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南方,曲林。
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怀中的小孩,靠坐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墙边,嘴里嘀咕着。石头缝里塞了几把土,但仍然挡不住风,这就是她家,四壁漏风的家。
怀中的小孩看着也就六个月大,瘦瘦小小,似乎是饿了,一直在哭。妇人赶忙把他搂在怀里哄,但这灾年,大人们都也满足不了温饱,哪儿有多余的奶水给孩子呢?
终于,屋门被推开,一个汉子走了进来,妇人的眼睛“刷”一下亮了,直勾勾盯着他。
那汉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周围连颗草都没了,早被人薅光了。”看着妇人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他哑声道,“走吧。”
“啊。”妇人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没动。
汉子抿了抿唇,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拽。
终于把人拽到外面,才发现隔壁的夫妇也早站在门口。站在前面的男人一脸窘迫,身后跟着个女人,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自己丈夫后面,怀里也抱着个孩子,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似的。
正如那汉子所言,放眼望去,地里压根儿就看不到生机。
汉子从妇人手中接过自家孩子,低着头咬着牙狠心递了过去,一把对方的孩子接到手中就拉着妇人匆匆回家去,垂着眼不敢看自家的孩子一眼,更不敢看怀里这个无辜的孩子。
回家后,汉子就起锅烧水,妇人则像是傻了一般呆愣愣地跌坐在墙角。
汉子也没指望她,见水烧开了,高高举起还在哇哇啼哭的孩子,闭着眼闭着耳朵猛地一摔!
“啊!”
妇人一声尖叫,孩子没了声音,没过多久,满屋肉香四溢。
生物进食的本能让本就饥肠辘辘的妇人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她望着屋子中央的铁锅,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感受到了胃部传来的灼痛感。
汉子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不敢看她的眼睛:“吃点吧,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妇人呆楞着被喂进一口,却突然转身剧烈呕吐起来,胃里没什么东西能吐就干呕,直到呕出几大口血来。
后来,妇人疯了。
而一个月前,朝廷派去赈灾的工部侍郎,还没来得及走到南方的地界,就被人秘密截杀在半路,连带着朝廷派发的十万赈灾银也不知所踪。
但在涝灾爆发后坚守在南方的人们并不知情,还在期盼着朝廷派来的救援,然而等啊等,却怎么也等不来人;眼见的家中存粮也吃完了,日子半点也过不下去了,人们终于对朝廷的“不作为”失望了。
走投无路的人们自发集结,起义军四起。而其中,以“李进”率领的曲林军声势最为浩大。
他们以大齐东南角的一个小县城曲林为起点,几天之内迅速吞并了周边郡县,将起义军的数量扩充至三万,然后向西进发,一路势如破竹。
不少起义军闻讯赶去投奔曲林军,有的地方甚至直接城门大开放弃抵抗。等朝廷接到消息时,曲林军已经占领了南方一半的地界。
顺怡帝这才急急忙忙调兵镇压,然而大齐本就崇文抑武,先前甚至停了武举,少有的正儿八经武状元出身的赵锦城还被削了兵权。这无疑给起义军创造了便利。
听说起义军已经快要越过南北分界的时候,顺怡帝终于慌了,以南北为界分治的条件提出和谈,李进却不应。
笑话,他们现在能力充足,即便是打上北方也不怵,没给他点实际条件就想让他退兵?
见和谈不成,顺怡帝慌乱之下想要向北迁都。
然而等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陆渊又不应,当庭剑指顺怡帝,还拿出了先帝的圣旨,字字句句直指顺怡帝不孝不悌,无所作为,有违天命,当立新帝。
朝廷中的大臣大多本就是陆渊的人,顺怡帝虽为皇帝却并没有实权。故而陆渊这话说的敷衍,却还是有不少朝中大臣跪地大喊恭迎新皇,气得顺怡帝直接晕了过去。
这时,本该在南北分界的曲林军却突然出现在京城外。
浩浩荡荡的人群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一身血腥进了京城,行走在街道之上。平民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被这阵仗吓得锁在家里大气不敢出。
曲林军就这样行进到皇城,与禁卫军厮杀在一起。
黑云滚滚,鲜血涂地。
不多时,禁卫军战败、曲林军正在宫外待命的消息传到众臣上朝的地方。见状,少数的几个仍想坚持的大臣也跪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唤了声“新皇”。
顺怡帝昏迷了将近两个时辰,醒来就见门外横尸遍野,横得还全是自己的禁卫军,而一群逼宫的队伍正站在宫门前,全朝的大臣对着陆渊喊新皇,头一歪又想晕过去,被陆渊卡着下巴捏醒,听他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皇上自知其德不配位,自愿禅位于有才之人,是吧,先皇?”
