地接过册子放在桌子上。
“嗯,你先出去吧。”有闲人在,莫湛阳并不想处理工作,似乎还有接着闲聊下去的意思。
楼雪蓉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他翻开那本册子,隐隐有些不耐烦起来。
要是莫云乐在这儿,肯定就知道莫尚书就是因为她在这儿才不工作。
“尚书大人,您是想让城里的农庄和商铺来收纳城外这批难民吗?”
“嗯,可能吧。”莫湛阳皱了皱眉,含混着想敷衍过去。
楼雪蓉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但是京城的铺子数量实在有限,城外的难民却又近十万,这样的数量,即便是全京城的商铺都缺人也是容纳不下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莫湛阳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警告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干涉的事情。”
楼雪蓉咬了咬牙,赶忙跪伏在地上,帐子里的地方不够就跪在帐子外,额头紧贴着手背叩在地面上,做足了谦卑的姿态。
“小女不过先前跟随哥哥从商时对京城经商的状况有所了解,这才斗胆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不想却冒犯了大人,是小女的错,还请大人责罚。”
这话一出,直接给莫湛阳架上高台,让他有话也说不出来。
莫湛阳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一个小姑娘能有如此见识实属不易,谈何冒犯不冒犯的,快请起。”
“不!小女还有话要说!”楼雪蓉又是一磕头,一鼓作气道,“小女先前说过愿尽绵薄之力助人行善、为国分忧,此话并非作假。”
“恰巧小女跟随哥哥多年,也学了些经商之道,想来也能为大人您分忧。”
“......你想怎么个分忧法?”
楼雪蓉深吸一口气:“城中商铺不够容纳难民,小女也想开一间商铺吸纳些难民进来做工。新店开业,需要的人手定是那些现有商铺的几倍。”
“小女知道这或许对于大局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小女能想出来的、能做到的唯一的法子了。”
“小女愿为大人分忧,还望大人成全!”
“你......”莫湛阳眼中也有些动容,但长久以来的观念仍是不允许他轻而易举说出答应的话语来。
“您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上首的人不说话,楼雪蓉也不起身,静静地跪在地上数秒。
临到正午的阳光炽热,打在背上惹出了一身汗;呼出的热气囚在身体蜷出的一小方空间,憋闷得慌。
久到楼雪蓉的下身和小臂已经没有知觉,终于听得上首的人一声叹息:“好,官府那边我会替你打声招呼......唉,就是可惜你一个小姑娘家......”
“小女不可惜!”楼雪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麻的痛感,将天真善良的少女形象贯彻到底,“多谢大人成全!”
“只是......”她有些羞涩地捏了捏裙摆,不好意思地开口,“自从楼家被抄家之后我与哥哥一直囊中羞涩,这经商要用的钱实在是......”
“需要多少到尚书府取便是。”都答应帮忙了,也不差这一件,莫湛阳叹了口气,还是应了。
“多谢大人!”楼雪蓉正要跪下谢恩,门外又闯进来一人,焦急使他的声调不自觉拔高。
“大人,有一流民挑事故意攻击他人,现在已经死伤十多个了!”
莫湛阳“噌”地一下站起来,向楼雪蓉表达了歉意就步履匆匆向难民扎帐的地方跑过去。
楼雪蓉行礼行到一半被打断,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泥土又回去了。
类婉婉听她讲完事情经过,惊讶地眼睛都瞪大了,竖着大拇指夸她“阴险”,还扬言再也不敢轻易同她一起玩了,免得什么时候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楼雪蓉撇撇嘴,没应她,回到段家就开始给莫云乐写信。
原本她还想着能不能把类婉婉带去段家,但类婉婉死活不去,说自己跟段钰不熟不好随便待在别人家,她一想也是这个理,就还把人带进了京郊的小破屋里。
楼雪蓉的行动力超强,等莫云乐收到信时,她的商铺已经开起来了,叫作“轻丝纺”,主要做布匹买卖,也做成衣生意。
倒是挺适合她的,莫云乐心想。
看到楼雪蓉提出的请她加入的主意,莫云乐觉得还蛮有意思。再加上......她算了算自己现在的积蓄,虽然不出意外的话,余生的生活保障基本没什么问题,但坐吃山空的日子说到底还是让她有些顾虑。
所以几乎没什么犹豫的,莫云乐抽出头上的玉簪子,又拿出一套珍珠头面。
玉簪子是她的,珍珠头面是莫轻礼带给她留做盘缠的,她一直没用,保存得好好的。
她派人把这些首饰拿去当了,又把得来的银票全寄给楼雪蓉。
至于这笔钱究竟占了几分之几她也不知道,不过自盈利之后每月寄来的银票数额都不小,并且还在不断增长。
莫云乐从中划出了自己生活所需的部分,剩下的一半托楼雪蓉给莫轻礼,另外的一半则寄给了远在岭州的赵锦城。
后来,正是这笔钱支撑着赵锦城在天下动荡的局势之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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