陆渊温润如玉的面庞在方才宫乱时溅上了鲜血,宛如玉面阎罗。他垂下头贴近顺怡帝耳边,笑容愈加温柔。
他说:“您该殡天了,先皇。”
第二日,顺怡帝的退位诏书和罪己诏一同颁布,新帝登基,定年号为“隆武”。
念在大齐的国库再掏就要连粒谷子都掏不出来了,陆渊的登基大典一切从简,登基后又将曲林军精锐编入禁卫军,李进为禁卫军统领,余下的曲林军则被调去镇守南方去了。
趁着宫乱那日满地横尸的震慑仍在,陆渊在第二日上朝直接让人甩出了朝堂上所有作奸犯科的朝臣的罪证,轻则降职削官,重则斩首抄家;而对于一直以来兢兢业业的官员,也会给予相应的奖赏。
奖惩分明,雷厉风行,其雷霆手段不禁让人咋舌。
一连几天下去,原本大多数官员都被发配到了天牢,其中甚至还有原先是站在他这一阵营的。
例如李侍英。
亲耳听到自己被降罪后,李侍英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在被人压住的时候猛地用力挣脱了想要押送他的侍卫,疯狗一般扑向陆渊。
“陆渊!陆渊!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利用我帮你做事,现在又过河拆桥是不是!”
侍卫们反应很快,立刻又将人按在地上。但陆渊制止了侍卫们想将他拖下去的行为,只淡淡瞥过一眼:“李侍英你作为工部尚书,侵吞工程款,贪污受贿,还私吞赈灾银,数量之庞大,难道不该罚吗?”
看着眼前这位新皇平静到冷酷的面容,李侍英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当时还只是个七品小官,日子过得太清平也会小小贪些,但受职位所限也远远不到今日斩首的地步。
直到那日陆渊找上他,说会帮他坐到工部尚书的位置,这位置油水多得很,条件是帮他办事。
他当时只听得进油水多,便一口答应了,现在想来,只怕是早就想好了有一日能名正言顺除掉他。
李侍英咬牙切齿,神情癫狂,嘶吼着出声,声音之大仿佛想让天下人都听见。
“陆渊!当初是你把那份伪造的赵锦城意图谋反的证据让我交给吏部的!暗中和李进勾结策划谋反一事也是我帮你的!这么多年我给你干了这么多事,你想就这么除掉我?不可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死了也要拉着你身败名……!”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柄匕首刺穿他的脖颈,把人钉在地上。李侍英就这么死了,死不瞑目。
陆渊缓缓收起掷匕首的手,淡淡道:“你们,可听见了?”
原本大臣们就因听见这么一桩秘辛倒抽一口冷气,如今更是被吓得面色苍白,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身子装鸵鸟,谁还敢说话,只能在心里大骂李侍英。
“继续。”吝啬于再看一眼李侍英的尸体,陆渊只命人处理了,又下令道。
赵锦城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实在太优秀了,而他本人又是个忠君护主的主儿,若是让他手里还握着兵权,绝对会成为他登基为皇的一大障碍,所以他必须除掉他。
但又正是他的军事才能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原本他并不想要当皇帝,不然也不会有顺怡帝什么事,但这位皇帝实在懦弱,任由胡族踩到大齐头上,如此奇耻大辱,他能忍?
既然顺怡帝护不住大齐的尊严,那么这把龙椅就换他来坐。于是,他才筹谋了这么多年。
而赵锦城的军事才能,正是他打击胡族的一把利剑,他舍不得放弃。所以他才会特意交代不要重伤赵锦城,毕竟诏狱那地方,进去一趟不死也残;还去威胁顺怡帝留他一命。
至于推动赵锦城和莫云乐和离一事,这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但能顺手给赵锦城和莫湛阳那老东西都送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垂眸,朝堂上的杀戮仍在继续,陆渊继续在心里盘算道。
前任皇帝估计也是知道赵锦城在镇守边关方面的作用,前脚把人流放,后脚就跑去胡族求和,最后以割让北方五座城池的代价换来五年期限的安稳。
算算,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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